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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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7 章

    閑散愉悅的休沐截至在第五天。

    頭天晚上, 陸筠回到院落,一時不知該怎麽跟明箏解釋自己才剛新婚就要出門公幹一事, 她對陸家還不熟悉, 嫁進門沒幾天就要獨自麵對他的家人,他怕她不習慣、不適應。

    他在廊下立了片刻,隔窗能瞧見一片暖融融的燈色, 歎了一聲, 掀簾踱了進去。

    趙嬤嬤等人都在屋裏,見著他, 忙蹲身下去行禮, “侯爺來了。”

    趙嬤嬤朝外瞥了眼, “外頭是誰守著?怎麽連句通傳都沒有?叫侯爺自個兒打簾子?”

    陸筠點點頭, 道:“是本侯吩咐, 不要驚擾夫人。”

    趙嬤嬤抿嘴一笑, 側過臉來瞧著明箏,侯爺待奶奶好,她是真心為奶奶高興。

    屋裏擺著幾個箱籠, 陸筠越過去, 走入裏間, 明箏一頭是汗, 顯然忙了很久, 起身要蹲下去行禮,被陸筠扣住手腕, “忙什麽呢?”另一手抬起, 用袖角替她拭去額上的薄汗, “叫下人做吧,不要太辛勞。”

    明箏挑眼去瞧外間, 趙嬤嬤已帶著人悄聲帶上門退下去了,她這才大著膽子靠在他肩上,撫著他衣領上的蟒紋,道,“侯爺這回外出,要走多久?”

    陸筠垂頭把她抱緊,帶著她一道坐在床沿,“你聽說了?”

    “是我猜的。郭大人和您離開後,前院徐先生他們就在安排車馬,如果不是要遠行,怕也用不到這許多車。”

    陸筠笑了笑,抬手撫了撫她發頂,“我正猶豫,不知怎麽跟你交代才好。”

    隨手撥開她束發的金釵,讓鬆軟的長發瀑布般流瀉下來。

    “我要去十來日……”他湊近了,指尖順著臉龐滑到耳際,輕柔撚著她小巧的耳珠,“你一個人在家,恐怕諸多不便,如若你想回娘家住幾日……”

    明箏搖頭,“哪有這樣的?您不用擔心我,我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倒是您……”

    視線越過他,落在那些箱籠上頭,“給您收拾了些慣常用的物件,冬衣也備了幾許,您瞧瞧,還有什麽需要帶的麽?”

    陸筠苦笑:“帶不得這麽多,輕車簡從喬裝改扮,不想驚動太多人。”想了想,怕她覺得失望,為自己如此精心打點怎忍心不領她的情,“要不,替我收拾兩件換洗衣裳。”

    明箏點點頭,起身就要去吩咐瑗華開箱籠,手腕被男人握住,又給拖回了帳中,他傾身吻下來,從唇角到下巴,……脖子上癢癢的落下細密的吻,她縮身笑著推他,“侯爺別鬧,才出了汗,還沒沐浴……”

    他悶聲笑,“無妨,待會兒再洗……”

    **

    淨房傳來輕微的水聲,被拒絕的陸筠正在老實地沐浴。

    明箏對鏡攏了攏頭發,垂眼看見敞開的領口露出一片水綠色兜衣,鬆鬆散散,將落不落,她臉上騰地躍起一重紅暈,忙把霜色中衣裹緊了。

    收整完畢,瑗華等人應命走了進來,明箏撫撫剛理好的發髻,柔聲吩咐:“把這些都抬回去,器皿都不必帶了。”他匆匆上路,一路從簡,怕是過去行軍打仗也是這般將就。好好一個勳貴子弟,還不若尋常人家的公子出門講究。

    她歎了聲,走到櫃前替他理了幾件不起眼的便服。簡簡單單一隻布囊就裝妥了。

    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明箏心裏不是滋味。他去做的事,多半是要搏命的吧。一路還不知要遇到多少凶險,才過了沒幾天舒心的日子,成親三五日就要出遠門,……心裏絲絲縷縷的不舒坦,有些不舍,還不等他離家,就已開始牽掛起來。

    陸筠披衣從內出來,黑發鬆散束了根玉簪,半數披下來,落在肩頭,洇濕了肩上單薄的氅衣。

    明箏打個手勢,眾婢含笑退下去,屋裏已經收拾一新,帳中的床鋪也換過新的。

    明箏取過巾帕,走過去為他擦拭著腮邊衣領上的水跡,他垂眼望著她,見她雙眸低垂,長睫覆住瞳仁,有晶亮的光點細碎的印在睫間。

    他抬手輕觸她眼角,指尖染了一許濕意,明箏別過頭,啟唇埋怨著,“天氣涼了,不能這樣濕著衣裳就跑出來,見了風可怎麽……”

    擦拭水跡的手被握住,她抬眼望向他,晶瑩的水眸淬著能吞噬他所有理智的微光,抿緊的唇色淡而柔軟,他指腹在上遊走,壓抑著濃濃的不舍輕聲道:“別怕,我會快馬加鞭早點回來,一路精衛護持,不會有事。”

    他知道她擔心什麽。許多話仿佛根本不用說出口,他都能懂。

    明箏有些赧然,睫毛顫了兩顫,終於隻悶聲說了個“嗯”。

    陸筠淺淺一笑,展開懷抱擁緊她,“舍不得我,是嗎?”

    明箏沉默了良久,閉上眼讓不爭氣的眼淚落下來,抬手環住他健實的背。

    許久許久,他聽見她帶著鼻音的低語。

    “是,我舍不得……”

    陸筠展開唇角,笑了。

    濃重的長眉舒展,那張冷毅的麵孔仿佛沁染了春風。

    他將她打橫抱起來,緩步走到帳前。

    明箏落在新鋪好的錦被上,滑涼的布料令她輕輕戰栗著,她屈膝退後一點兒,被他俯身握住腳踝,不能退了。

    帳幕低垂,周身的光影都淡了去。

    他微眯眼眸,見她靦腆的垂眼扣著前襟,他指頭覆在她手背上,旋即她便乖順的鬆開了指頭。

    挑開雪青色素羅襟帶,他沒有急於行進下一個步驟,明箏被他吻的有些慌亂,氣息不穩地靠在枕上,被緩慢纏得心跳不定……

    陸筠垂眼望見指尖上染了一抹淡淡的紅,很是意外的愣怔了一瞬。

    明箏隨之也感受到了,睜大迷離的眼睛望著驚疑不定的他,和那抹淺痕,放佛有火星子在她腦中炸開,轟鳴著叫她整個人都從綺麗的氛圍中清醒過來。

    陸筠蹙眉抬起頭,四目相對,明箏無比尷尬,抬手推開他,飛速地逃去了淨房。

    陸筠苦笑了一陣,整理好衣衫起身去把趙嬤嬤喊了來。

    片刻趙嬤嬤帶著人抱著新衣走入淨房服侍,他就沉默地靠坐在窗邊。

    微涼的風裹著露意沁透他單薄的衣衫,他不覺得冷,周身適才燃著的熱意稍稍降低了幾許。明兒一走,留她一個在家,他其實有些擔心,祖母脾氣算不上好,當初向明家提親時,祖母本也是不同意的。明箏進門後,沒得到祖母幾個好臉色,加上傳的沸沸揚揚的“二嫁婦人”“生養艱難”,他知道明箏是頂著多大的壓力同意嫁給自己的。

    **

    淨室內,趙嬤嬤瞧瑗華等服侍明箏換了衣裳,心中有些落寞地暗歎了一聲。她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些,畢竟才成婚幾日,哪能那麽快就有孩子,可她還是抱了希望,盼著奶奶跟侯爺能快些孕育個子嗣出來,好堵了外頭那些愛亂嚼舌根的人的嘴。可眼看是不成了,侯爺又要走,前頭奶奶沒成孕,多半就是為著跟梁二爺聚少離多,夫妻倆碰都碰不到一塊兒,見了麵又鬥氣,怎麽生養子女?她擔心侯爺也是這般,軍務繁重,侯爺又要管著禁宮安寧,又要操心著西北邊防,怕是比梁二爺還忙……

    明箏見她抿唇不語,知道她想些什麽。

    小日子提了前,怕是近來壓力太大的緣故,沒想到會這麽窘,給陸筠先發覺了……她臉發燙,都不好意思挪出淨室去見他。

    身上不便,今晚是不成了,按慣例,還得把他往外推,也不知書房那邊收拾了沒有……

    懷著複雜的心情慢吞吞走出來,卻見陸筠歪在帳中瞧書,見她來,暫放下書卷招了招手。

    明箏湊近了,被他握住手,低聲地道:“您要不要去南書房?我叫人收拾去了……”

    陸筠說不必,“這樣就很好。”

    他翻身替她掖好被角,俯身親了親她眉心,“箏箏。”

    她睜開眼,在他眼底瞥見自己小小的倒影,“筠哥……哥……”對的,在他懷裏欲哭欲死之時,他就是要她如此喚他的。清醒之時她是絕不可能喊出口,臨別在即,仿佛臉麵也不是那麽緊要……

    陸筠覺得自己那顆冷硬的心,已經軟化成了不堪撩撥的水……

    他沒說話,隻是抬手撫了撫她鬢發,可他已在心底重複了一千句一萬句,“箏箏,我愛你。”

    不論多少年過去。

    不論她是什麽身份,在誰身邊。

    不論歲月在她臉上刻下多少痕跡。

    他愛著她,從偶然的驚鴻一瞥,到漫長的無言跟隨、慢慢了解,再到多少次共苦同甘,曆經生死,他的生命中早就刻下她的名字。

    能攜手同行,共度餘生,是他之幸。

    榮華富貴,成就功勳,再不敢妄想。

    怕這身福分不夠,承擔不得那麽多的好事情。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果真是不錯的……

    **

    陸筠走得很早,馬蹄踏在沁著朝露的青草上,馳過城門,遠去西邊。

    明箏沒有留在空落落的房間裏。

    她記得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和二夫人一道侍奉在老太君房中,布菜添粥,有條不紊。

    等晨膳畢,二夫人推了明箏去用餐點,瞧她去了,才折回到老太君身邊,“娘,我瞧明氏穩重知禮,是個能幹的,過往就有賢名,錯不了,我一寡居之人,長期擔著這責任不妥當,遲早是要交還給大房……”

    老太君端坐炕沿,就著侍婢的手漱了茶,“一臣不事二主,老祖宗傳下的規矩了。”

    後麵還有半句,“烈女不侍二夫”……二夫人歎了聲,從侍婢手裏捧過新茶來,奉到老太君手裏,“娘,人已過了門,聖上賜的婚,太後娘娘又喜歡……”

    老太君冷笑,“自是喜歡的,當年的淮陰公主,不就是她嫡親的?”

    二夫人嚇了一跳,左右四顧,揮手把正要抱著靠枕近前的侍婢揮退了,“娘,這話可不能再說。”

    坐下來,靠近老太君低聲道:“娘,不能都怪殿下,大伯他也是……噯,當年的事,不要再提了,太後娘娘疼咱們筠哥兒是真心的,抬舉咱們陸家也是真心的……”

    “真心?”老太君倚靠在枕上,涼涼一笑,“一門戰死了二十多男丁,唯剩筠哥兒這一個獨苗兒,都是我豁出這條老命保下的,幹的是刀頭舔血的活計,拿血肉之軀去替他們守邊疆,怎麽,咱們國朝是沒人了?隻能可著咱們陸家兒郎禍害?”

    二夫人坐也坐不住了,又不能去堵了老太君的嘴,慌得直告饒,“娘,這話不能說,不能說啊。咱們一家為國盡忠,皇上知道,太後娘娘知道,百姓們也是知道的。”

    好不容易哄得老太君不再提那些舊事,二夫人還沒來得及再提管家一事,宮裏頭的旨意就到了。

    說是太後想念明箏,想傳她後日進宮說話逛園子。

    陸老太君冷哼一聲,“這是怕我給她的寶貝疙瘩受氣?筠哥兒一走,巴巴的就來請人,生怕給我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