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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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明箏原沒料到這一遭, 隻想尋常道聲別,叫他別再相送。如今他如此鄭重問她究竟有什麽話說, 倒叫她一時不好答。

    她抿抿唇, 沒去瞧他一臉認真的表情。

    “也沒什麽,想到侯爺公務繁忙,就……”

    “尚好。”他開口, 負在身後的手緊了緊, 硬著頭皮道,“差事總是做不完的, 娘娘傳見, 便趁勢偷個閑。你不必有負擔, 本侯代娘娘送客, 沒什麽不願。”

    這幾句話說得尋常, 可陸筠早就緊張到心慌。

    怕她覺得他不規矩, 怕她不願意他相伴。隱秘的心思藏在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後,可他和明箏都明白,他想送她, 並不是為了娘娘。

    明箏被他說得一時無言, 再推拒, 又怕惹得宮人多心。

    她僵硬的點了點頭, 轉身繼續踏著青石路朝前走著。

    他就在她背後, 沉默地跟隨著。她能感受到他的視線,正熱烈的落在自己的背影之上。這段路短短幾丈, 卻走了好似半生那麽長。

    側旁窄道走出一隊依仗, 遠遠看見兩個人的身影, 肩輿上的人蹙眉道:“不是她跟梁家沒關係了?怎麽又進宮來?”

    宮人上前答道:“畢竟是明家的姑奶奶,為安明思海的心, 少不得示與些撫慰。”

    麗嬪冷笑了聲,“我瞧可不像。回回進宮回回遇見嘉遠侯?別是這倆人有什麽蹊蹺吧?”

    宮人嚇了一跳,環視四周見沒外人,方鬆了口氣壓低聲音勸道:“娘娘慎言,回頭萬一傳出什麽來,太後娘娘又要不高興了。那明氏嫁人都嫁了八年,人老珠黃韶華不再,嘉遠侯再怎麽饑不擇食,也不至於呀……”

    麗嬪哼道:“有些事可說不好,本宮就奇怪呢,人人都說梁家少夫人最是明理知義的一個人,這樣的人卻鬧出和離這麽大一件事?這裏頭還不知有什麽髒汙齷齪呢,說不定梁世子是早發覺了。”

    她越想越覺著有這種可能,陸筠哪怕是個木頭人,那麽多嬌滴滴的美人兒撲上來,他就能一點想法都沒有?轉眼這都回來半年多了,沒聽說他對哪個稍有不同,倒是這個明氏,三天兩頭進宮來,她究竟是立了多大的功勞,才能得了太後如此的另眼相看?明家遠著朝堂,也不是一兩天了,要籠絡要安撫,何苦等到現在?要說先前瞧上了姓梁的姑娘,如今明氏都不是梁家人了,還用得著拐著彎傳見她?

    此刻慈寧宮裏,太後剛喝了藥,散開發釵,額前勒了隻青灰色軟緞點珠抹額,無力靠在枕上,瞥見敬嬤嬤進來,抬手揮退殿中宮人。

    “怎麽樣?如今兩個人可比從前熟稔些了?”

    敬嬤嬤搖了搖頭,“規規矩矩的,走個路隔著好幾步遠,奴婢叫護送的人遠些站著了,就想這倆人能說說話。娘娘,咱們侯爺的婚事可未免太難了。”不過明氏會和離,這是她原沒想到的,過往隻覺著太後強人所難,她滿心想著要勸勸。哪想到上天還真給了這麽個機會,好端端一門婚事,說吹就吹了,太後大喜過望,那幾天在宮裏頭說話都更有勁頭。

    太後噯了聲道:“本宮比你還急,你還不知你們侯爺那性子?一味隻知道悶頭偷偷摸摸待人好,當麵半句好聽的都不會說。也不知這孩子像誰,本宮的璧君是個爽落性子,哪像他這般,推一步走一步,恨不得還倒著往後退。”

    說得敬嬤嬤笑了幾聲,“依奴婢瞧,多半是像虢國公爺,父子倆一個樣兒……”

    話音剛落,見太後斂了神色,她意識到說錯了話,忙將話頭岔開,“不過侯爺有您,這可不一樣。太後娘娘心明眼亮,有您在旁護持著,侯爺往後的日子錯不了。”

    她上前給太後遞了杯茶,小心翼翼道:“娘娘,說起來這明氏既已是自由身,何不挑開了問問她的意思?嫁了侯爺做虢國公府女主子,不比在家裏頭當老姑奶奶強?侯爺一表人才,又是皇上寵信之人,哪個女人能說個‘不’字?再說,她是個婦人身,能得太後娘娘賜婚,那不是麵上貼金的事兒?”

    太後扭頭望著窗外,苦笑道:“本宮何嚐不想?你沒瞧出來?那明氏是個有主意的人。幾回進宮,幾回遇上筠哥兒,這麽巧在鳳城又見著,你覺著她心裏沒思量?”

    敬嬤嬤蹙眉,“思量也好,難道她還能不願意?”

    太後搖搖頭,歎道:“本宮是要筠哥兒過得快活,不是要堵住他的路,讓他難受折磨。兩個人顧忌多,推一把勸一句使得,強來卻不使得。明氏要臉麵,不是那種能隨意擺弄的姑娘。”

    敬嬤嬤也知道這條路並不好走,往後即便成了婚,也少不得有人閑言碎語,拿明氏前頭的夫家說事。

    “不過倒也不能坐以待斃,”太後手掌托著額頭,輕聲說,“眼看夏日要過了,今年皇上修了綰心月苑,因著本宮的病情耽擱,枉費皇上一片孝心。回頭你去傳個話,就說本宮這幾日精神不錯,有心去瞧瞧新園子。……本宮依稀記著明家有個六姑娘,跟沁和差不多年歲?”

    敬嬤嬤道:“不錯,明六姑娘年十四,比咱們九公主大兩個月,娘娘的意思是?”

    太後閉眼笑笑,“沁和前些日子的伴讀,不是回去成親了?”

    **

    明箏在宮前與陸筠作別,出了宮就直奔城中一處繡樓。這是明家在外的產業,林氏坐在內堂,一見她來,便起身迎上,“三妹,梁霄已到了。”

    明箏點點頭,沒有說話。

    此刻梁霄正坐在樓上雅間,緊張無措地搓著手,有心想喝杯茶潤一潤幹燥的喉嚨,一提茶壺,裏頭卻是空的,連冷水都沒有。

    不再是明家姑爺,連杯水都不配被伺候。

    昨日明軫突然前來,說明箏有事找他,他興奮得一夜沒能入眠,輾轉反側想著她是不是悔了。

    若是她也念著他,是不是說明,兩人還能回旋的餘地?

    失去了爵位官職,往日的鍾鳴鼎沸便如黃粱一夢,如今他仿如喪家之犬,走到哪兒遇見的都是白眼。

    這還不是最令他難過的,真正叫人無法忍耐的是捉襟見肘的生活。過往錦衣玉食揮金如土慣了,如今大嫂管著家,卻不知為何總是支不出銀子來。不是說鋪子有難處便是說田莊沒收成,從前明箏理事時,從沒出過這種岔子。他想使路子東山再起,竟連點問路的錢也給不出。

    他需要明箏。他意識到過往這個家,都是明箏在用心撐著。

    她懂經營,更懂得拉攏各方關係,哪裏她都說得上話,什麽事她都遊刃有餘。往常沒發覺,如今才明白,不是她高攀了他了,那些尊重和臉麵,都是她自己掙來的,從來都跟他無關。

    聽得樓梯處傳來腳步聲,梁霄思緒頓住,緊張地站起身來。

    門從外推開,看見明箏的一瞬他險些落下淚來。

    還是記憶中那張臉,清麗的,表情微冷,帶著世家嫡出天生的矜貴。

    “阿箏!”

    他走上前,多想不顧一切地把她擁在懷裏,注意到她戒備的眼光和她身後跟著的林氏,他隻得把手垂下來,無奈地道,“阿箏,我等你許久了,你有什麽話,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瑗華上了茶,明箏端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她冷冽的表情,“梁二爺。”

    她聲音透著刺骨的冰寒,疏離得叫他心裏難過極了。

    “阿箏,你可以繼續喊我的名字,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不敢奢求我們能回到從前,但你還願意見我,也許對我也是有留戀的吧?你開口,隻要你開口,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上天入地,叫我把這條命給你都成。”

    林氏蹙蹙眉,咳了聲道:“粱二爺,您少說兩句吧,我妹子不是為了聽你說這個才來的。”

    梁霄滿臉不自在,不懂明箏為什麽非拉個不想幹的人來橫在他們之間。

    “梁二爺,我前些日子去過鳳城,想必您是知道的。”

    路上遇襲一事,明箏怕家裏憂心,對誰都沒有講。可她不能不明不白被人欺辱,若不是陸筠出現,她此時可能已經死在了水裏。那些人又會編出什麽樣的髒汙話來抹黑她,她隻是想到那種可能,便遍體生寒。

    梁霄點了點頭,“我知道,聽說你是去散心了,原以為你沒這麽快回來,我也想過隨你去,可我害怕……怕你不想見我,阿箏,我……”

    明箏冷笑:“那梁二爺知道,勾結外族將領,是什麽罪名麽?”

    梁霄一怔,“你說什麽外族……”

    明箏把一張畫像啪地拍在桌上,“這個人,梁二爺可認得?”

    梁霄注視那畫像,起初還是一臉疑惑,片刻,他神色變得愈發凝重。明箏是個內宅婦人,按理,她不該知道這個人才是,他望向明箏,詫異地道:“你是說我,勾結這個人?你是怎麽拿到這個畫像的?你認得他?你見過他?”

    他每個字都透著緊張,透著疑惑,急切地想明這是怎麽一回事,天底下人人都有可能勾結這個人,隻有他不會。心愛的女人就是從此人手裏奪回來的,他怎麽可能容得這個人活著?

    明箏垂眼道:“我見沒見過,不重要。瞧在認識一場,有幾句話,想奉勸梁二爺。後院藏著的什麽風箏、蝴蝶,暗地裏埋的外族帶過來的人手、眼線,該扔就扔了吧,今兒是我來找梁二爺不打緊,往後若是官府查起來,隻怕梁家就不是削爵這麽簡單。今日言盡於此,梁二爺請自便吧。”

    她說完就站起身來,挽著林氏的手臂朝外走。

    梁霄急步追上前擋住她去路,“阿箏,你說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怎麽一個字都聽不懂?為什麽說我勾結他?這怎麽可能?你信我,我當真沒有。”

    明箏望著他,同情自眸中一閃而過。“梁二爺,我信不信你不重要,我隻希望往後,都不用再見你。毒辣一些的手段我不是沒有,隻是不屑於成為跟你們一樣的人。言盡於此,梁二爺,請你讓開。”

    林氏上前半步,冷聲道:“梁二爺,請你讓開。”

    她當真不念舊情,從頭到尾一句客氣話都沒有說。她全程冷冰冰當他是個仇人一般,往日那個溫和知禮的明箏哪去了?那個給他行禮等他回家的女人哪去了?和離,真可笑啊,明明睡在他枕邊的人,如今見一見他說兩句話,都恨不得拉上無數人在旁圍觀,免給外人說上半句閑話。

    梁霄喝得大醉,懷裏揣著那副畫像,搖搖晃晃敲開了安如雪的院門。

    安如雪見他醉醺醺的,下意識地蹙緊了長眉,“郎君,您怎麽又喝成這樣?梨菽,快去廚房叫人做碗醒酒湯來。”

    梁霄推開她,用得力氣太大,險些將她推跌在地上。安如雪踉蹌了下,勉強扶住柱子,回過頭失望地道:“郎君,你這是幹什麽?”

    梁霄不理她,他像發狂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詞,在屋中肆意翻找起來。

    風箏,蝴蝶,人手,眼線?

    哪裏有?他身邊怎麽可能有?

    可懷疑的種子種下,他根本沒法放下明箏那幾句話,他把床鋪都掀開,揮落了屋子裏所有的擺件。

    安如雪被碎瓷聲嚇得捂緊了耳朵,“郎君,你這是幹什麽啊?好好地日子,咱們好好過吧。”

    她撲上前,抱住他的腿,“郎君,咱們難道就回不去了嗎?你說最愛我乖巧可人,你說最喜歡的女人是我……郎君,咱們一塊兒過得那些好日子,你當真想不起了嗎?過去三年多,是我在陪著您啊,咱們在大漠深處數天狼星,咱們在望北坡的泉水裏共浴,咱們落難在澤湖相依為命,郎君……”

    她扯開衣裳,要他瞧自己背上的箭傷,“您不記得了?您是如雪用命去愛著的人啊。求求您了,咱們好好過日子吧。求求您,不要再鬧下去了……啊!”

    她話沒說完,陡然胸骨處被狠狠踢了一腳。

    梁霄在這間屋中尋不到,他氣勢洶洶去往外頭衝。

    安如雪見他衝到庫房,陡然心中疑惑起來。她顧不得疼,忙爬起來哭著喊:“快扶著二爺,二爺醉了!”

    梨菽早在外頭聽見動靜,因著梁霄暴怒,沒人敢近前,見梁霄衝入庫房踢翻了一隻箱籠,梨菽也跟著變了臉,她衝上去,死命地抱住了梁霄的腰身。

    “二爺!求求您了!您把姨娘嚇著了,她才出了月子沒多久,身體本就不好,您再這麽下去,姨娘怎麽活啊?二爺,二爺啊!”

    梁霄掙開她,紅透的雙眼昭示他早沒了理智。

    他掀翻了又一隻箱籠,把裏頭的衣裳首飾古董字畫全都抖落在地。滿地狼藉,他踏著那些東西,行到深處,一掌揮倒了一人高的架子。

    底下一個不起眼的箱子上了鎖,他垂眼瞥見,左右四顧想尋個趁手的東西把鎖砸開。

    梨菽一見那箱子登時臉色蒼白,她撲上去奪過箱子緊緊抱在懷裏頭,“二爺,使不得,使不得啊!”

    梁霄見她爭奪,立時覺出大有問題,他一腳踢在梨菽腿上,凶狠地道:“把東西給我!”

    梨菽一麵朝後退,一麵流淚搖頭,“二爺,您這是幹什麽呢?姨娘跟了您回京,一天好日子沒有過過,受盡了冷眼嘲弄,連孩子也沒了,您忘了您和姨娘從前有多麽恩愛嗎?您說過會一輩子保護她、愛寵她的呀……”

    梁霄根本聽不進去,他惡狠狠地道:“把東西給我!”

    眼看梨菽被逼到牆角,身後再無可退了。

    安如雪把心一橫,猛衝上前,抱著梁霄的腰哭道:“郎君,我、我有孕了!”

    梁霄聽聞,整個人恍惚般晃了晃。

    安如雪給梨菽遞個眼色,後者懷抱著那隻箱子,快速從牆角溜開。

    安如雪哭道:“郎君,您好起來吧,振作些吧,就算不為我,不為您自己,也為了這個孩子,咱們好好的吧。我知道家裏出事,您心情不好,可咱們有手有腳,咱們還會東山再起,如雪會陪著您,孩子也會陪著您。郎君,您摸一摸,它就在這兒,它在聽著您呢……”

    梁霄整個人都呆住,在安如雪的拉扯下,緩緩回過頭來。

    她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上,“月份還小……本來不想告訴您的,知道您心情不好,不願叫您分心,可是……”

    “有了?”他機械地問道,“我梁霄,又有了孩子?”

    安如雪狠狠地點著頭,“郎君,是您的孩子,是您跟如雪的孩子……它會平安出生,會長大,會振興咱們梁家,會重新幫您把伯府的牌子奪回來……”

    月亮隱匿行跡,天色陰沉得不見一絲光亮。

    黑沉沉的天幕下,陸筠負手而立。

    郭遜上前稟道:“侯爺,有發現了。”

    陸筠沉默著,等他說下去。“六營在北郊活捉了個西夷人,正在審。卑職已命人把附近山頭圍了,隻要哈薩圖出現,管保叫他插翅難飛。”

    陸筠點點頭,沒作評價。郭遜笑了聲道:“侯爺,要是這回捉住了哈薩圖,證明他跟那姓梁的有勾連,梁家是不是徹底完了?”沒得到陸筠的回答,他也並不介意,捏著下巴笑道:“我可聽說,梁家閨女們生的都挺美,通敵這麽大罪名扣下來,還不得判個斬首流放?女眷多半要入奴籍,倒是有點可惜,侯爺瞧不上那梁家四姑娘,卑職不嫌棄啊,到時候賞給卑職當個洗腳婢,那可……”

    “滾。”陸筠惜字如金,明了吐出個字眼,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郭遜知道他並沒生氣,亦步亦趨跟著他進了書房,還在惦念梁家那四姑娘,“也虧得當初侯爺沒答應,真要娶了梁家閨女,不就成了梁家女婿了?他們這麽大膽子,連哈薩圖都招惹來,豈不給侯爺惹麻煩嗎?”

    郭遜又道:“聽說梁霄營裏頭帶回來那個,也是個絕色尤物,沒想到這小子豔福還不淺,我瞧那梁少夫人,可真是漂亮極了,又白淨,又細嫩,小腰攏共一掌粗細,這他娘要是……”

    麵前寒光一閃,郭遜下意識住了口。常年戰場上練就的警覺,叫他立時發現了危險。

    是殺氣。

    頸下橫著一柄長劍,劍刃光亮亮照著他的臉。出劍的力度掌握得不錯,稍稍偏差一點兒,他這顆腦袋也就落了……

    郭遜出了一身冷汗,側過頭來心有餘悸地望著揮出這一劍的陸筠。

    他橫眉冷眼望著郭遜,緊抿著唇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卸了他的腦袋。

    郭遜撲通一聲跪下去,臉色慘白地道:“侯爺,您嚇死卑職了。”

    陸筠收回劍,垂眼用帕子抹拭著劍身,他沒抬頭,隻冷冷的問。

    “嘴裏不幹不淨說什麽?”

    郭遜說:“沒有,卑職沒說什麽啊,我不就提了提梁家的,再就是那明……”

    “滾。”這一聲蘊著薄怒,全然不再是剛才在院中說的那句般和風細雨。

    郭遜不敢停留,連滾帶爬從屋裏退了出來。

    回首望著身後幽暗的書房,他滿臉不解地抬手抹了把額上的汗。

    他說什麽了?就惹得侯爺氣成這樣?

    在軍營裏頭跟那些大老粗說諢話說慣了,見個女人就忍不住品頭論足順勢發散想象一番,侯爺過去也沒見這麽生氣。

    轉念一想,侯爺可真不容易。他們在外頭打仗,還能湊一處說說諢話解悶子,侯爺連說都沒說過。回京後大夥兒找媳婦兒的找媳婦兒,相看的相看,再不濟也上哪個楚館戲樓裏頭舒服一番,侯爺可連個通房都沒有,一憋十年,別是憋出了毛病吧?

    他搖頭咂了咂嘴巴,滿懷同情地走了。

    屋中,陸筠將長劍丟在地上。

    他心裏煩悶得緊。

    如今和她能說上兩句話,她也不再那般抗拒他了,可要說跟她有什麽進展,卻是太難。

    他渴望著早日能跟她修成正果,往後光明正大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誰敢肖想她,他就能明正言順地找人麻煩。

    **

    “進宮?”

    旨意下來時,是三天後的清晨。

    明菀得知自己成了公主伴讀人選,一時喜憂參半。

    進宮伴讀,無異於鍍金,上能聯係皇室,下得旁人看重,議起婚事也更便利,要給人高看一眼。

    可過往明家一心遠著權力中心,如今明轍也不過是個七品筆帖式,更適合做公主伴讀的人選多得是,哪裏就輪到她?

    明箏也有猶豫,旨意雖是以皇後名義下的,可她總覺得跟太後脫不開關係。太後如此抬舉她,抬舉她家,為的是什麽,她心裏明白,可又無法直接說出來。

    難道勸妹妹不要去,說是太後為撮合她和陸筠的手段嗎?

    太後並未明言過說要將她許給陸筠,陸筠自己也未曾表白過心跡,一切隻是她自行猜出來的,難道她主動去警告對方說“你別喜歡我”?

    明箏聽著家人在旁分析坤寧宮下旨的用意,她臉頰發燙,覺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

    “三姐,做什麽臉這麽紅?熱得緊?”

    偏還給人發覺了她的不自在,明菀從侍婢手裏奪了把扇子來,給她遞了過來。

    她突然頭疼極了,尋個借口躲了出去。

    這次回來跟母親好說歹說,總算躲掉了繼續相看。可太後若是再召她進宮,她去是不去?

    不去便是抗旨,還可能連累明菀,去了……那人多半也在。

    上回他一路相送,說出的話,多少透出幾分叫人窘迫的熱切。

    她知道他是個克己守禮之人,可越是越這樣的人,決定拋開禮數的時候,就越是叫人沒法應對。

    夜深人靜,虢國公府前院書房偏間,浴房中水聲陣陣。陸筠披衣出來,吹滅了床頭的燈。

    他坐在黑暗中,沉默著,一動不動。

    床底丟著一對繡鞋,像是匆忙被人扔下去的,他視線適應了黑暗,目視那雙鞋,仿佛看到有人穿著它,就立在自己身前。

    他仰頭望著那虛幻的影子,開口,聲音沙啞地喊出那個閨名。

    “明箏……”

    頭一回覺得無法控製,衝了幾回涼水也沒消去熱情。

    郭遜的話像有魔力的詛咒。

    那麽細一段腰,生得可真漂亮……

    又白,又細嫩,摸一把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咬牙耐著,忍著緊繃,發痛。

    那虛幻的影子靠近來,仿佛開口說了話。

    那把帶了點清冷的嗓音,喊他“侯爺”。

    “侯爺公務繁忙……我要謝謝侯爺……欠了侯爺的恩情……也要向侯爺致歉……”

    腦中亂成一團,理智全都不見。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放任自己想象她……

    他在愧疚和渴望中掙紮,歎息著喊出她的名字。

    “明箏,明箏……”

    **

    清晨的皇宮籠罩在一片薄霧當中。

    皇太後起駕前往城南別院——綰心月苑避暑。

    皇帝憂心太後身體,特點了幾個穩妥的宮嬪相伴,沁和公主同行伴駕,過幾日別院會舉辦一場特殊的宴會,她會在那裏替自己選個伴讀。

    與此同時梁家也得了消息,消沉了許久的梁芷薇走出院落來到壽寧堂。

    “娘,我想去綰心月苑。”

    梁老太太喝藥的動作一頓。

    梁芷薇哭著跪在地上,“娘,我都快十六了,咱們家這個樣子,是要我做老姑娘嗎?”

    “旁人不顧及我,您要顧及我啊,我是您嫡親的閨女,您忍心我大好年華就這麽蹉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