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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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雷聲轟鳴, 暴雨如注。房簷在雷雨中震動著。
薑嬤嬤瞪眼捂著臉,神色幾經變換。她在伯府的日子比明箏嫁過來的日子還長, 趙嬤嬤不過是明家陪嫁而來的半路奴才, 什麽時候輪到她在自己跟前逞威風?
她多想揮手把這一巴掌還回去,可到底忌憚著明箏還在,她已經笑不出來, 冷著聲音道:“奶奶莫要想左了, 老太太命人綁幾個婆子侍婢罷了,難道奶奶是要攔著?二爺頭一個孩子沒了, 老太太連問都不能問嗎?安姨娘禁足在綠羅院, 除了那院裏幾個丫鬟婆子, 就隻有奶奶這邊兒的趙嬤嬤等人。不過是審個底下人罷了, 若證明與他們幾人無關, 自然就放了回來, 奶奶何用這般護著?”
明箏牽牽嘴角,招招手,命瑗華持傘靠近, “這幾個慣常跟著我, 給我寵壞了。薑媽媽帶路吧, 有什麽話, 我自去與老太太分辯。趙嬤嬤寧嬤嬤守著院子, 等我回來。”
薑嬤嬤怔了怔,她一時拿不準。明箏到底是正經世子夫人, 敲打敲打下人倒使得, 如何把她本人扯進來。便算真是她授意害了安氏的孩子, 老太太對外也隻能替她捂著,最多稱病罰個禁足或是喊來親家太太說道說道, 還能把她怎麽著?
明箏已經步下台階,在傘下回過身來,“薑媽媽?”
薑嬤嬤堆笑追上來,臉上還清晰印著五個手指印,“奶奶,您可別多想,老太太循例過問過問,孩子沒了,二爺不知有多傷心呢,老太太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假裝看不見啊。”
明箏沒回話,薑嬤嬤平日素有體麵,進府四十餘年,一直是老太太身邊得力的心腹,慣常見著麵,明箏也待她客客氣氣,可今天她不想說話,甚至連個好臉色都不打算給。
薑嬤嬤吃了個軟釘子,尷尬地縮縮脖子,回過頭來,見身邊替她撐傘的小丫頭高舉著傘柄笨拙在後追著,一抬手打了那丫頭一嘴巴,惡狠狠地道:“沒用的東西,平素就知道嘴硬,打個傘也不會,沒見老娘衣裳濕了?”
來到壽寧堂,院子裏跪了一地的人,個個兒身上都掛了彩,行刑的婆子拄著刑杖,乍看見明箏唬了一跳,“我的乖乖,下這麽大雨,奶奶您怎麽來了?”
其餘站著的人都蹲下來行禮,受了刑的眾人撲向明箏一聲聲替自己喊冤,明箏腳步未停,越過人叢來到屋前。
壽寧堂的侍婢慌慌張張地打簾子,屋裏的大丫頭碧璽快步迎出來,親自撐傘給明箏遮著,“奶奶,天雨路滑,外頭又黑,萬一滑了跤可怎麽好?”她婚事是明箏替她張羅的,待明箏一向尊敬親切。
立在簷下解去外氅,走入屋中,就看見麵容黑沉的粱老太太,和一臉尷尬的大奶奶閔氏、三奶奶鳳氏。碧璽接過明箏的外氅,低聲提醒道:“老太太還在氣頭上,萬一說話不好聽,奶奶您擔待些……”
閔氏擠出個笑來:“這麽夜了,二弟妹還沒睡?”
“是很晚了,嫂子也沒睡?”她在廳正中行了禮,在自己平素常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了,接過丫頭奉上來的茶。
老太太見她大方從容,一幅氣定神閑的模樣,想到那個化成一灘血水的孩子,想到梁霄哭紅的眼睛,心裏頭堵得難受,這毒婦還敢來見她?
“明箏,你既然來了,想必知道我今日是為著什麽發作那些個奴才。”
老太太手裏捏著佛珠,咬牙切齒地道:“有人故意要我不痛快,要霄哥兒不痛快,你說,我該不該發作?謀害子嗣,這種缺德事兒在梁家從來沒見過。你大嫂你三弟妹都在,她們哪個沒養過庶子女?你大哥屋裏的霞兒,你三弟妹屋裏的峻哥兒,……家裏自來沒有這種齷齪醃臢的習氣。”
老太太這些年樂於做個眼花耳聾的菩薩,萬事由著年輕一輩打理。她罷開手丟下大鑰匙許多年了,如今瞧來,再不能這樣下去。明箏大權在握,人人要瞧她臉色過日子,她便日漸霸道起來,連丈夫都不放在眼裏了。
明箏笑了笑,“娘發作下人,媳婦兒自然無話。不過娘喊我屋裏的幾個來,是發現了什麽?覺著跟他們幾個有幹係?薑嬤嬤闖進我院兒裏,大呼小叫拿人綁人,知道的,這是娘要找底下人問話。不知道的,怕是以為我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由得奴才打我臉瞧。”
閔氏忙起身來打圓場:“薑嬤嬤許是一時心急,娘不過叫人來問問,二弟妹別多心……”
梁老太太一拍桌案,震的那茶盞直跳,“怎麽,我不能問?你屋裏的都是寶貝疙瘩,問不得傳不得?”
她一動怒,屋外候著的丫頭婆子全都跪了下來,閔氏和鳳氏不敢坐著,紛紛垂手站在一邊兒。
老太太眼望對麵喝茶的明箏,她氣的手直抖。素來這個二兒媳都明理本分,今兒是怎麽,決心要跟她對著幹?老太太用詞愈發嚴厲,“明箏,我念在你是梁霄結發妻子,是我們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正房奶奶,有些事我不計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我真的眼瞎什麽都看不見,是我顧及你的臉麵,顧及你們小夫妻的情分,不願豁開了去鬧大了,你今兒既決心不要臉麵了,非要問個明白到底為什麽,行,那你就坐在那兒好好聽,去把人都帶進來!”
閔氏有些擔憂,怕老太太把明箏逼急了,到時候收不了場。
她給鳳氏打個眼色,示意快去勸勸,鳳氏抿抿唇,對她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兩邊都在氣頭上,誰開口衝著誰來,還是別說話的好。
閔氏一肚子罵人的話憋著沒說出來,三房四房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遇事一味避忌,生怕引火燒身。老太太也偏心,什麽難做的不討好的事兒都喜歡指使她,今兒若不能叫明箏啞口無言,明兒她當真不知該怎麽麵對她。
不一會兒,幾個丫頭婆子被帶了進來。
中有十五六的大姑娘,被打得渾身是傷。
“老太太饒命,大奶奶饒命。”幾人跪在廳心連連磕頭,被打得怕了,抖得像篩子似的。
“把今兒的事原原本本再給你們二奶奶說一遍!”
老太太發了話,婢子們這時才看見明箏,當先一個名叫紅玉的丫頭是原先老太太撥給安姨娘的人,率先膝行上前。
“老太太,奶奶,再問奴婢多少遍,奴婢也是一樣的話。姨娘下午好好的,還在院子裏彈琴跟大夥兒說笑,直到傍晚喝了一碗從廚房端過來的鱷梨粥,立時肚子就疼了。”
薑嬤嬤踢了畫眉一腳,後者哭哭啼啼膝行上前,跟著道:“奴婢是廚房伺候的,姨娘被禁足後,吃食都是奴婢的幹娘劉婆子送。今天下午綠羅院裏叫門,說姨娘想吃點甜的,幹娘吩咐奴婢去後廚瞧瞧,見有備著鱷梨粥和白糖糕,就問過趙嬤嬤,得了應允端了過去……”
薑嬤嬤斥道:“既安排送飯食的是你幹娘,為什麽今兒是你送的?說清楚!”
畫眉抹了把眼淚,小聲說:“幹娘長有腰疼的毛病,這些日子總下雨,腰疼的厲害,奴婢心疼,就哄幹娘在屋裏歇著……”她大概是太害怕了,聲音斷斷續續,聽不太真切。
薑嬤嬤怒道:“磨磨蹭蹭做什麽?後來呢?說!”
畫眉哭道:“就在喝了粥後,奴婢去收碟子時,那院裏喊起來,說姨娘肚子疼,見了紅了。奴婢當時還奇怪……但沒往深處想,回了屋後,幹娘來找奴婢,問起今兒的事,我們娘兒倆才覺出不對勁兒……廚上下午給各房送茶點,送的是梅子湯,並不是鱷梨粥,命人另做了這些粥點的人,是奶奶屋裏的趙嬤嬤……”
梁老太太擺擺手,畫眉噤聲退下去,老太太冷笑道:“明箏,你怎麽說?”
明箏不動聲色,望著地上跪著的一排人,綠羅院近身伺候的人傷勢都很重,老太太是發了狠,勢必要查出個所以然。廚上的人除了劉婆子,做飯的廚娘粗使的丫頭也綁了不少,在稍間跪成一片低低的哭著。
矛頭指向趙嬤嬤,若是鎖了她來,勢必也要討一頓毒打,她年紀大了,活到這把歲數被當眾用刑,身體扛不住,臉麵上更扛不住。
明箏沒理會畫眉,見這些人裏頭還有個伺弄花園的粗使丫頭,她呷了口茶,曼聲道:“喜鵲,你又是為的什麽事兒來?”
那丫頭十五六歲,臉頰高高腫起,本就慌亂的眼底漫過一絲掙紮,叩頭道:“奴婢……奴婢那天傍晚在花牆外頭,看見二奶奶身邊的瑗姿姑娘,偷偷摸摸在院子裏埋東西……奴婢不敢近前,隱約瞧著像是個紙紮的娃娃,至於是做什麽用的,奴婢不知道,真不知道,二奶奶院子一向規矩最嚴,奴婢沒得應允,不敢進去,更不敢去把東西挖出來看……奴婢再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奴婢跟大夥兒無冤無仇,隻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明箏挑挑眉,笑了。
老太太見她這般無所謂的態度,氣的臉發白,“明箏,現下所有證據都指向瑗姿和趙婆子,你還要護著她們?還是說,霄哥兒的孩子在你心裏還沒個丫頭婆子來的要緊?此刻不是拿問你,處置個下人罷了,你真要跟我對著幹不成?”
“娘,怎麽會?”
明箏撫撫鬢角,站起身來,“既然牽扯到我院子,我若是一味攔著不肯,那才算心虛。若當真是我手底下的人犯事,當然不能含糊。今兒要審就審個明白,還請老太太命人搜查明淨堂,把這丫頭說的東西找出來。”
“城裏各家醫館、郎中,甚至私賣落胎之物的民間醫者,我已叫人去請了,待會兒齊聚壽寧堂,當麵對峙,瞧是我屋裏哪個跟他們私拿了害人的藥。”
老太太當即臉色更難看了,“你……你這是幹什麽?”
明箏笑道:“娘您是知道我的,平素有個什麽,我大多都能忍,為了維持家裏的和睦,受些掛落我也認。可我不能讓我身邊的人受委屈,被潑髒水。為了個妾侍,大張旗鼓弄什麽落胎藥,做什麽巫蠱法術,這不是冤枉我,是在羞辱我!”
她聲音清朗,平素溫溫柔柔倒覺不出,此刻寒著臉,那份壓人的氣度便全顯露了出來。
她提了提音調,環視著屋中眾人,“這事既然要查,必須查個明白。我今兒若是忍氣吞聲任人把髒水潑到我頭上,明兒整個明氏一族的姑娘都別想再有好姻緣。梁家丟不起這個人,明家更丟不起這個人!”
“二弟妹,你這是做什麽,審個丫頭罷了,適才這些人指正的也是瑗姿他們這些底下人,哪個敢攀汙你,羞辱你?快別激動,老太太正在氣頭上,別再往火上添柴了,啊?”閔氏上前來攬住明箏,這事兒要是鬧到外頭去,整個梁家跟著丟人。
明箏笑道:“大嫂,您別勸了,刀子劃在我心口上,疼的是我。”
她轉臉望向老太太,“娘,話我說在前頭,若是搜出了東西,我不用您說,自請下堂還家,絕不給您添堵。可若是搜不出……”
“搜不出,我親給你跪下認錯,這些個做偽證的人,全都亂杖打死!”
外頭一個聲音由遠及近,簾子一掀,跨入進來。
四目相對,他在明箏眼底望見一絲鄙夷,他惱怒更甚,踢翻身前擋著去路的一個婆子,撩起衣袍坐在老太太跟前。
“你叫人用的藥,自然清理幹淨了,粥碗都收走了,以為沒證沒據沒人能治你不是?你在家裏張狂這些年,如今連老太太都不放在眼裏,審你的人怎麽?就是押著你去祠堂,問你的罪,難道不應該?”
梁霄每個字都用得很重,他雙眼腫著,適才哭了好一會兒,安如雪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的樣子,他看著不知有多心疼。
他恨明箏,他雖然並非十分篤定,但隱隱覺得這件事與明箏脫不了幹係。走到壽寧堂來,聽見明箏適才頂撞老太太,瞬間把他積攢了許久的怒氣都激了出來。
他口不擇言地道:“你說的沒錯,鬧大了,梁家確實丟人,可明家自詡書香世家世代清貴,卻養出來這麽個小肚雞腸心狠手辣的閨女,該羞愧的是他們才對!來人!沒聽見你們二奶奶說的話?這個家裏,不是一向都聽二奶奶的?去啊,搜去!明淨堂裏裏外外給我搜幹淨,找出東西來,有賞!”
老太太沒想到梁霄這麽生氣,忙抓住他的手勸他,“你糊塗了?”她再怎麽生氣,也隻想拿住幾個下人治個罪,敲打敲打算了,真弄得明箏沒了臉,到時收不了場,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外頭聽令的人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聽從,明淨堂可是二奶奶的院子……
梁霄砸了瓷盞,大呼小叫地道:“怎麽,爺的話不必聽?”
閔氏和老太太都拉他不住,見他風一般衝出去,揪住個小丫頭就踢了兩腳,“爺親自去!”
老太太急的腳步踉蹌,“快去把他勸回來。”回身見明箏還端著笑站在那,她心裏火急火燎的,“明箏,你這是不想過日子了是不是?他沒了孩子,能不傷心嗎?正在氣頭上,你不能讓讓他嗎?”
對。
明箏想。
這日子,不想過下去了。也根本,過不下去了。
嫁了這樣一個眼裏沒有她的人,未來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再現今日的鬧劇。
為了個上不得台麵的妾侍,他失心瘋了。
她不知道自己每天在為什麽堅持。
一眼望到頭的婚姻,了無生趣。
難道她就這樣耗著自己的一生,為這樣一個男人陪葬?
過往她以為失望攢夠了,隻要學著不再去期待,興許還可以繼續忍耐。
原來不能。
每一個日夜都是煎熬。
沉溺在這個巨大黑暗的漩渦裏,最終隻會在絕望淒涼中死去。
“老太太,外頭來了好多的人。”
“趙嬤嬤帶著好些郎中醫女來了……”
“老太太,明家太太來了!”一波一波的來報信,引客的侍婢慌慌張張,爬進來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句。
梁老太太眼前發黑,多虧閔氏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你說什麽?明、明太太?”
“三丫頭……”一聲滿是溫柔的呼喚,叫明箏不能自已地顫了下。
冒著滂沱大雨,明夫人帶著人,星夜前來。
簾子掀開,當先婦人走進來的一瞬,明箏沒有動,她心裏泛起太多太多的疼。過往再怎麽委屈,她都不曾掉過半滴淚,可是母親……這一地雞毛齷齪不堪的現實,就要展現在母親麵前。她本來什麽都能忍,可以這一刻……明箏幹涸的眼睛霎時一片模糊。
“我的三丫頭……”
明箏走過去,一步一步靠近,她這般狼狽的模樣,全落在了那溫柔婦人眼底。
明箏瘦削的身子被猛地攬入那溫暖的懷抱中。
“娘……”
林氏在旁也濕了眼睛,她持禮向粱老太太等人福了福身,肅然道:“聽說粱老夫人正在深夜斷案,外子恰在三司都有熟人,這便替老太太報了官,請官爺們明斷何如?”
閔氏強笑道:“明大奶奶說笑了,親家太太,您快請坐。”
明夫人摟著明箏,目視擠著無數人的屋子。梁老太太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知說什麽才好。閔氏鳳氏站在一邊兒,不知扮演的都是什麽角色。
“親家,星夜前來,是我們失禮了。”明夫人道,“聽說我們箏兒犯了事,正要受審,我便不能不來。敢問箏兒是犯了哪一條律法罪責,是殺了人放了火?是不敬翁長目無尊卑?明氏詩書傳家,斷斷沒有出過這樣的逆女,請親家太太明示,我也好狠狠教訓教訓她!”
梁老太太哪能說出什麽,她此刻心裏著慌,本來隻是審個奴婢敲打敲打的小事,明箏害了安氏肚子,難道她能視而不見?那可是梁家的骨血!
可明箏態度強硬,梁霄又失去理智把話說過了頭,此刻騎虎難下,她心裏一團亂麻,當真不知如何才好。
薑嬤嬤堆笑道:“明太太嚴重了,今兒姨娘安氏小產,二爺頭一個孩子就這麽沒了,老太太心疼孫兒,發作了幾個奴才,哪有怪責咱們二奶奶?都是誤會,誤會……”
“你是誰?”明夫人道,“是哪房太太?明箏的長輩?”
薑嬤嬤訕笑:“奴婢是……”
“哦,原來是個奴婢,主子說話,有你插嘴的地兒?若我沒記錯,壽寧堂是你們老太太的院子,伯府上院兒就這規矩?”
明夫人冷笑一聲,說得薑嬤嬤呐呐無言,轉過臉來,對著梁老太太等人道,“聽說我那好女婿親自帶著人搜我們丫頭住的院子去了,與其苦等,不若一並瞧瞧,我倒要看看,能在我們孩子屋裏搜出什麽來。”
她風風火火就命人帶路,梁老太太等人無法,隻得陪著笑跟上去,邊走邊解釋著。
雨勢小了許多,道路濕濘得很,明箏扶著親娘,冰涼的心這才有一絲絲暖。
未嫁時母親為了給她尋個夫婿,用了多少心,母親誇讚梁霄的那些話,還言猶在耳,“家世不要緊,最要緊得懂得疼人,梁霄為人溫和有禮,會待箏兒好……”現下,母親馬上能親眼看到梁霄是什麽樣子。
他不再是過去哪個光風霽月的少年郎,不再是那個溫柔有禮人見人誇的良婿。她不敢去想,母親會有多心疼。
明淨堂燈火通明,院子裏翻得亂七八糟,連珍貴的名品蘭花也被刨出來倒在地上。
梁霄負手站在門前,正在大聲質問,“沒有?你說沒有?怎麽可能沒有?”
那座東倒西歪的擺屏,明太太認識,那是她給明箏備的嫁妝。
燈火的影子在背後,梁霄有所察覺,愕然轉回頭。
他看見明夫人的一瞬,心裏驀地慌亂起來。
找不到侍婢說的什麽巫蠱娃娃,又找不出害人的藥,什麽證據都沒有,為了幾個下人子虛烏有的“證言”,他把發妻的麵子裏子都拋到地上踩。
他後悔,無比的後悔。
安如雪憔悴的模樣太讓他心疼了,他剛才隻顧著要替安如雪出氣,什麽理智都沒有了。
他忘了明箏是他的妻子,是明氏嫡女,是不該受委屈的人。
他一時激憤,恨她霸道弄權,恨他自己無用,他為了證明什麽?為了抓她的把柄?
夫妻不是鬥氣,可他剛才什麽都顧不上。
他一步步挪過來,在明夫人麵前躬身行禮,“嶽母大人,您怎麽……”
話音未落,一記響亮的巴掌聲驚得眾人呆住。
“梁霄,我把閨女交給你,你就是這麽照顧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