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建安城內風雲起

字數:4628   加入書籤

A+A-


    出了宮門,雲低隻覺得呼吸都暢快許多。

    王猛神色複雜地看了看苻法,對雲低道:“女郎先前讓我找的住處,已經找到了一處,改日女郎得空可以去看看中意否。”

    雲低瞧了一眼苻法驟變的神色,囁嚅著說:“多謝丞相了……”

    王猛擺擺手,“那我就先回了,府中還有事務。”又朝苻法作禮道:“有勞東海公,讓雲低與你同乘一車回去吧。”

    苻法沉默不語,隻點了點頭就轉身大步朝馬車走去。

    雲低又對王猛作了禮,連忙轉身跟上苻法。

    王猛看著遠去的馬上歎息不已。東海公也是用情頗深了……奈何郎有情妾無意……

    回程馬車上。雲低思量半天,還是開了口,“謝謝東海公為我解圍。”

    苻法自嘲一笑,“你於我就隻剩下道謝和歉意了嗎?”

    雲低不語。雖然無情了些,但是她的確對苻法除了感激沒有別的情誼。

    苻法看她默然的態度,莫名有些惱怒。就是因為不忍看她難過,他才駁了皇帝的心意。現在她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不由冷了語調,“你就沒有什麽別的話想對我說?”

    “我於東海公並非良配。”雲低頓了頓,“東海公方才拒絕的很對。”

    “你以為我是認為你非良配才拒絕皇帝的?”苻法怒道:“你難道不知,我是怕你為難才拒絕的?你可知我有多想同意嗎?”

    “所以,”雲低直視苻法,緩緩開口,“我說謝謝你。苻法,謝謝你不為難我。”

    她終於肯叫他的名字了,卻更讓他心痛如絞。“你這女子恁得狠心……”苻法涼了聲音。也漸漸涼了心。

    雲低垂頭不語。

    情之一字,本就斬不斷理還亂。她若再態度不明,隻會害了他。今日絕情,他們最多是陌路;再等來日,恐怕隻能是仇敵了。一個位高權重的天潢貴胄,可以忍受求不得。卻絕不會忍受被戲弄。

    如此,兩人終究是再無話可說了。

    入了東海公府,馬車緩緩停住。苻法一撩車簾就下了車。雲低聽他站在車外沒動,片刻,無奈又無力地聲音響起:“不論如何,阿遲是我螟蛉子,我真心愛他。若日後你有難處,就回來……”說完腳步再不遲疑,漸漸遠去。

    雲低怔然片刻,慢慢將手遮住額,一絲苦笑溢出唇邊。她實在沒想到,事已至此,苻法還願意給出這樣的承諾。

    她何德何能呢……

    若非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再也無法承載深情。或許——她真的會考慮接受他。這樣一個坦坦蕩蕩、胸懷寬廣的男人……讓人何忍拒絕……

    千裏之外,一架正趕往秦國的馬車裏。男子蹙眉看著案幾上的殘局,黑白兩子原本膠著,此時卻見式微的白子,另辟蹊徑漸漸遠離原本的戰場……

    “想要逃跑嗎?”男子青衫下籠著的手握緊,片刻又鬆開,信手拈起一枚黑子。子落,白子的退路被完全擋掉,無處可逃。

    男子眉頭漸鬆,模糊綻出一點笑意。墨色眸子若被瞬間點亮的星辰,襯的如玉肌膚愈發瑩潤。

    車外響起沉穩的稟告聲,“郎君,建康有信來。”

    “何事?”男子聲音如高山流水一般淨澈空靈。

    “皇帝召郎君入宮。”

    “知曉了。”男子繼續執子慢慢下著。似乎絲毫不為聽到的消息所動。

    他不為所動,卻急壞了建康城裏得了回稟的皇帝。

    皇帝司馬聃急召桓伊入宮,才知道,桓伊已經離了建康了。說是去拜訪恩師。

    桓伊恩師戴逵,是名滿天下的大名士。隻是近幾年寄情山水,遍遊五湖。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現在桓伊說去拜訪恩師,皇帝可要去哪裏尋他呢?

    思索片刻,司馬聃知道這事再指望不上桓伊。看來隻能自己想法子了。

    喚來心腹內侍,令他想法子去弄一套自己能穿的侍衛衣服。

    內侍大著膽子勸道:“陛下,太後有令,大婚前不準您出宮。這也是為了您著想,您就聽太後的吧……”

    司馬聃眉心一皺,“怎麽?如今連你也反了?朕的決定豈是你能幹涉的?”

    內侍戰戰兢兢回道:“奴不敢,陛下贖罪。奴這就去辦。”內侍說著就垂首準備退出去。

    快走到門口時,忽而又聽皇帝沉著聲音說了一句:“若敢說出去半句,朕摘了你的腦袋。”

    小內侍嚇得踉蹌一下,忙回說:“奴不敢,奴不敢。”原來有兩分想去偷偷告訴太後的心思,如今是再也不敢有了。

    司馬聃揉了揉眉心,一張年輕的臉上盡是疲憊之色。

    他雖年紀輕,卻並不傻。如今建康城中因為自己對各大氏族的打壓,正是一片風聲鶴唳。他自然明白此時不宜出宮。

    隻是,答應姑姑要幫她說服王獻之娶她,他絕不會對姑姑食言。這件事,必須在大婚之前。做完了他才算完整的同過去告別,同自己告別。如此,他才能去開始新的人生——他以後的人生注定不會再有情愛,隻為天下一統而活。

    冒險是有一些。可是為了姑姑冒險他甘心情願……且況,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思及此,司馬聃更堅定了,自己必須出宮去親自見王獻之一麵。

    著人鋪紙研磨。提筆寥寥寫了兩行字,約王獻之於城中清新茶館相見。最後落款處,他沒有像平日裏直接蓋個章。而是親自寫上了他的名字:司馬聃——他不會再用皇帝的名義去逼迫王九。他要告訴王九,讓他知道,姑姑究竟有多好。讓他心甘情願的娶姑姑。

    信寫好,司馬聃拿封泥封了,交人送去烏衣巷王家。特別叮囑,要親自交給王獻之。

    司馬聃認為隻要沒人走路消息,自己隻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宮一趟,不會有什麽危險。

    卻不料這信才出宮門就被人截下了。

    皇帝還是太年少。也太小看建康城裏這些屹立百年的公卿之家了。

    王良粗略一看信的內容,嗤笑一聲。司馬聃啊司馬聃,原本我還猶豫要不要動手。你卻偏要主動湊上來。這豈不是天要助我。

    “卓清,把信照舊封妥當,原樣送回去。”王良摩挲著茶盞,緩緩說道,“我們的機會來了。”

    “郎、郎君,你是說?”卓清而立之年已掌管琅琊王氏全部守衛,一向也是行事利落的人,現下卻是連話都說不囫圇了。

    王良斜睨他一眼,飲了一口茶水,“怎麽?你是怕了?悔了?”

    “卓清不敢,卓清唯郎君之命是從。”卓清冷汗津津。他是王良一手提拔起來的,且不說這份恩情,就是王良手裏攥著的他的把柄,也夠他死十回八回了。如今這九死一生的差事,好歹還有一生,若是不幹,恐怕是必死無疑。想清楚這一層,卓清再不猶豫。

    “很好。”王良站起身來,看了看天色,道:“日子定在後日申時,時間緊迫,你現在就去安排起來。記住,這件事,走漏不得半點風聲。”

    “諾。卓清這就去辦。”卓清拿了信,又想起什麽,囁嚅道:“郎君,這信若送去給九郎君,咱們這事可就繞不開九郎君了。”

    王良靜默片刻,決然道:“信要送。不然恐怕會引起司馬聃疑心。到時一切依計行事,不必顧及九郎,他若要阻,殺之。”

    卓清一凜,應了聲諾就退下了。

    王良瞧著夕陽漸墜,心間波瀾微動。他在琅琊王氏行八,王獻之行九。他們年紀相仿,自幼多在一處玩耍。少時他們感情甚篤,隻是漸漸長大後,他看不上王獻之的愚善,王獻之也看不上他的陰損。道不同不相為謀,漸漸疏遠了。

    “子敬,此次是我孤獨一擲的一招,也顧不得你了。盼你好自為之……”王良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