第十五章 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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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節課梅涅勞斯定理和塞瓦定理就到此結束。覺得還不夠紮實的同學回去一定要多做題,把課上的題先搞懂,再加練。”
    我緩緩抬起腦子裏都是一坨漿糊的腦袋,眼前一片眩暈,視野漸漸由清晰變成模糊,然後再定焦,變得清晰。
    周日往往是一周最累的一天,因為我不在學樂上數學了,跟著老師跳槽去了另一家機構,叫根培,雖然我認為叫培根會不會更受歡迎一點。
    老師實力很強,自己高中時在數學奧賽拿了金牌,所以他去根培以後,由於根培的報班製度沒有學樂嚴格,我有了學習更高難度的數學的機會,畢竟之前在學樂,我的段位還沒到競賽班的水平。我所在的尖端班隻能說是在競賽的淺水區,而不是深水區。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做打擊。我知道我數學水平和真正的牛娃還差了一大截,我以為隻要我努力,我就可以縮小差距。但事實上我大錯特錯,課外作業我開始不會做,而且“不會做”有了新的定義,那就是完全無從下筆,證明三點共線和三線共點我一點也分不清,談何入手點。“會做”兩個字也有了新定義:隻要能做,差一點沒證出來即是會。但是,學霸就不一樣了,貌似所有題隻要是道題,筆都不帶動一下,眨兩下眼睛就出來了。無論我怎麽挑燈夜戰,削掉了多少鉛筆,磨掉了多少橡皮,橡皮屑甚至直接租房住進了我的書裏,即便樂在其中,我的自尊心也開始分崩離析。身體狀況也慢慢下滑。我從小就受不了熬夜,熬了一兩天後我吞不下早餐,走在路上開始時不時感覺頭暈,滿腦子都是蜜蜂“嗡嗡嗡”的叫喚,賈潔在學校每天都要陰陽怪氣地問我最近怎麽了,直覺告訴我她的“關懷”從來都是班主任應該所做的“問候”。佳義的作業我是一點也不想碰,堆積如山,八點開始寫,不分神有的時候十點多一點都不一定完成。為了省時間去做課外的題,我的語文作業基本都是抄答案,先用黑筆抄一半,再用紅筆抄一半,打個半對,裝作認真批改的樣子。作業不交還得扣小組分,更糟糕的是要麵對各科老師的質疑,特別是麵對陳圓圓正義的質疑。最絕望的就是賈潔會一臉微笑地把你帶進辦公室,然後慢慢地把微笑幻化成猙獰,巴不得一口把你吞了,最後還要露出滿意的微笑,襯著她的吊梢眉,透著蜘蛛精的妖氣。
    小時候,我從來沒有羨慕過同學在檢察院工作的父母,但是上了初一,我開始羨慕那些有會給孩子講題的爸媽。
    而我爸媽,一個吹噓自己數學有多好,卻不會給我講題,每天上完班就是在沙發上一癱,癱到睡覺的點就關燈睡覺。一個不上班,在家負責我的飲食起居,專注炒股,還有燒香拜佛,祈求保佑這保佑那,殊不知祈求神明,不可多貪。
    我一直都不曉得,是什麽點燃了我在這方麵的虛榮心。
    家裏,不止我爺爺在做化療,二姨的手術結束後,化療也開始了。母親從來不讓我去醫院看二姨,二姨也不願意我去醫院看她,因為醫院很多細菌,怕我去了躺醫院自己感冒發燒耽誤功課。爺爺每次化療回來都是進廁所幹咳,接著嘔吐的聲音就從牆壁那頭傳了過來。劇烈的咳嗽聲拉著胃裏的東西,如江河的湧動奔向馬坑。血緣的紐帶終究是引起了我的同情心,可是同情心的壽命從來沒有沒有堅持過一晚。
    母親喜歡在她炒菜的時候讓我在旁邊背書。“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
    “咳咳!”
    “阿公,你好一些嗎?”我停下《愛蓮說》的背誦,並用我以前根本不會講的潮汕話,別別扭扭地問著我爺爺。
    “哼。”他是用鼻子哼著回答的。
    我不知道他想表明的意思是好一點還是感覺依舊不好。
    “爸,好一點了嗎?”我媽把魚放進鍋裏蓋上鍋蓋。
    “這條魚買回來是活的還是死的?”
    “樓下買的,沒有活的,隻有凍的。”
    “哼,我就要活的,要不我好不了。你給我去買。”
    你給我去買。
    當我放下書抿著嘴斟酌這句命令式的口吻時,爺爺轉身去了水槽,一口渾濁的痰吐在了平時洗菜的地方,然後垂著幹枯的手,踩著灰灰的拖鞋,摩擦著地板“刷刷”地挪出了廚房。
    我望了望呆滯的母親,無言地慢騰騰地挪出了廚房。餘光掃到母親噴消毒水和洗水槽,我胃裏的液體都在上泛,剛走出廚房門口,我媽對我說:“熹微,不要對你爸講。”
    “為什麽?”
    “聽話。”
    “我們就不給他買活魚,憑什麽,有魚吃都不錯了。他還以為他是在鄉下嗎?”
    “你媽還沒蠢到如此地步,我是不會去買的。但是這件事不要跟爸爸說,聽話。”母親嚴厲地盯著我迷惑的雙眼,低沉地說。
    我點點頭,剛轉身,一陣眩暈又隨之而來,回到房間,我看著我書桌前的白玉做的文昌塔上的一抹紅又暗淡了一層,那抹紅是開光時抹上去的,紅點快不見影了,隻剩下一痕紅斑。
    看著堆在旁邊的課內作業,無形之手在我眼前又拉上一塊幕布,我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糊裏糊塗地睜開雙眼看窗外的樓房,天未央,卻已經有了一輪月亮,像是人剪下來的指甲貼上去的,裏麵還夾著一點黑黑的耳屎或者鼻屎。
    日記本上多了幾行字:
    我不是太陽,我甚至閃耀不過月亮。
    我不是雄鷹,我飛不過太高的山嶺。
    我羨慕比翼鳥,自由成雙。
    我傾慕海邊風,從不自傷。
    收起本子,我起身,眼前的景色很暗,接著我走去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