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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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5
姑娘眼底閃爍著盈盈的光, 那雙醉人的眸子緊緊盯在他麵上。
陸筠一時覺得所有的言語都蒼白起來。
她用這樣嬌氣的語氣和表情跟他說話。
她是撞壞了腦子傻了?
他連做夢都不敢夢成這樣。
“你……還好?”他指了指她的頭,意思不言而明。她說她一直在想他, 他是不敢信的, 他遠還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會覺得她對他有什麽特別的感情。
明箏怔了怔,她頭發暈,不確定自己適才說了什麽, 此刻夢境現實她分不清, 在這月明星稀的夏夜,她與夢中親昵纏綿的男子獨處, 這情景是真是幻, 她著實分不清明。
陸筠想觸觸她的額頭, 確認她是不是發熱了。傷後高熱的人易說胡話, 也許她此刻當真神誌不清。
但他沒敢伸出手去著實行動, 他盯著她的眼睛, 仔細觀察她黑亮的瞳孔。
姑娘也正在望著他。
她心中有那麽多的疑團,想問他要一個答案。
四目相對,她在他眉目間發覺無法掩飾的關切。
此刻他的表情幾乎與夢中的樣子重疊。
真誠熱切, 關懷備至。
她兩頰滾燙起來。下一秒他溫柔的吻會落下來嗎?
她深深記得他每一聲喘每一聲歎, 記得他指端撚過她唇瓣的輕柔, 記得他薄唇濕潤的軟。
攥住袖角, 她驚慌失措地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那個縮在男人懷抱中無處可逃的女人低低喊了聲“夫君……”
明箏緊緊抿住唇, 朝後縮去一點,把自己環抱住, 她腦子很亂, 心也很亂。
男人身在對麵, 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此刻分不清前世今生的人,仿佛是她, 而不是陸筠。
他知道她更需要的是診脈看傷,得瞧大夫。
他站起身,思量如何要不要先把她送回去。
“想喝水嗎?”他說。
明箏搖搖頭,牽動傷處,疼得小聲抽氣。
陸筠重新俯下身,靠近過來瞧她腦後的傷勢,“血已經止住了,你傷得不輕,也許會眩暈,想吐,也可能會頭疼。”說胡話也許也是後遺症之一。
明箏點頭嗯了一聲,表示她知道自己的情況。
陸筠視線落在她那隻赤著的足麵上,白嫩的肌膚上染了血汙和泥汙,小巧圓潤的腳趾頭蜷縮著,足背弓起,——這是不能輕易示人的所在,姑娘傷後意識不清,毫無防備之心。
他並沒有看上去那麽安全無害。他也會心猿意馬,想到不該想的去處。
他畢竟也隻是有著七情六欲的尋常男人。
他從衣擺上撕下一塊布,遞到她手上,“能動嗎?要不要擦擦……”然後把鞋襪穿起來?
明箏接過布塊,朝他衣擺瞭了一眼。好好一件絲質中衣,已經被撕下好大一片。
他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華貴的衣料也沾染了血點和泥。
明箏沒說話,抿唇無聲地擦了擦小腿上的汙漬,她注意到陸筠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尷尬地背轉過身,很自覺地避嫌了。
她垂下頭,抱膝背過身,傷處的痛楚,被夢境糾纏的難捱,麵對他時百般紛亂的心情,她還年輕,她真的承受不了這麽多。
她自問不是個軟弱的人,可原來她也有扛不住的時候。
那些羞人的心事無處訴說。眼前的窘迫她根本排解不了。
“陸公子,您……能聯係上我的家人嗎?他們應當在找我,您能否幫忙,帶個消息給他們,告訴他們我在這兒。”她實在不敢再繼續與他獨處下去,每一須臾對她都是無比的煎熬。
“……”陸筠在心底,小小地失落了一瞬。從她醒來到現在,他一直沒開頭主動提及送她回去的事。他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
他想留住她,哪怕多一刻,也是好的。
“你試試能站起來嗎?”他將佩刀遞在她手裏,“用這個支撐一下試試。”
明箏扶著坑壁站起身,頭腦一陣劇烈的暈眩。
陸筠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小心。”
姑娘跌在他臂彎,仰起頭又是糾結又是哀傷地望住他,那雙眼裏仿佛有訴不完的情緒,她想逃開,向後退了一步。陸筠沒有放手,隔衣握著她的手腕,認真地道:“明姑娘,你的傷不能亂來。”他緩緩遞出手裏的刀,“拿著,你站穩後我會鬆開手。”
明箏點點頭,試探用另一手接住他遞過來的刀鞘,陸筠鬆開手,她身子晃了晃,勉強站定。他退開少許,與她分析眼前的形勢,“明家派人在四處尋人,找到這裏來,是遲早的事。我很願意幫你送信傳話,但我不能離開。”
她眉頭凝了凝,略一思索就明白過來。這裏是荒山,留她一個人不安全。他想留下保護她。
沉默片刻,陸筠又道:“明姑娘,你信我嗎?”
仰頭撞進他幽深的眸間,明箏心裏澀澀的,說不出的滋味。她對他的感覺很複雜,但她知道,他不會害她。
明箏抿著唇,輕輕點了點頭。
“我帶你上去,可能會有點吃力,我們試一試。出去後,避著人群,我們走林子裏的小路,……不會有人知道今天的事,也不會傳出風言風語,我保證。你可以試著相信……”
“我信你,陸公子。”
她把自己的安危,托付給了他。
……越朝外走,樹叢越疏,隱隱看見山間星星點點的燈火。
陸筠將她帶到一間偏僻的佛堂外,“你在這裏稍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門扉閡上,佛堂一片漆黑,將所有光線隔絕在外麵。她靠坐在身後的牆壁上,閉上眼想到適才一路與她同行、細心嗬護她的男人的側臉。
他對她遠遠不僅是個陌生人。
陸筠……
陸筠悄悄潛入禪房,翻箱倒櫃找到一套幹淨的衣裳。
他快速奔回明箏所在的佛堂,他仿佛從來不曾走得這樣快。姑娘獨自等在那,他擔心她會害怕。
快速折返,在門上輕敲兩記提醒她他進來了。
裏頭沒有半點回應,陸筠心中發緊,——不會是給人發覺了帶出去了?
點燃火折子,借著光亮照見佛龕前蜷縮的影子。
她閉著眼,似乎已經睡得沉了,身上緊緊裹著他那件髒汙不堪的衣裳。
他抿抿唇,俯下身來輕喊她的名字,“明姑娘?”
聲線溫柔得緊,小心翼翼的。
“明箏、明箏……?”
“唔……”睡夢中的人應了一聲,似乎不需睜眼也知道麵前喊自己名字的是誰。她伸出手模模糊糊地道:“侯爺怎麽才回來……”指尖勾住他衣帶,在他錯愕的注視下,將頭貼靠在他胸口。
陸筠整個人都呆住,手裏緊攥著小包袱,動也不敢再動。
他維持這個姿勢很久很久,直到脖子和脊背都開始僵硬發酸。
不遠處傳來人聲和步聲,有人正在靠近,很快明箏就會被人發現。他依依不舍地將她手腕攥住、挪開,“明箏。”他稍稍提高了音調,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她張開眼睛,眼底透著無盡的疲倦和迷茫。
“把衣裳換了,水囊裏有水,沾濕手帕擦擦臉和手,我沒找到新的鞋子,你勉強先穿著之前的……”
頓了頓,他又道:“你記著,你一直在這裏,傷勢是因為屋子裏太暗,摔倒跌傷的。”一個姑娘家走失了好幾個時辰,若是不處理好,名節也就完了,借口他都替她想好了,他不要她的人生留下什麽汙點和遺憾,他要她平安順遂的……
“記住,你沒見過我,也沒去過後山。”
說完這句,他將小包袱推給她,起身退後,便欲離去。
明箏仰頭望著他朦朧的背影,她覺得自己應當說點什麽,可嗓子很澀很啞,不知為何開口就有些哽咽。
“你夢見的人,是我對嗎?”他背轉身,立在距她幾步之遙的地方。
他忽然問出這樣一句,明箏一是不知該怎麽答,那個夢糾纏了她許久,她痛苦過,迷茫過,糾結過,……她抬手遮住眼睛,低聲道:“是……”
“我們成親了?”他說得很慢,要壓抑著急促的呼吸,控製著劇烈的心跳。他很聰明,今晚她那說的那些胡話,以及她適才所有的反應,一串聯,就猜到了大概。
明箏臉發燙,眼底落下的兩行淚珠微涼,“……”她不知該怎麽說,她遠還沒到可以遊刃有餘處理一切麻煩的年紀。
“明箏,不管那個夢怎樣,你對我……”他握著拳,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對我……不討厭吧?我是說現在……對我本人,如果我說,我想去明府提親,你覺得……”
話沒說完,腳步聲已來到極近之處。
他從窗躍出,在外閂了門,攀上屋簷,閃身消失在屋頂。
明箏抬手抹去眼淚,來不及多想,慌忙拖著傷腿把髒汙的衣裳換掉。
用水囊打濕帕子,將露在外麵的臉和手擦拭幹淨,攏攏頭發,將髒掉的衣裳團成一團塞在佛龕底下。
堪堪做完這一切,就聽見外頭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箏,你在這兒嗎?”
門被打開,明箏扶牆站起身來,“哥哥?”
明轍大喜過望,“阿箏,你真的在?我們找了你好久,怎想到你原來在這兒?”
“我……我來參佛,不小心睡著了,醒過來時,發覺門從外閂上了,哥哥,你怎麽才來?”
**
今晚的一切都虛幻得像夢。
陸筠離開時,還覺得自己腳步虛浮,猶如走在雲層中。
山下,明家的車馬駛動,他的女孩兒被接回家人身邊,隨他們去了。
夏夜風中,他抬手撫了撫自己微涼的薄唇。
少女輕軟的身子投入他懷,柔若無骨般的小手攀著他的衣袖,他不是柳下惠,今晚數次相觸,他心裏那道防線早就崩壞。他垂下頭,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原本還不確定的心意,刹那變得堅定了。
他想娶她為妻。
想和她在一起。
**
明家院內,明箏睡得很沉。
長久不曾安睡,又頭部撞傷失血,她很虛弱,很需要補眠。
出奇的是這回她沒有做夢。
仿佛一切告一段落,生活終於可以回歸正軌。
沒有前世今生,沒有纏綿親熱,沒有那個男人。
醒來後吃了一大碗熱乎乎的蔬菜粥,體力恢複得很快。傷勢處理及時得當,沒留下太嚴重得後遺症。
那個晚上發生過的一切連同那些淩亂的夢境,終於遠離她的生活。
直到邊境告急的消息傳來。
“聽說了嗎?這回陸公子也要隨軍出征。陸家的兒郎十六七歲都要上戰場,可真不容易,瞧那陸公子蠻瘦弱的,也不知掄不掄得起刀劍。”張姑娘邊吃點心,邊把聽來的消息說給明箏知道。
這時候的陸筠在京城各家公子之中,格外沒有存在感。
他不常出現在公共場合,即便出現,也很少說話,頂著一張冷臉,不像梁霄那麽風趣幽默,也沒什麽不得了的才名被傳出來。
明箏聽得這話,心裏有些不自在,“哪裏瘦弱了?他力氣很大的,隻是看起來清瘦罷了。”身材雖還沒有幾年後那麽健碩,但現在也是很結實的……
張姑娘瞟了她一眼,“阿箏,你怎麽知道他力氣大?”
明箏哽了一下。
張姑娘沒有繼續糾結,順勢道:“上戰場曆練個幾年,也許會不一樣吧。我瞧別的人家,上戰場前一般都要娶門媳婦,留個後才走,就是怕有什麽意外回不來。不過這次戰情緊急,多半來不及了,今日午後點兵,明兒一早就得啟程,陸公子的婚事,就不知什麽時候能說了。原本我表姑姑還有意,想把閨女說給他呢……這小子沒福氣,我那表妹,可是個出挑的大美女。”
明箏蹙眉,拈了塊點心塞入口中,心不在焉地吃了。
他明日就出征。
一走數年。
帶著一身傷回來,從那個寡言執拗的少年,成長為更孤絕冰冷的男人。
明箏在屋中踱著步,她坐立不安。
她想見見他。
沒法欺騙自己,她真的在意他。
她好想他。
此時的陸筠立在明家牆外。他躑躅著,該用什麽法子能讓她願意見他一麵,與他說說話?名不正言不順,原本謀劃著提親,可戰事來得太急,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
他覺得自己有責任,給她一個交代。
她若願意等,可以等到明年他班師回京……
吱呀一聲,不遠處的角門被輕輕打開一條縫隙。
陸筠震驚地望過去,見女孩也是滿麵錯愕地朝他望過來。
**
一前一後穿過巷子,她在前,他在後,一言不發地轉過幾道彎。
來到小巷口的柳樹下,牆的那一邊就是喧嘩的鬧市。
她停下來,折了段柳條在手,半晌沒說話。
陸筠也沉默著,他很緊張,跟女孩子獨處的經驗太少,他一時不知該怎麽應對。
不知沉默了多久,天邊晚霞染了微沉的青藍,就要天黑了,她不能離家太久,胭脂在幾十丈外焦急地等待著她。今天所行實在出格,若給人抓住把柄,又是一條萬劫不複的罪證。
可出奇的,她並不覺得害怕。
“明天就走?”她百般糾結,緩緩開口,就這麽開始了話題。
“嗯。”他點頭,“你聽說了?”
垂著眼,注視著姑娘裙擺,她的傷勢不知恢複得怎麽樣了,留了疤痕了吧?還疼不疼?
“保重……”好像話題就此就可終止了,明箏搜腸刮肚,卻找不出更多的話題出來。
陸筠也是這樣想,好不容易見到了她,不能就這樣幹巴巴的發著呆浪費時間。“你等我。”他急切的說。
明箏怔了下,旋即意會過來,他是要她等他回來……臉上一點點漫上紅暈,心道習武的人都這樣直接嗎?什麽甜言蜜語都沒說,開口就要人許一輩子。
她扭過身去,麵對著樹幹半晌沒言語。
“明箏。”他喊她的名字,湊近一步,急切地說,“你等我回來,好不好?”
明箏耳尖發燙,羞紅了臉,垂下頭,半晌發出輕輕一聲。“嗯……”
他沒聽清,又靠近一點,“行不行?”
姑娘揪著柳條,小手白嫩似玉,他喉結滾了滾,大著膽子上前,握住她的指尖。將瑩白的小手一點點包裹進掌心。
姑娘掙了下,沒掙開,紅著臉由著他了。
陸筠道:“你等我回來,我一定能回來。回京之日,就是提親之時,你許定了我,明箏,不可反悔。”
手被他用力攥住,力道大到有點發疼。她盯著那棵樹,紅透了臉道:“知道……知道了……”
陸筠心跳的飛快,他甚至覺得這樣還不滿足,他想更靠近些,抱一抱她……
可終究也隻是想想,他怕嚇到姑娘,環境也不合適。
“你在外,保護好自己。”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明箏心裏酸酸的難受,“要平平安安的回來,不要一個人冒險,凡事要和陸老將軍他們商量著來,不要受傷……”
她說一句,陸筠就應一聲“好”,他從不曾這樣溫柔的待過誰,對著她似乎就有無盡的耐心,想把她捧在手心裏恣意的疼寵,一點也不忍違拗傷害。
“我會寫信來。”他說,“我會安排人給你送信的,你安心等我的消息……如果你願意,回信給我的話,我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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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明箏躺在帳子裏,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索性翻身而起,摸索著點了燈,找了紙筆出來。
對著空白的紙張一時又不知該對他說點什麽,她伏在案上,最終在紙上畫了張臉。
他的臉。
容顏清俊,五官深邃,濃眉鳳目高鼻薄唇,他的俊美竟然未被京城閨秀們發現……她心中暗暗覺著欣喜,像是拾到了一塊不為人知的隱秘寶藏。
他將是她的丈夫,她將是他的妻子。他們許定了今生,延續前世未盡的情緣。
此時的陸筠也未有絲毫睡意。今日姑娘給了他一冊謄抄的手稿,是她祖父私留的九州四海行軍輿圖,輿圖他其實有不少,但這冊又不一樣,沒處地勢都做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釋,繪圖人實實在在走過許多地方,將當地的風土人情氣候情況都解釋得十分細致。
手稿應當是她抄下來的,連注解也抄得很細。
她的字很秀麗,像她這個人。
腦海中浮現出姑娘的影子。
那眉那眼那唇……處處是他喜歡的。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戰爭快些結束。
他想快點達成心願,娶她為妻,就不用再繼續熬著相思,在一夜一夜的不眠中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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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到底是殘酷的。
初時她每隔幾日就能接到他寫來的信,後來變成五日一封、十日一封、甚至有時半個月也收不到。
她開始頻繁去佛前禱祝,為他祈福。
京中受戰事影響不大,遙遠的烽火燒不到京城,貴人們依舊夜夜笙歌。
五月迎來的梁貴妃的生辰大典。明太太等人受邀出席,明箏也接了旨,說是太後喜歡小輩在前熱鬧,喊她和幾個世家的姑娘們一道進宮說話。
明太太背地裏跟明思海念叨,“雖是拿太後娘娘的旨意做托詞,實則是梁貴妃跟聖上求來的恩典,她想替他侄兒相看相看,挑個合眼緣的姑娘給梁公子。”
明思海蹙了蹙眉,“梁家……”雖也說不上不好,但他一向不怎麽喜歡跟梁少輕往來,覺得那人鑽營太過,不夠踏實穩健。
明太太輕叱,“您瞧不上梁家我知道,不過放眼朝堂,能給您瞧上的人家有幾個?連皇上您都要當麵直斥,不是我說您,老爺,您這個性子,要改改了……”
明思海不言語了。明太太很了解他,他為人自傲,確實對人嚴苛了些。
“你拿主意吧。”他歎了聲,翻身睡到裏側。
**
次日宮宴前,明箏和幾個姑娘一塊兒被請進慈寧宮問話。
太後穿著華貴的宮裝,含笑坐在榻上。下首分別坐著中宮皇後和梁貴妃。屋裏擠滿了人,可一個個都斂起屏聲,靜的落針可聞。
“你就是明思海大人家的三姑娘?”問話的是梁貴妃。
太後和皇後已經分別嘉許了一番,給姑娘們都看了賞,梁貴妃一直飲茶沉默,這是她今日說的頭一句話。
一語畢,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明箏麵上。
梁貴妃要給侄兒選妻的小道消息早就傳進各家,眾人心中明了,多半這回進宮,是給明箏做陪襯。
“是。”明箏緊張起來,小心翼翼應對著貴妃的問話。
尋常寒暄了幾句,梁貴妃並未多說什麽,隻是單獨又給明箏看了賞,那意思不言而明。
片刻,外頭傳報說皇上到了。
眾女忙行禮退出來。
明箏候在外頭廊下,垂眼望見明黃袍角一閃。皇帝跨進殿中,再也瞧不見禦駕,眾人才又站起身,被請去禦花園的宴席上。
“阿箏!”一把熟悉的聲音喊住了她,側過頭看去,竟是喬姑娘,——如今該稱聲喬貴人了。
盛妝打扮的喬貴人比從前還豔麗幾分,隻是那股靈動勁似乎少了,行止變得規矩起來,連笑也掩著嘴。
“給喬貴人請安。”明箏行了禮,兩人退到回廊上說話。
“你在宮裏可好啊?”
“別提了。”喬貴人蹙了蹙眉,示意宮人去外頭望風,壓低聲音道,“我自打進宮,除了侍寢那晚,就隻見過皇上一回,宮裏頭梁貴妃一人獨占恩寵,哪有我們這些小人物立足之地?聽說,她看上了你,要讓你當她侄媳婦兒?”
明箏聞言也收了笑,“我原本不知今日是為什麽來,直到適才在慈寧宮見了貴妃,才察覺到……”那些姑娘們瞧她的目光帶著敵意,仿佛她占了什麽便宜一般。
“梁家不過是個伯爵府,架勢倒像是給皇子們選妃似的,驚動了皇上不說,連太後皇後都要拉來給她作陪。”喬貴人顯然憋了一肚子牢騷,在宮裏頭一向連句錯話也不敢說,如今對著她最信任的明箏,不免大倒苦水。
“小聲些,娘娘。”明箏不得不提醒她,怕隔牆有耳。
喬貴人哭喪著臉道:“難得見你一麵,自打進了宮,就像坐牢一般,什麽自由都沒有……”
明箏寬慰了她幾句,話題又繞到了明箏的婚事上頭,喬貴人道:“梁貴妃要是也覺得你不錯,多半這婚事你跑不了了。也好,梁家正是得寵的時候,梁公子前途無量,最要緊是他那張臉,京都雙玉之一,給你撿了個大便宜呢。”
明箏有些苦惱,她和陸筠之間的事,她沒對任何人說起過,他走了兩個多月了,好久沒寫信來,她滿心煩惱不知該跟誰傾訴。
“我不會答應梁公子。”她猶豫著,把心事與喬貴人說了。
“梁霄你都瞧不上?阿箏,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明箏紅著臉點點頭,靠近她,低聲說了陸筠的名字。
“天哪。”喬貴人很是吃驚,她印象中的明箏得體周到,從來不會出格,她卻在眾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跟陸筠私定終身了?
“我心裏好亂,好擔心……”
“等等,所以你決定要等陸筠,不答應梁家的婚事?可陸筠跟你沒過明路,隻是個口頭承諾,他沒上門提親,這許諾就不作數的。萬一梁貴妃求了聖旨賜婚,你能抗旨不成?”
“我……所以我準備今晚就跟爹娘明說……爹他應當有法子……”
“我不讚成,阿箏,陸筠去的是戰場,回不回得來還兩說。你為了他放棄這麽好的婚事,甚至可能要得罪了梁貴妃,到底值不值得?”
明箏歎了聲,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得罪誰,她都不可能答應跟梁家結親。她心裏有陸筠,隻有他,再也裝不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