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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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9 章

    梁老太太何嚐不想為女兒尋個出路, 可家裏剛出了這檔子事,哪個好人家的兒郎會在這會子上門求娶?倒有些破皮無賴寒門戶, 妄想吃了梁家的天鵝肉。過往嘉遠侯那樣的男人才算老太太看得上眼的貴婿, 再不濟也得二品以上官員家中的公子,遇上這些門第不佳的,又怎忍心屈就, 把千嬌萬慣養大的女兒送出去?

    老太太聞言落了淚:“閨女, 但凡娘有些法子,都不至叫你白白耽在家, 你再靜待些時日, 等你大姐央人替你物色些好的。”

    梁芷薇哭道:“大姐尋來的人再好, 豈好的過嘉遠侯麽?娘, 您幫我跟大姐說說, 月中綰心月苑的荷花宴, 帶著我一塊兒去吧。”

    老太太沒想到她打的是這個主意,一時有些猶豫,大女兒梁芷縈嫁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公子, 若是托些關係想走太後的路子, 未見得不成, 隻是家裏出了事後, 大女兒在夫家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何況太後未必願意見著芷薇,屆時責怪下來, 對方要跟著受過, 如此強人所難, 怎麽好開口與人去說?

    梁芷薇重重叩首,撞的那地磚發出砰砰響動, 老太太慌得忙叫人將她扶著,“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麽?仔細傷了顏麵,往後還怎麽嫁人?”

    梁芷薇倒在侍婢身上,閉眼痛哭道:“娘,女兒心裏有嘉遠侯,怎麽也要試一回……最後一回。若是不成,隻好死心,絕不會再提此事……”

    母女倆哭成一團,等終於勸回了梁芷薇,老太太命人備車,親自去了大女兒的夫家。

    **

    綰心月苑的宴日很快就到了。

    明箏和明菀來時,花園裏已經坐了不少人,和離後她甚少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因為身份不便,好在眾人如今出現在人前,也算是一種試探。試探各家對她的態度,是否因她身份的改變有所有改變。

    令明箏意外的是,場上氣氛極好,原先跟她相熟的人依舊是熱情親切的樣子,便是並不熟悉的人家,在她被介紹了姓名身份後,也沒有露出輕視疏離的表情。

    明箏心中稍定。她倒不怕自己有什麽損失,隻怕連累家中未嫁的姑娘們。

    夫人們正說著話時,遠處傳來了鼓樂聲。

    遠遠幾抬儀仗從不同方向而來,正中簇擁著太後的鳳駕,其上太後強打精神,為了瞧上去氣色好些,用了較濃的妝彩。

    兩旁宮嬪相護,從服色上瞧,位份相差不多。左邊肩輿上的年長些,是早年就伴駕宮中,育有子女的佳嬪。右邊的年輕,至多十七八歲,穿身雪色月籠紗繡粉牡丹圖樣的宮裝,手裏捏著把團扇,正是如今最得寵的麗嬪。……眾人跪地拜下,齊刷刷行了禮。

    太後命平身,與宮嬪們分座上首,寒暄數句,便正式開宴。

    明箏坐在麗嬪下首第三張席上,低聲囑咐了明菀幾句,不一會兒,便聽一把細媚的嗓音傳來,“今兒隨母親來拜見太後、娘娘們,乃是曦晴三生之幸,趁此花好景明佳時,曦晴鬥膽,願為娘娘們歌上一曲,忝以助興。”

    眾人含笑望去,見是鄭國公府五小姐,傳聞歌喉還勝鶯啼,有餘音繞梁之美譽。她原是太後為陸筠相看的第一個姑娘,樣貌更是一等一的出眾,加上顯赫的出身,和父兄與虢國公府的交情,實為陸筠最合適的妻子人選。

    太後靠坐在軟榻上,眯眼笑道:“難得鄭小姐有心……”

    在眾人的讚譽聲中,鄭五小姐離席,側旁孫家小姐也站起身來,端持禮儀姿態優美地上前伏拜道:“臣女願為鄭小姐伴琴。”

    一時之間,場麵精彩起來,眾人門第相近,多是知道內情的,為了在與嘉遠侯的婚事上拔得頭籌,各家各顯其能,推閨女出來獻藝,名為選侍伴讀,實則要在太後麵前掙好感,贏臉麵。

    明菀沒想到還要獻藝,原以為伴讀最緊要是會讀書,明禮義,書畫一道她有研究,說到歌舞琴棋,她雖也會,可人前演示,她總難免有些緊張,她為難地望向明箏,怕自己萬一出錯,丟了明家的臉,明箏含笑給她拈了塊兒櫻桃酥,低聲道:“不必參與……”

    年輕孩子不知底細,見明箏如此說,也便放下心來,認真瞧著場上的競技。

    鄭小姐歌罷,果然得了個滿堂彩,相比之下孫小姐的琴藝就顯得有些普通,太後命人看了賞,一輪剛過,又有個姑娘站出來,說要給太後演奏一曲琵琶。

    幾輪表演結束,隻餘明菀和梅二小姐沒有上台。麗嬪捧著果子酒給太後敬了一盞,轉過臉來笑道:“明姑娘秀外慧中,知書達理,於琴棋書畫上頭,想必也有番造詣,既然今兒這麽高興,何不一塊兒下場?茵茵,你去邀上明姑娘一塊兒,給太後娘娘助助興去。”

    名叫“茵茵”的姑娘正是麗嬪的娘家妹子,梅二姑娘,她從江南而來,生得與姐姐麗嬪十分肖似,是個極為美豔的姑娘。她聞言走上前,含笑握住明菀的手,“菀妹妹,我今兒一見你就歡喜,覺著咱們十分投緣,咱們一塊兒給太後娘娘獻一曲,何如?”

    她點點頭,側旁宮人就抬了箜篌上來,明菀擺擺手道:“明菀才疏學淺,琴藝不佳,不敢獻醜,梅姑娘您請。”

    梅茵挽著她手臂笑道:“妹妹快別謙虛,太後娘娘等著咱們呢,你要是不喜歡彈箜篌,不若我奏曲樂,你跳個舞吧?”

    明菀臉上一紅,待要說不擅舞蹈,就聽明箏的聲音在旁,“菀兒不用拘謹,不若,你便為娘娘、夫人們吟半闕詞來。”

    明菀點點頭,按住心內的緊張。吟詩唱詞,是她自小就會的,年幼時父親將她抱在膝頭,一句句親自教授。明家的女兒也許不懂那些獻媚娛賓的手段,在詩詞歌賦一道,卻絕不會給詩禮傳家幾字蒙羞。

    站在台中央的明菀一改適才的拘謹膽怯,她負手直立台前,自信地挺直腰背,伴著箜篌流暢的曲樂,頓挫地吟誦出一曲“滿江紅”。

    樂聲稍嫌綺麗,浪漫而繾綣。可那把清潤女聲誦出的詞句,是那樣鏗鏘有力,把眾人帶往數千裏外的西北去。大漠狼煙滾滾,屍山血海滿目。總有護國壯士,不破樓蘭不還。

    曲聲也好似被她充沛的情感所染,陡然直下,變得深沉而緩慢。明箏打量太後神色,見她蹙眉哀目,似乎正沉浸在那詞的意境當中。明菀這首詞選的很冒險,語氣稍過一分,就容易給扣上“掃興”“惹太後娘娘傷心”的帽子。可情緒稍減一分,就根本沒有這樣打動人心的效用。

    曲聲終了,明菀回頭走向梅茵,“梅姑娘,你彈的太好了,我被你的琴聲所感,差點眼淚都掉下來了。”

    梅茵沒有說話,明菀表現出眾,單憑一闕詞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這是她絕沒想到過的。太後明顯是動容了,她比座上任何人都明白,明菀讚頌的是誰,歌詠的是誰。

    “敬瑤,看賞。”太後坐直了身子,抬手把梅茵和明菀招到身邊兒,“好孩子,你們都是好的,早聽說麗嬪有個妹妹國色天香,琴畫雙絕,今兒算是見識了一半兒,不用說,丹青定然也是萬裏挑一的了,本宮很喜歡,麗嬪,你有個好妹子。”

    太後一連讚了數句,明顯今日的頭籌是給梅家姑娘占去了。明菀也並不失望,她得了賞賜後,就規規矩矩行禮退下,走到席上,明箏在案下撫了撫她手背。

    坐了許久,太後早已露出疲態來,她起身更衣,命宮嬪、夫人們自行活動,眾人恭送她坐上玉輅走遠。片刻敬嬤嬤叫人來知會明箏,說太後有些私話交代。

    席上眾人三三兩兩各自談論著,明箏跟明菀交代幾聲,暫時離席前往太後的行館。

    上首麗嬪目光微閃,朝宮人打個眼色,後者點了點頭很快也消失在花園中。

    **

    擷玉閣窗下,太後重重咳了幾聲,敬嬤嬤端藥過來,明箏在旁照拂著,將手絹掖在太後頸中,不時替她擦擦嘴角。

    太後握住明箏的手,苦笑道:“本宮這身子,終是不中用了。”

    明箏寬慰了幾句,太後蹙眉瞧向窗外,隱隱還能聽到花園裏傳來的絲竹聲,“明箏,今兒的情勢,你瞧出來了嗎?”

    明箏遲疑著,見太後問的直白,知道必不想她有所隱瞞,她便點了點頭。

    “麗嬪正當盛寵,年輕的時候,總有幾年這樣的好光景,皇上偏愛她些,後宮裏頭,包括本宮,也得給幾許薄麵。”太後握著她的手,輕拍了兩下,“沁和的伴讀,本宮原屬意你妹子,你妹妹跟你很像,規整端雅,是個心實和正的好姑娘。”

    這幾個字形容得很重,是對一個人的為人品行最好的嘉獎。明箏忙說不敢當。

    太後搖搖頭道:“可惜了,今兒梅二姑娘爭定了這鼇頭,不讓也得讓。明丫頭,你怪不怪本宮?”

    明箏心情起伏不定,抬眼望向太後。太後這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隻怕一輩子也不曾對幾人言說。世家相處,都是凡事留三分,彼此防備保留著,何況這是後宮,說錯半個字,走錯半步,就可能要付出萬劫不複的代價。身居上位,又豈會不懂自己言行的重量?若不是十分信任她,當她是自己人,太後怎可能說這些?

    可她……難道就憑著陸筠對她那點喜歡,就心安理得承受了自己原本無福消受的恩情?

    “娘娘,臣婦惶恐。”

    她說的是實情,相較於被偏愛的喜悅,被另眼相看的僥幸,她心裏更多的,便是惶恐。

    她什麽都不能做,無法答應任何事,無法給出任何承諾,甚至她想逃,想遠離這個她不應當踏進來的世界。

    太後閉上眼,壓抑住心裏的苦澀,“孩子,不用惶恐,本宮欣賞你,看重你,是因為你值得。”

    **

    明箏心情沉重地朝外走。身後那片窗裏,太後望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敬嬤嬤道:“娘娘,姑娘們今兒爭得厲害,任誰都瞧得明,爭的不止是那伴讀的位置,更是侯爺身邊的那個位置啊。麗嬪都插手進來了,她若直接跟皇上求旨,以她如今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未必不會……”

    太後沒答她的話,卻是自言自語起來,“……本宮在這後宮沉浮了一輩子,如花美眷,傾城佳人,瞧了不知多少。本宮瞧得出,明氏是個重情重義,有原則也有勇氣的女人。遇事不退縮,瞧著心硬如鐵,其實良善……良善又有手段,在麗嬪跟前也不落下乘……筠哥兒要的是個伴兒,不是解悶的玩意兒,他身邊的人,就該是這樣的……”

    明箏緩步往回走。她在思索著,適才太後的提議。

    “……既暫不想再婚,又防不住世俗那些偏見,何不入觀?……對外隻說代本宮出家一載,祈福祈願,等風聲平靜,你多半也想通了,到時候有什麽打算,你爹娘不便出麵的,盡管告訴本宮……”

    太後對她的這份好,太沉重太沉重了。她纖弱的雙肩幾乎承受不起那麽多的偏愛。彼此都明了,太後是為什麽對她好,可對方卻從來沒要求她做任何事,一味的給予,一味的照拂。

    “明夫人,你在這兒,真是太好了。”迎麵走來一個宮人,神色慌張,明顯奔波了許久,臉上都是汗。

    “適才梅姑娘、孫姑娘和明六姑娘一道去藏書樓瞧棋譜去了,這會子還沒回來,剛才麗嬪娘娘打發人去找,隻見孫姑娘一個兒,說梅姑娘和明姑娘在湖邊走著,然後就都不見了!”

    宮人說得慌張,明箏聽得一怔。

    “明夫人,咱們一塊兒找找?麗嬪娘娘那邊兒也急瘋了,這要是真出了事,可怎麽辦啊?”

    宮人急得直落淚。

    不遠處的海棠園外,陸筠正躑躅著該不該聽從太後所命走進去。

    月洞門旁走來兩個宮人,急慌慌壓低聲音道:“怎麽辦?明夫人去尋明六姑娘的時候,好像走錯了院子,靈、靈武堂,那不是禁地嗎?”

    另一個道:“你聽誰說的?進了靈武堂,下場隻有死,難道沒人告訴她?你即看見了,為何不出言提醒?”

    “我哪看見呀,是聽人說的,秦姐姐和明夫人分頭去找人,眼見她朝那個方向去,沒喊住,眼睜睜瞧她走進去了。秦姐姐人都嚇傻了,哪敢再說話?我看,還是快點稟告麗嬪娘娘,瞧瞧有沒有什麽辦法……”

    話音未落,就見陸筠大步跨過月門,直朝靈武堂方向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