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不以帝威以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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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裏,周成覺得茶館周圍好像氣氛很不對。
表麵看似沒有什麽,但周成做生意多年,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對陌生人有一種敏銳的直覺。他覺得茶館裏,包括茶館周圍這兩日來來往往的人似乎都不是普通人。
清心在建康城名聲大噪後,著實有一段時間裏,門庭若市、座無虛席。每天都有來嚐鮮的。但是吃食這種東西,每人口味不同。有些來過一兩回的,不習慣這種清淡的茶,也就不再來了。到現在能常來的,幾乎周cd打過照麵。然而這兩日,忽然的,茶館裏就出現了許多生麵孔。
周成仔細觀察了這些生麵孔,不由一驚。這些人一看就不是慣常品茗的細致考究人物。他們走路腳步生風,說話聲音渾厚有力,竟像是有武藝在身。
雖然這些人每日裏也隻是來喝茶吃點心,但周成總覺得事情好像不這麽簡單。他思索片刻決定先仔細盯著。這茶館建在鬧市,又離牙門很近,如若有異常馬上去稟告牙門,也來得及。天子腳下,想是不會太膽大包天之人敢在這兒惹事。
自然,周成不會想到,有一天對他來說高高在上的天子會與他有一麵之緣。也更不會想到,這些人在這裏等的,就是天子。
是日,天氣微涼,已有頗幾分秋意。
隻不見秋高氣爽的宜人,天卻有幾分暗沉沉的,無端惹人心煩意亂。
周成在茶館後麵住處盤著帳。因著這清心茶在建康皇都風靡,其他幾城但凡有點身份的,未免自己落俗,是一定要嚐嚐的。算了算,這幾個月茶館開到臨近幾成後,收益又番幾倍。周成按照與雲低約定的分成,把錢分好,正準備吩咐小廝去存到錢莊。突然聽到前廳傳來一陣喧嘩。
周成一聯想這幾日種種異常,不敢耽擱,趕緊趿拉著鞋子朝前麵走去。
才走到通往前廳的門口處,就見那裏守了兩個挺拔的小廝。小廝見周成過來,開口斥道:“這裏已經被我家郎君包下來了,外人毋近。”
周成作著揖說:“小哥,我是這茶館店家,不知您家郎君是?”
小廝見是店家,略略放下防備,一臉傲色道:“我家郎君是琅琊王氏的九郎。”
周成略一想,就想起來那位風華絕代的王氏九郎。那位郎君倒是時不時會來這裏,但像今天這樣的排場除了初次來時,後來倒不曾有。周成想著就朝裏麵撇了一眼。
馬上有一個小廝叫起來:“瞧什麽呢?貴人們談事情豈是你能偷瞧了的。仔細你的眼珠子!”
周成忙擺手說:“不敢不敢,那小哥你們先忙著,若有需要的喊小子一聲便是。”
小廝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他下去。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高門貴族家的奴仆倒比尋常百姓還矜貴幾分。
周成不甚在意奴仆的態度,做生意多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倒是小廝說的話引得他不由深思,“貴人們談事情”,這是說這樓上不隻王九郎自己在,至少還有一位身份等同,甚至要更尊貴的人在這兒。——不然不會有這番排場。
周成覺得似乎總有哪裏有些不對,又一時想不明白。
腳步一走到後麵住處,又想起來屋裏還放著不少銀錢,現在小廝都在前麵出不來,隻好自己親自去跑一趟了。
周成這邊從後門剛出了茶館。就有幾十個勁裝漢子利落的翻牆而入,悄無聲息的進了茶館後院。
而茶館二樓的人,不過將將飲了兩口熱茶。
茶水的熱氣氤氳上來,著便裝的年輕皇帝,看著對麵仿佛身在霧裏的玉麵郎君緩緩開了口:“王子敬,朕始終不懂,姑姑究竟為何鍾情於你。”
“陛下,公主她年紀尚輕,識人不明,用不了太久就會悔悟的。”王獻之表情始終不變。似乎說起那位曾經與她有過婚約的公主,不曾引起他半分情緒波動。
“朕最恨的就是你這滿不在乎的模樣,王子敬!”司馬聃咬牙切齒道。“姑姑貴為長公主,有才有貌,有何配不上你?”
王獻之眉頭微皺,“陛下,子敬始終認為是自己配不上公主。如今子敬身已殘……”
“就是如此,才最可恨!你都殘了,姑姑還是對你癡情不改!而你卻連一份感動都不曾有!”司馬聃聲嘶力竭地打斷王獻之。“你可知,當初你退婚,姑姑是怎麽苦苦哀求朕,告訴朕你不管是假殘還是真殘,她都不願意退婚……姑姑是那麽單純的一個女子,喜愛你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哪怕你以後永不能入仕,跌入泥土,她都不在乎。她為了你,甚至不惜與朕翻臉,我們從小到大的情誼,都不及一個你……”司馬聃苦笑。
“陛下,”王獻之終是有些動容,新安雖然公主的刁蠻善妒,但對自己的情卻不假。世人都可以厭恨新安,唯獨他王獻之沒有資格。因為她所做的所有讓人厭恨的事,都是因為他。“公主的情誼,子敬銘記於心。隻是,子敬心有所屬,無以為報。隻能希望公主能早日醒悟,另覓良人。”
“朕也是這麽勸她的。”司馬聃聲音終於平靜下來,“可她太執拗,自始至終都非你不可……朕勸不動她,如今才想來勸勸你。”不以帝王之尊勉強你,隻以司馬聃的身份,來勸你。
王獻之驚詫不已,正欲開口,忽然小廝來稟,說父親王羲之毒發昏了過去,怕是醒不過來了。
王獻之也來不及再與皇帝多言,隻匆匆一揖告辭道:“陛下請體諒,子敬父親現在病危,子敬必須即刻趕回去。”
司馬聃抓住王獻之的衣袖,目露懇求之色,全然不複往昔跋扈驕縱模樣。聲音暗啞道:“王九,你給姑姑一次機會吧,好好了解她,你會喜歡上她的。”他原本還有很多話想跟王九上的,現在隻能化作這最後一句懇求,帶著一絲不確定的絕望。
“陛下……”王獻之麵色複雜,終於說一句,“我會考慮一下再給陛下一個答複。”
王獻之說完不要再逗留,匆匆而去。
司馬聃目視他消失在樓梯口處,歎息一聲,已經盡力了,姑姑,阿聃能為你做的隻有這麽多了……
茶樓後院,王良目視著王獻之離去的身影,揮了揮手,令卓清等人開始行動。
合該天意如此,他正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把王獻之從此事中撇開,恰好傳來消息說王羲之毒發了。他就順勢放走了王獻之。
“還是不夠狠心呐。”王良自嘲一笑。
說完也轉身從後門處離開。
刺殺皇帝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留在現場為好。王良自負,但不愚蠢,當初殺桓伊他不懼讓桓伊認出,是因為他明白,哪怕事敗,桓伊也奈何不了他;今次不同,如若事敗,恐怕他此生都不能再回建康。
後院剛剛恢複平靜不到半刻,周成就急匆匆趕了回來。因為跑得急,他氣息都不穩了,鑰匙插到鎖頭上幾下都沒擰開鎖。周成恨恨地一拍門,門居然就這麽開了。原來鎖並沒有鎖上,隻是掛在那裏……
可是不對,周成記得分明,他走時將鎖鎖的好好的。
心頭的不安愈發明顯。
這倆日裏種種異常,今天突然出現的貴人……他方才就是想到了一些端倪才急忙趕回來的。
周成越想越心驚,抬腿就朝茶樓跑去。
站在門口處的兩個奴仆已經不在了。
周成剛邁進茶樓門口,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拖著僵硬的步子,周成看了看一樓。在廚房裏果不其然發現兩名死去的茶館小廝。小廝是被一劍封喉,血灑了一地,嚇得周成隻想作嘔。周成連忙跑出去,大喘幾口。半晌,才敢抬腿朝樓上走去。
二樓也是兩具屍體,一個在角落處躺著,一個在桌子上趴著。
躺著的那位一樣是一劍封喉。趴在桌子上的人似乎是被從後麵一劍刺穿了胸膛,血到現在還在滴滴答答的落著。周成再也忍不住,驚叫一聲就要跑下樓去。
卻聽身後突然穿了一聲微弱的咳聲。
周成忍住恐懼回過身,就瞧見桌子上趴著的人吃力得撐起身子,伸出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朝周成招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