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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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3
二月天, 春寒料峭,枝頭才綻了新蕊。嫩綠的芽尖衝破一冬的沉悶, 伸展出可愛的觸角點綴著山腰。
明太太和兩位世家太太走在前, 一路熱絡地說著話。
明箏攙著二姐明芫的手,和張、喬兩家的姑娘一塊兒,腳步輕快地跨過長長的攀山石階。朝裏走, 鬱鬱蔥蔥的樹木掩映著一座古刹。這就是城外香火最旺的清元寺了。
寺內已經打點好, 單獨分出兩座僻靜的禪院來。明太太和那兩位太太暫時作別,各自回到禪院休憩。趁這會子, 明太太叫人把明芫喊過來。
“我打聽過了, 那吳家太太是個好相與的, 為人不壞, 待會兒她帶吳公子過來, 你莫要拘謹, 大大方方的,該說話就說話,該見禮就見禮, 什麽也不用怕, 知道?”
明芫紅著臉點點頭, 這回出來, 是為著給她相看人家, 對方請了中人上門,試探了幾回, 流露出想娶她的意思, 明太太一直沒點頭。如果今天一切順利, 那麽她和那位吳公子,近期應當還會見上好幾麵。
明太太望她身後瞧了眼, “三丫頭哪兒去了?怎麽沒見她?”
明芫道:“張家姑娘邀她說話去了,待會兒就回來。”
“叫人跟著,三丫頭不常來這兒,別走丟了迷了路。”
旁有個婆子道“是”,快步外出尋人去了。
此時明箏正和張姑娘、喬姑娘等人在喬家禪院裏頭說話。桌上擺了瓜子點心茶水,侍婢們撐傘圍攏在一塊兒替姑娘們遮著並不毒辣的日光。
喬姑娘做派極是講究,她生得貌美,家世又了得,下個月要進宮參與三年一次的選秀,故而處處小心仔細。
“聽說了嗎?陸老太太今兒也來了清元寺。”喬姑娘兩指捏著瓜子殼,抿嘴笑道,“待會兒我要隨我娘過去請個安。”
張姑娘奇道:“你們家和虢國公府不是一向沒什麽往來?”
喬姑娘笑而不語,一幅神秘模樣。
明箏在旁卻是心下明白,喬姑娘要進宮服侍皇帝,而虢國公府跟宮裏頭關係密切,若是得了陸老太太青眼,最好親親熱熱處成常來常往的關係,宮裏頭的太後、皇上乃至皇後妃嬪,不看僧麵看佛麵,都少不得要抬舉她。
她沒說話,在傘下坐久了,可惜了今日的春光。她一向有些體寒,容易覺著冷,好不容易出來走走,更想多曬曬太陽。
喬姑娘見她偏頭對著側旁的花樹出神,“阿箏,你今兒怎麽不說話?你姐姐待會兒要見吳公子,你要不要一塊兒去的?”
明箏搖搖頭,好脾氣地笑道:“有些話,我不適合在旁聽。”
喬姑娘笑她:“再沒有比你更古板的人了,都說你性子像明大人,我從前還不信,如今可是信啦,明太太爽辣性子,你不像她。你既然不忙走,來,跟我來,我帶你們去個好去處。”
明箏和張姑娘被她拖著手,拉到禪院後的花牆邊,“你們瞧,這院兒裏有個秋千,誰先來試試?”
明箏搖手往後退,卻被喬姑娘一把揪住,“阿箏第一個!”
明箏被推到秋千座上,還沒坐穩,就被一記猛推,倏然蕩了起來。
饒是她性子沉靜,也不免嚇了一跳,發出小聲的尖叫。
喬姑娘跟張姑娘打個眼色,相視一笑,越發賣力地將她不斷推高。
明箏起初還閉緊眼睛,牢牢抓住秋千上的繩索,可蕩著蕩著,她發覺其實並不是很可怕。
她蕩過院牆,遠遠看見朦朧的群山,有雲有樹有寺院一重重黃色的屋簷,風吹在臉上舒服極了,好像所有藏在心底的煩惱都一掃一空。
姑娘們笑得十分歡暢,她也跟著笑起來。
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柏樹上,半倚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女的笑聲驚動他,擾了他今日的好眠,他有些生氣,坐起身來去尋那笑聲的源頭。
自幼習武,他比尋常人更耳聰目明,在對麵的花牆背後,他發現了那個笑得極好看的姑娘。
肌膚瑩白如玉,穿一襲煙紫色的窄腰襦裙,在晴朗的天空下,定格成一幅絕美的畫。
好看的姑娘他見過許多,二嬸和二叔時常張羅著要給他相看適婚的姑娘,他不耐煩去看,他心思根本不在男女之情上頭,他喜歡鑽研兵書,研究兵器,沒功夫理會那些又麻煩又愛哭鬧的女人。女子在他眼裏,也隻有“煩人”和“特別煩人”這兩類。
目光觸及姑娘的臉,他很快偏過頭移開了視線。
輕輕從樹上躍下,他決定回禪院去,找個舒服的角落再睡一會兒。
經過那片花牆,姑娘們嘰嘰喳喳的說笑聲隱隱傳出來,聽見“陸老太君”幾個字,他不由放慢了步子。
“我突然好緊張,阿箏,你說怎麽辦?”
說話的是喬姑娘,適才婆子來喊她,要去給陸老太太請安去了。
陸老太太不愛說話不愛笑,對小輩不算親切,其實好多人都怕她。
跟著,一把雖還稚嫩,但十分清緩悅耳的女聲透牆傳過來。
“陸家世代武臣,多出良將,他們家裏的宗婦,必然比尋常婦人多些颯爽威嚴之風。這樣的人家,規矩體統絕不會出錯,你隻管規規矩矩做好你這個身份輩分該做的,旁的不要多想。身上別背著包袱,露怯就容易出錯。”
這話是在勸慰,可透著幾許刻板的說教意味。不知怎麽,陸筠心裏忽然浮現出適才那個笑著的影子,這番話和那個笑結合起來,似乎有些矛盾。
他本以為,那該是個無憂無慮不知愁苦的小姑娘。
回到禪院,被老太太和二夫人喊去喝了一杯寺院裏出了名的參片棗子茶。
“半上午去了哪裏?說好來陪我還願,結果一進院子就沒了人影,叫你二嬸好找。”老太太命人遞帕子給他抹唇,事無巨細地關心。
二太太笑道:“夜裏又去後山了吧?可抓著了小沙彌說的的那隻傷人的畜生?”
陸筠蹙蹙眉,歎道:“那東西沒影呢,守了幾日,隻不肯出來。”
老太太不免嗔怪,“你抓那勞什子作甚?沒得傷了自個兒,叫侍衛營的人去,這國朝沒人了不成?要國公府的公子來替他們守護山民?”
陸筠不讚成,但也不會頂撞祖母,他順從地道了聲“是”,站起身來,拜道:“孫兒先告退了,待會兒拜佛,祖母著人喊我。”
“噯,你去吧,別空著肚子睡,叫人送幾樣點心去你房裏,用了再歇下。”老太太吩咐一聲,早有人著手去辦了。
陸筠回到後頭房裏,換了身鬆緩的袍子,在竹床上躺了一會兒,卻怎麽都睡不著。
窗上半卷著竹條串成的簾子,被風一吹,擺動輕撞著窗格,時而發出一聲脆響。
簾子下頭綴著淺紫色的穗子,顏色倒雅致。
倏然適才某個匆匆瞭望過一眼的影子掠過腦海,他怔了下,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個蕩秋千的姑娘。
院前傳來一陣說笑聲,喬太太喬姑娘一行到了。
眼看又睡不成,侍婢端著點心盤子來到門前,忽見簾子一掀,挺拔俊逸的少年從內走了出來。
“筠大爺,您這是……”
沒理會小丫頭,陸筠徑直出了小院,朝後山去了。
轉過樹叢,來到隱秘的林間,迎麵看見一個眼熟的背影。
姑娘聽見踩到樹枝的響動,“胭脂,找到了嗎?”
姑娘轉過臉來,兩人四目相對,登時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