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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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8 章

    梁霄怔住, 他呆呆望著明箏,見她因著惱怒而俏麗微紅, 整個人倒多了幾分生氣。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鄙夷令他有一瞬心虛。

    轉念, 他驟然惱恨起來。

    他這樣低聲下氣求她了,他把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的都舍出去了,他都已經委屈了安如雪, 把她暫時送到莊子上去了, 她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她到底在生什麽氣?不就是在下人麵前丟了點臉嗎?夫為妻綱,他怎麽就不能發作她了?

    此刻滿屋子的人目光齊刷刷盯在他身上, 他當眾跪求她, 給足她臉麵, 她損失掉的顏麵早就找補回來了, 她竟還說什麽, 和離?放妻?

    梁老太太見兒子被打得怔住, 早就心疼得不得了,揮開閔氏的攙扶幾步踏上前來,“明箏, 你這是幹什麽?他好生生的哄你勸你, 你這樣做, 可就是有些不識好歹了!”

    那嬸娘附和道:“不錯, 明箏, 長輩們疼愛你,霄哥兒敬重你, 由得你發泄心裏頭的怨氣, 可你不能沒規矩失了體統, 霄哥兒再怎麽和軟,他也是你男人, 是你的天,要罰他罵他,自有我們這些長輩在呢,哪裏就輪到你伸手往他臉上招呼?”

    閔氏不敢吭聲,隻是暗中扯了扯嬸娘的袖子,勸她別再刺激明箏。

    梁霄被母親攙扶起來,語調悲切地道:“阿箏,你就那麽瞧不上我嗎?成婚八年,便是我近來犯了糊塗,細數從前的日子,我也不曾虧待過你吧?”

    明箏淺笑,“二爺說笑了,您豈會犯糊塗?是明箏無福消受您的好,各有立場,話不投機,二爺不若高抬貴手,放過明箏,也放過您自個兒吧。”

    她回身朝明太太行了一禮,“娘,女兒的心意已經盡述,再無旁的可說。”

    明太太壓下複雜的心緒,點了點頭,“這裏有我,你去吧。”

    明箏側身從梁霄母子身畔走過。

    他試圖拉住她,被在氣頭上的梁老太太按住。側身而過的一瞬,往事諸般洶湧,那些恩愛愉悅的日子,如黃沙在曠野吹過,伸出手去捕捉,掀開手掌,卻是空無一物。

    八年夫妻情,在她心裏難道就半點不值得留戀麽?

    明箏沒有回頭,簾子卷起又落下,她緩步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

    天色已然黑沉下來,燈火幢幢,照壁上落下花樹的影子。風吹來的一瞬,明箏彎起嘴角,笑了出來。

    從未有過的輕鬆、愉悅,盈了滿懷。

    說出來這個決定,仿佛整個人生都變得更明朗了。

    她不是為了嫁人活著。

    婚姻,是為了讓人更幸福的活下去。如若不能,那就不必擁有。

    身後跟著的瑗華瑗姿擔憂地望著自家主子。當世沒有幾個女子,會向夫家主動提出放妻,明箏走出這一步,完全將她過往端莊賢惠的風範顛覆。

    麗景軒中,眾人在勸明太太,“孩子一時意氣,說出來的氣話怎能當真?梁家放妻事小,明箏清名蒙汙事大。說出這等有違法度綱常的氣話,給人聽了去,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她。就不怕被扣上不安於室的罵名?明太太也勿要太縱著她了,由著性子胡來,這像是個出嫁多年的夫人該做的事嗎?”

    梁霄立在廳心,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逐漸消減,連適才心底的惱恨也一並在消退。他要找到明箏,去問一聲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折騰,好好地日子不過,非要鬧出這些是非給人瞧了笑話。到底為什麽不滿意他不滿意梁家,這麽多年,他哪有虧待過她?

    他轉身就朝外走,梁家他來得雖不多,也是熟門熟路,徑自闖出院落,就朝花園更深處紮。

    遠遠一聲悠揚的琴聲,劃破靜夜在花香馥鬱的空氣中漫開。

    跟著千軍萬馬一般的節奏,仿佛征途中的將士踏著緊湊的鼓點而來。

    明箏原彈了一手好琵琶的。

    婚前某次見麵,隔窗聽她奏一曲桃夭。輕快利落充滿愉悅感的節奏令他心情跟著明快不已。

    婚後她再也沒有彈過琴,琵琶月琴都被堆到閣中去,在塵封的一角沉默地祭奠著那些快樂的時光。

    麵前就是小院輕掩的門扉,她就在其間,梁霄伸出手——下一瞬有人扣住他的手臂,將他死死拖開。

    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前,梁霄下巴上挨了一拳。

    他轉過頭,抹掉嘴角的血跡,眉眼狠戾地問:“你幹什麽,明軫?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明軫揪住他前襟,冷聲道:“到底是我們欺人太甚,還是你欺人太甚?我姐姐是什麽性子,是什麽人?你逼得她如此,寧可拚卻名聲不要,也要與你分開,你不自省自己的錯處,竟還好意思說什麽‘不嫌棄’?輪到你嫌棄我姐姐麽?當年你腆著臉來求娶,我就瞧出你不是什麽好東西,可給我瞧中了吧?”

    梁霄本就一肚子氣,想找明箏理論未成,倒被個比自己還小兩三歲的舅子給打了一頓,他氣呼呼地推搡對方,大聲斥道:“我不好?我再不好,也是你姐夫!是你爹娘點頭首肯,收了我們家聘金,巴巴奉上四十多抬嫁妝,把閨女陪送進門!我再不好,也是朝廷四品衛指揮僉事,是勳貴之後,承爵的嗣子!倒是你,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你也配來跟我說話?”

    一聲悶響過後,梁霄右臉跟著挨了一拳,他吐出口中的血水,靠在那假山石上,裂開嘴笑了,“怎麽?惱羞成怒?你瞧不上我,你姐姐可瞧的上呢,別看她鬧脾氣跟我提什麽和離,轉回頭,不定怎麽後悔痛哭反轉過來求我呢。過往這麽多年,她把我伺候得服服帖帖,你當她是什麽天香國色貞潔烈女呢,在床上還不是被我……”

    “梁霄,你不是人!”明軫揪住他衣襟,將他整個人提得離地半尺,“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住手。”

    遠遠一聲嗬斥,叫兀自笑著的梁霄變了臉色。

    甬道另一頭,承寧伯梁少輕和明思源並肩立在那,已不知來了多久。

    梁霄心裏一驚,自己適才說那些氣話惡話,豈非都給嶽父聽了去?

    梁少輕快步走過來,低聲斥道:“霄兒,胡說什麽?還不給你嶽父大人致歉?”

    明軫鬆開了梁霄,垂頭喪氣立在原地,知道父親定會教訓,他也破罐子破摔,決心認罰。

    明思海卻久久未曾說話。

    梁少輕心中忐忑,含笑道:“思海兄勿怪,年輕人話趕話爭執起來,失了分寸,他心裏定不是這麽想的。梁霄,還不給你嶽父賠罪?”

    梁霄作勢要行禮,明思海擺了擺手,“罷了。”

    梁少輕見他不欲追究,長長舒了口氣,“還不謝你嶽父海涵?”

    “嶽父,我……”

    “梁世子,”明思海負著手,沉沉開口,“這些日子,暫先不必來了。”

    梁少輕笑容一頓,聽他緩慢說道:“你在軍營所犯之事,我會向吏部的人求證,若你有一字蒙騙,不盡不實,這件事,我都不會再管。”

    說罷,朝梁少輕點點頭,“伯爺恕罪,明某便不遠送了。”

    梁少輕滿心狐疑不定,聽他這意思,像是不打算為梁霄爭取了?

    他老糊塗了不成?小夫妻吵個嘴,芝麻綠豆大小的事,至於把兩家幾十年情分拋之不顧?姻親姻親,早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梁霄出了事,他明家能獨善其身 ?

    思慮間,明思海已經踱出步子走了開去。小廝含笑守在一邊兒,做了個“請”的姿勢,“梁伯爺,梁世子,這邊請……”

    **

    “天殺的不識好歹的東西!”馬車裏,傳出陣陣斥罵,伴著抽抽噎噎的哭聲。

    梁老太太手裏捏著沾了藥的帕子,正為兒子小心擦拭著傷處,“明軫這小王八蛋,敢下這麽樣的死手打我兒,回頭定要他明家上下好瞧!”

    “行了!”她已經哭罵了一路,梁少輕早就聽煩了。

    梁少輕此時看見梁霄垂眉喪眼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在家裏說好了,凡事大局為重,明箏在宮裏跟各家內院有關係,她為你求求情走走路子不好?明思海再不濟,也是吏部尚書簡詢的老師,他但凡願意替你說句話,都比咱們無頭蒼蠅似的跑斷腿強,不爭氣的東西!”

    梁老太太抹了把眼睛,惱道:“您是伯爺,往上數三輩,老祖宗是陪太祖打天下的功臣,百年勳貴傳承至今,怎能滅自己威風漲他人氣焰?論關係人緣,您比他明思海短了什麽不成?再不濟咱們家也是出過娘娘的人,皇陵裏還躺著您親妹子呢,那可是皇上的枕邊人,您去求一求,難道比不得一個後宅婦人說得上話?我就偏不信,咱們家離不得明箏!”

    “混賬!”梁少輕咆哮道,“就是你這麽驕縱,袒護,才養出了這麽個逆子!你聽聽他適才說的都是什麽話,人在明家地頭上,把人往死裏頭作踐,你當明思海沒脾氣?早年跟皇上鬥氣,這廝稱病十二年不上朝,你瞧瞧皇上罷了他職銜沒有?說過他一句重話不曾?要不說你頭發長見識短,分不清輕重緩急,眼前都要火燒眉毛了,還在意那麽一星半點的臉麵?我叫你跟著來,是叫你護著這廢物的?你們娘兒們,哭一哭,勸一勸,好話多說說,至於是這個局麵?”

    他氣得腦袋疼,抬手捂住額頭,“等著吧,等吏部的結果出來了,丟官削爵,屆時你們娘兒倆就快活了。”

    “爹,真有這麽嚴重嗎?”梁霄到底還是在意自己的前途的,在這事上,他比老太太緊張。否則也不會願意幾次三番地下跪去求明箏回心轉意,比起尊嚴,自是前程更要緊。

    “廢物!”梁少輕想到他做的糊塗事就暴跳如雷,隨手抓了個軟墊朝他擲過去,“連個女人都辦不下來,你算什麽男人?我問你,你打算怎麽處置莊子上那賤貨?”

    “我……如雪她……”梁霄支支吾吾,送安如雪去莊子上暫住隻是緩兵之計,原想等把明箏接了回來,再慢慢磨她的性子,等時機成熟,再把安如雪接回,此時父親一問,他倒不敢說真話了。

    “沒用的東西!一個西夷人手裏頭搶的爛貨,也值得你寶貝成這樣?簡直丟我承寧伯府的臉!”

    梁老太太默了一會兒,聽到這裏便坐不住了,“你還怪兒子?不是你打的好樣子,你兒子會跟著學?庶長子天天杵在眼皮子底下,叫我給人笑話了一輩子,你倒沒事人兒一般,繼續風流快活你的,難道你藏在家廟那個不是爛貨?上個月初五說是外頭喝酒,打量我不知?那賤人徐娘半老也沒歇了勾搭男人的心,你們幹了什麽醜事,我都不稀罕說!”

    她幾句話堵得承寧伯滿臉通紅,私密事被當著小輩麵前撕開,裏子麵子全不好看,他怒喝道:“給我閉嘴!我梁少輕還沒死呢,輪得到婦人擠兌?”

    一路爭吵不休,梁家的車漸漸駛遠。陸筠騎在馬上,回望身後那隻頗有年代的匾額。

    ——“明府”。

    郭遜笑道:“小兩口吵架,全家出動來勸了,看來沒勸和,不歡而散,打量這梁少夫人,是個頗有脾氣的人啊。”

    當然不是。陸筠在心底默默反駁。

    她是再溫柔不過,再有涵養不過的人了。

    能氣得她如此,可見梁家錯處頗多。

    如今吏部搜羅的罪證也差不多了,明日禦前傳喚,多半聖上要找他問話。

    他雖不是梁霄直屬上峰,對對方的一些事也是所耳聞的。

    這回隻怕對梁家是個不小的打擊。

    她會不會入宮來,向太後替梁霄求情呢?

    ——不管她怎麽做,也輪不到他來關懷了。

    “派個人跟著,蘇薩哈的行蹤未明之前,梁霄見過誰,去過哪,本侯都要知道。”

    郭遜肅容應下,想到一事,問道:“那負責看守梁夫人的那些眼線?要不要撤換了,單跟著梁霄就夠了吧?內宅婦人,難道會與朝廷欽犯有什麽往來不成?”

    陸筠沒說話,足尖輕夾馬腹,緩慢離開了明家府前大街。過了許久,郭遜聽他低聲吩咐,——

    “不用,留人守著。”

    郭遜點頭,“行,那這夫妻倆,都派人盯緊點兒,有什麽不妥,屬下會及時稟告。”

    陸筠頷首,沒有再開口。

    天氣越發悶熱。回到虢國公府,浸了冷水浴,出來瞧了會兒書,正要熄燈時候,見書下卷了半幅畫軸。信手掀開來看,陸筠眉頭蹙了蹙。

    畫上是個少女,顧盼神飛,苗條貌美。旁書一行小字,寫著姑娘生辰名諱。

    是前幾日陸三夫人從江南寄過來的畫卷。畫上姑娘是當地有名的美人兒,出身望族,父兄皆在地方任職,雖尊貴不及國公府,憑著姑娘出眾的才情樣貌,倒也足以襯得他。

    三夫人言之切切,望他仔細思量。

    其實他也曾想過,在眾多貴女中擇個能合得來的,隻要日子能湊合著過,能讓外祖母放心便是好的。

    家裏頭二嬸四嬸,族裏頭那些長輩,無不在為他婚事操心,沒人明白為何,人已經從西疆回來了,還不娶妻是想怎麽呢?

    除卻外祖母,他對任何人都沒有言說過自己深藏的那份感情,由著流言滿城,猜測不斷,寧被誤會成龍陽之輩,也不曾解釋過半句。

    如今決心放下心裏的人,大抵,成一門婚事是最好的選擇。

    一來不必再牽扯眾人精力,要他們為自己苦心操持。二來,也不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借此徹底斷了妄念。

    陸筠捏著畫軸的手收緊,逼迫自己多瞧了一會兒畫上的人。

    京中脈絡複雜,理不清的人情關係,他喜靜不喜聒噪,也不願在各家之間來回周旋,娶個遠道而來的姑娘,也正適合。

    丟開畫卷,他吹滅燈,在黑暗中摸索至枕邊。

    觸手一片針腳細密的繡花,一朵一朵,他便是看不見,也能勾勒出整幅畫麵。

    絲滑的內裏,是質地輕軟的絲綢,她穿著這雙鞋走著,腳步輕緩,一步一步踏在他心間。

    陸筠捏緊繡鞋,蹙眉弓腰伏在床邊。

    相思一旦開始,就再也不受控製。

    他肩膀輕顫,額頭青筋跳起,汗珠自發際滲出。

    他是個男人,他阻止不了這種磨人的渴望。

    她是他愛慕的女人,一旦夜幕降臨,她的影子就會縈繞在他周邊。

    戒不掉這令人窒息的思念。

    戒不掉這沉痛無望的感情。

    不敢褻瀆又百般貪戀,他心內掙紮揪扯,理智和情感相互較量,何敢令人知道自己這齷齪的一麵。

    那些好姑娘跟了他,不過白白蹉跎年華。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再愛上另一個。

    **

    麗景軒中,明氏一家人沉默地坐立在稍間。明箏被人請來,步入屋中,平靜地跪下去。

    “不孝女明箏,令父母親費心,給家族蒙羞……因一己之私,汙了明氏百年清名……”

    她說了許多抱歉的話,明太太紅著眼睛垂頭聽著,座上的明思海一言不發。

    氣氛沉默得有些詭異,等明箏說完了自己的全部想法,又默了好一會,才聽得明思海淡淡道:“起來吧。”

    明箏站起身,適才跪得久了,膝蓋微微酸疼。

    明思海道:“你可想清楚了?非和離不可?”

    明箏點頭。

    “在這個關頭,梁霄要倒黴了,你提出還家,世人會怎麽議論,你可知道?”

    她又點頭。

    “還家後,你就是沒著落的棄婦,雖是你主動要求放妻,可世人隻會認為,是你不安於室,不賢不孝,你將麵對什麽,都想過了?”

    ……

    “什麽結果都能承受?你姊妹們給人指指點點,婚事也許耽擱,你兄弟們被人恥笑,你娘出去會客,被問及你,興許抬不起頭……這些,都受得了麽?”

    明箏心內沉重得像被狠狠錘了一記。無疑,這是一次自私的選擇。不論她如何妥善處理這樁婚事,都注定要牽連到整個明家,這也是她起初沒有下定決心的緣故。

    “我問你,這些你是不是都已經想過了?”明思海的聲音聽來極為冷酷殘忍,提高音調,那些字句像刀子一樣狠狠淩遲著明箏的感情。

    她閉上雙眼,熱淚滾滾而落,“對不起,父親,對不起……但我,真的無法回頭,沒辦法了……”

    “那好。”明思海沉聲道,“明轍出麵,與梁家索要文書,作罷姻緣,婦歸明氏。”

    他端起茶盞,望向眾人,“你們當中,可有誰不同意?誰若有怨,今日一並說清,往後明箏還家,禁言閉口,誰若私自妄議,多生是非,家法處置。可有?”

    他一字一句,朗聲震地,座中無一人言聲,屋子裏靜的隻聞淺淺的呼吸。

    半晌無人答話,他轉過頭,麵對明太太,“詩詠,你是這個家的主母,明箏是你所出,她的姻緣如此作罷,你可同意?”

    明太太抿抿唇,瞧瞧明箏,又瞧瞧丈夫,她心裏針紮一般疼痛,女兒走上了這條最艱難的路,往後要麵對些什麽,她都不敢去想。但是,即便前路茫茫,女兒也堅定要與梁霄分離,可見那梁家,真真不堪托付。比起擔憂,她更多的是心疼。往後明箏有她護著,再不會受那些苦楚了,大不了就留她在娘家一輩子,明氏難道養不起一個姑奶奶了?

    她抹了把眼淚,點頭道:“三丫頭願意,我便無話。”

    明思海點點頭,目光移向明箏,“為父最後問你一句,當真不悔?不可轉圜?”

    明箏沉默著,燭光照映在她側臉,她還那樣年輕,還那樣貌美,原該被人捧在手心好生嗬護,怎想到,卻走到了這個地步。眾人無言地等候她說出答案。沒人催促,沒人相勸,她自己的命運,就握在她自己手裏。

    半晌,她輕緩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明思海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清明泠然,“好,知道了。”

    他緩緩站起身,吩咐,“阿轍,三日內,不見放妻書,便告知官府,兩家公堂落座,割席絕義。”

    明箏怔住了。

    下一瞬,淚水滂沱。

    她那個嚴肅古板的父親,那個固執中庸的父親,他是說……

    梁家若不願意和離,那便、那便義絕麽?

    為了支持她,他連一貫的行為準則都拋卻了嗎?

    就為了她這點不甘,這點不願。

    為了她這點叛逆,這點清高。

    為了維護她,他把整個明家的清譽都賭進去了啊……

    義絕,那將是怎樣一場令京城萬家雀躍的大戲啊。

    徹底撕破臉,劃清界限,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斬斷一切牽絆,杜絕一切模棱兩可的含糊,從此昭告天下,明家梁家無法並立於世,什麽同僚情誼,往日關係,一並消散。

    那是徹底交惡,徹底成讎。

    明思海走了出去,珠簾仍在晃動,屋中沒一個人吭聲。

    明箏捂住臉,心情複雜地啜泣著 。

    八年沒有流過的淚,仿佛在父親這幾句話後,要盡數補足。

    明太太從炕上下來,伏在她身畔緊緊擁住她。

    側旁明軫眼眶發紅,一行清淚不受控製地自腮邊滑落,他迅速將水珠抹去,扯開唇角笑了起來。

    明轍心裏也是不好受,他自己已經成了婚,其實並不支持明箏這樣鬧下去,可父親比他灑脫,比他看得開。既然妹妹過得不快活,那就把她接回來,是了,這樣沒錯。

    林氏早就哭得花了妝容,湊前跟明箏抱在一起。

    明軫沒有說話,腳步輕快地出了屋子。

    **

    清晨第一縷晨光照進來時,陸筠已經醒來許久。他坐起身穿好朝靴,服侍的小廝聞聲走入進來。

    片刻後,他身穿飛魚紋妝花錦袍,闊步走出府宅。

    此時的禦前已經跪了幾個臣子,多是西疆歸來的將帥。

    陸筠在殿前卸去佩刀,在太監高昂的唱聲中步入大殿。

    “上直衛指揮使嘉遠侯陸筠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