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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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9 章

    明箏進去時, 隻見內裏炕下圍著一堆人,把老太君簇擁在中間, 裴嬤嬤大聲喝問, “誰在跟前當值的?”

    侍婢秋蟬顫巍巍上前,“是奴婢……”

    裴嬤嬤恨毒了她,神色一厲, 喝道:“秋蟬, 原以為你是個妥當人,沒想到你也這般糊塗, 老太太若有個三長兩短, 你就是萬死也抵不了罪!”

    秋蟬哭著跪下來, 她早就慌得直打顫了, “嬤嬤, 奴婢不是故意的, 奴婢回身給老太太取茶去了,一轉眼的功夫……”

    “你這丫頭,你還敢狡辯?”

    “好了!”聽得他們爭論不休, 陸老太君不耐地開了口, 她臉色蒼白, 唇上也無血色, 忍著疼道, “是我自個兒不小心。”

    眾人將她慢慢攙起,扶到炕上, 裴嬤嬤替她除了鞋襪, 查看腳上的傷勢, “老太太,還有哪兒疼?摔到哪兒了?怎麽摔的?”

    陸老太君抬眼望見明箏, 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但人已進來了,總不能當著這麽些人麵前叫她走。

    明箏走上前來,裴打眼色命婢子們讓出個位置給她,明箏福了福身,“祖母,您覺得怎樣?”

    老太太閉眼不語,裴嬤嬤怕她尷尬,忙寬慰道:“夫人勿要擔憂,才叫人去請大夫來了,您且先坐會兒,待會兒大夫瞧了就知道了。”

    “祖母,請大夫的人一去一來,多半得一刻多鍾,昨兒太後賞下了一個略通醫術的婢子,不若先喊過來給您瞧瞧?”明箏見老太太臉色發青,額頭上都是汗珠子,料想必是疼極了,因性子要強,不肯喊疼給眾人笑話。

    她這話說完,裴嬤嬤就心道糟糕,老太太一向不大願意欠人情,何況夫人口中的醫女,還是太後賞的。

    果然老太君臉色更沉了幾分,忍痛張開眼睛,冷冷瞥了眼明箏,“不必了。”

    裴嬤嬤忙道:“不妨事的,去請人的小菊手腳利索,待會兒大夫就來了。”回過身扶著老太君的胳膊道,“您受苦了,都怪我,沒多留些人在屋裏服侍您。”

    老太君擺了擺手,“誰也不怪,是那串佛珠散了,珠子滾到地上,我這眼睛又不中用……”

    早有侍婢拾起了散落的珠子,用托盤盛了捧過來,“老太太,您常拿在手裏,時日久了,係繩了磨損透了,回頭奴婢穿根新的,擰些銅絲進去,就不會斷了。”

    裴嬤嬤有些傷感,別過頭抹了把眼睛。老太君苦笑,“不中用了,它也是,我也是。不要驚動你們二太太和四太太,更不許告訴筠哥兒。”

    說罷,抬眼睨向明箏,明顯後半句,是警告她的。

    明箏點點頭,想了想,回身吩咐了瑗華幾句。

    片刻,瑗華折返回來,手裏捧了五六個小藥瓶,少女渾身被雨淋透了,懷抱著的東西卻是一點兒都沒沾上水。

    “奶奶,取來了。”

    明箏上前,抿唇猶豫地道:“天雨路滑,郎中許是還有好一會兒呢,祖母疼得厲害,我這有些香藥,可以緩解疼痛,祖母放心,是請宮裏頭的太醫幫忙瞧過的,這是方子,還請祖母過目……”

    她手持藥方遞過去,她知道自己不被接受,不被相信,卻仍是想試一試,至少為老太君暫緩些疼痛也好。

    裴嬤嬤麵露不忍,試探道:“老太太,要不……?”

    眾人均是一臉希冀,如此瞧著老太君熬著疼,他們全都束手無策,如果這個香藥真的有用,何不試試呢?

    沉默良久,老太君總算點了點頭。

    裴嬤嬤高興地道:“還請夫人指點,這藥是如何用的?”

    明箏朝瑗華點點頭,後者蹲身挪近,捧住老太太的足底,適才裴嬤嬤叫人用水浸了帕子冷敷著腳踝處,這會掀開帕子,瞧見踝骨處已腫了老高。

    明箏就著側旁侍婢手裏的銅盆淨了手,上前撥開瓶塞用指腹抹了些膏脂,指尖觸到老太君踝骨,對方明顯有些抗拒,裴嬤嬤道:“不若奴婢來吧?”

    明箏沒有抬頭,聲音清冷地道:“待會兒嬤嬤為老太太揉一揉旁的傷處。”意思是,自己先示範一下罷了,請老太君不必擔心自己會為此賴著不走。

    老太君態度鬆動了,任她將藥脂塗抹在隆起的足踝邊,她指頭略有些涼,那藥也是涼沁沁的,香味淡淡的,還挺好聞的。

    指尖將足踝周圍都抹勻了,而後是中心,用巧勁按著傷處,不甚疼,但能感受到她的力度。

    如此過了一會兒,明箏站起身來,“祖母若是覺著還有些效用,可叫裴媽媽幫忙,用在旁的痛處。”

    她朝後退去,福了福身,裴嬤嬤關切地問道:“老太太覺著有用嗎?疼痛可緩輕些了?”

    見效其實沒那麽快,不過涼涼的藥抹在火辣辣的傷處上,還是覺著舒服多了,老太君沒吭聲,沉默著算是沒有否認,餘光瞥向明箏,見她已經撩簾退到外間,不知做什麽去了。

    老太君閉上眼,鬆了口氣道:“還有後尾骨,疼得緊……”

    裴嬤嬤嚇了一跳,“您怎麽才說呀?老太太,傷了這處骨頭,可不得了。”

    老太君瞥了眼外間,冷斥:“你小點兒聲。”

    片刻,那大夫冒雨急慌慌地來了,明箏立在外間,門簾隔不住雨聲,內裏的說話聲很淺。

    她沒走得太遠,又知道老太君不好意思在她麵前展示傷痛所以沒有湊前。

    大夫開了方子,囑咐了護理法子。等屋裏收拾停當,明箏才又走進去,“孫媳鬥膽做主叫人給祖母熬了鹿蹄花膠湯,這會兒廚上已在做了,剛問過大夫,這香藥祖母用上也得宜,命人多拿了十來瓶,可與郎中的藥交替用著。祖母傷了筋骨,這些日子需要靜養,孫媳不敢多擾,能否每日來與裴媽媽問問祖母的傷情?”

    老太太側臥在枕上,沒有轉過臉來瞧她,裴嬤嬤含笑起身答道:“這有什麽不行?夫人若是願意,隔兩日就來陪老太太用個早茶。今兒您也辛苦了,外頭還下著雨呢,待會兒湯水送了來,夫人也喝一盞暖暖身子。”

    明箏沒敢應,移目看向老太君。後者閉了閉眼,半晌哼了一聲,“你這老貨。”

    像是責怪裴嬤嬤自作主張,可是並沒有反駁。

    瑗華和眾婢皆露出欣喜的笑來,齊齊望著明箏。

    她平靜的麵容微帶了一點潮紅,眸子波光粼粼,像有水光閃動。

    這算不算,邁出了成功的一小步?

    老太君至少不會趕她走了。

    陸筠不在家,她能為他做的,也隻有替他照顧好家人。

    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健朗,便是兒孫的福分。對方不喜她這個孫媳,也是為著心疼孫兒的緣故,何況彼此本就是陌生人,誰又有義務必須去接受誰、喜歡誰呢?

    **

    午後,老太君受傷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二夫人管治後院,上院請了大夫自然瞞不過她,傍晚各院傳遍了,府中兩位夫人並數名小輩齊至上房,裴嬤嬤費了不少唇舌才把眾人勸開。

    秋蟬得了不輕不重的懲處,罰了八個月的月錢,屋裏當時服侍的人等各罰半年。

    夜裏趙嬤嬤跟明箏說私話,淺綠色紗帳內,明箏枕在嬤嬤膝頭任她替自己梳攏著長發。趙嬤嬤道:“我瞧老太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性子要強,不肯服軟,可心善得很呢,身邊兒人犯下這等過失,若在一般人家,哪怕明知丫頭是替罪,少不得也要打一頓攆了出去,以平主子怒氣。哪有這般輕拿輕放,不疼不癢的?”

    頓了頓,又道:“今兒奶奶做得好,老太太也肯承情,往後時日久了,老太太會知道您的難得,暫時委屈一二,就當為了侯爺。”

    明箏睫毛扇動,有些倦了,眸光隱在長睫投下的陰影裏,瞧不大真切,她神思沒在這上頭,昨夜的噩夢叫她開始對入眠這件事有些恐懼。

    她夢到好多的血,屍山遍野,血流成河……陸筠在外麵,在做什麽?她不想他有事,哪怕隻是輕傷,也不想。

    夜深人靜,雨停了,青草濕滑,腳底泥濘,陸筠身著鬥笠,冒雨趁夜,仍在前行。

    赫然一叢凜冽的光線竄上天空,轟隆一聲爆裂開來,綻放出無數星星點點的火花。

    “侯爺,怕是咱們的行蹤暴露了!”郭遜上前,抽刀橫在陸筠麵前,陸筠沒有動,勒住座下的駿馬凝眸望向前方。

    埋伏的人久候多時,隻等他們走入早就布好的這張大網。

    大約一個時辰後,宮裏也得了消息,乾清宮東側間沒有點燈,皇帝立在雕花門前深濃的陰影裏,“你說什麽?”

    來人將話重複了一遍,急問:“皇上,這下可怎麽辦?陸侯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太後娘娘她……”

    皇帝冷笑,“許家借朕的勢,手伸得越來越長,朕念舊情,一直不曾嚴以懲戒,心中總顧念著朕對不起她……天長日久,縱由這些人動了這樣狂逆的心思,是朕之過。”

    回話的人不敢吭聲,沉默躬身等候皇帝發落。

    上首默了片刻,一片繡金龍的袖角揮來,“事到如今,還顧及什麽?”他聲音越發冷,“敕令西北各營,截圍嘉城,殺無赦。”

    回話的人怔了怔,心中陡然一凜,寒氣從腳底直沁心口,“可是嘉遠侯……”

    侯爺還在他們手裏,貿然圍城,怕是不妥吧?可這樣的話,他又豈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