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月中無樹影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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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劇情線)史稱正德盛世。
丹哥兒在摩訶園內消失了。這個孩子真如他的乳名一般, 似雲天之鶴,來去匆匆。這可苦了尚衣監和禦用監的掌印太監,他們一個夜以繼日趕製孩子的新衣, 一個夙興夜寐趕製孩子的玩器, 結果東西剛做到一半,就聽說人不見了。他們仔細一打聽, 就聽說,不僅是孩子不見蹤影,連帶他那一族宗室都被連夜綁出封地,不知往何處去了。
一大家子人,就這麽沒了。朝內朝外也沒個說法。一時之間, 眾人皆噤若寒蟬。這兩位掌印太監更是頭皮發麻,他們手頭的活兒是欽命趕製的, 現在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兩人合計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來拜劉瑾的廟門。
誰知,劉瑾又病了,他蜷縮在鬆軟的被子裏,像秋日裏的蟋蟀,仿佛風一吹, 他就要從高高的樹冠上落下,僵死在草堆裏。但縱使如此, 沒人敢小瞧他。兩位主事太監,恭恭敬敬地磕頭,口稱劉爺爺, 又獻上大批的賀禮。然而, 劉瑾卻擺了擺手, 他道:“我老了,又能享用幾天呢。不必憂心,這不是什麽大事……”
說著,他竟然真個不收,還把事情應了下來。兩位掌印太監麵麵相覷。
一個猶疑道:“這……貔貅也有做好事的時候?”
另一個忙製止:“瞎說些什麽!”
他長歎一聲:“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
劉瑾很快就把消息遞到了朱厚照這裏,朱厚照果然毫不在意,他道:“就這麽點兒事也要煩朕。有尺寸之物給丹哥兒捎上,沒尺寸之物且暫留吧。”
宗室亢奮發熱的腦子,因此驟然冷卻,本以為是天上掉餡餅,誰能想到這餡餅也能砸死人呐。他們雖仍未熄入繼大宗之心,但卻將更多力氣花在孩子的教養上,沒選上不要緊,關鍵不能帶累全家啊。
而張文冕聞訊後,則陷入深深的迷惘。他看向劉瑾:“劉公,難道聖上真要自絕後嗣嗎?”
他壓低聲音道:“古往今來,求仙問道,祈求長生的帝王,十根手指頭都數不清,可又見誰是真的駐世千年。即便、即便陛下有此雄心,也不影響留下血脈,大可雙管齊下,做兩手準備呀。”
在張文冕看來,朱厚照顯然是糊塗了。而劉瑾聞言卻隻是一笑:“這麽淺顯的道理,你以為隻有你明白嗎?”
張文冕驚疑不定,劉瑾問道:“如若皇上現下就有了親生骨肉,你認為會怎樣?”
張文冕心頭一震,他猶豫片刻道:“還能怎樣?她終歸是女兒身,難道還真能顛倒乾坤不成。”
劉瑾嗤笑一聲:“為何不能,世人要真是視德行重於泰山,也不會有那麽多閹黨了。他們既能為利益歸附太監,也能為利益歸附女人。‘一犬吠形,百犬吠聲;一人傳虛,萬人傳實。’她主考過不止一次科舉,開講過不止一次官學,主持過不止一次遴選,現在還在推行那麽多項目,甚至連遴選製、項目製都是她創立的。你覺得,那些認李越為座師的門生,受她提拔的大小官員,會乖乖認她是女子,讓自己跟她一塊淪為笑話,墜入萬劫不複之地嗎?你捫心自問,你會嗎?”
張文冕一時張口結舌:“我是不會,可是其他人難道也能都不會嗎?”
劉瑾冷哼道:“什麽男男女女,不男不女,在利益麵前,都不堪一擊。你以為還是被困乾清宮那會兒呢,早就今非昔比了。隻要她能幫底下人爭取到足夠的利益,隻要她別在大朝會上被人公開扒了衣裳,就算是死的,都有人幫她說成活的!”
他意味深長道:“權力不會憑空來,也不會憑空沒。上頭的權力越大,下麵的權力就會小。可誰也不是棒槌,誰也不會任人魚肉。要是有人肯出頭,大家當然願意搏一把。新舊交替,利益爭奪,那麽多人都在虎視眈眈,這才是皇爺真正在提防的。在掌握絕對的力量前,他不會留下可被利用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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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掌握絕對的力量之後。”劉瑾幽幽道,“他要幹什麽,不都遂他心意嗎?男子又不同於女子,叔梁紇七十多歲了,一樣能生孔夫子。於皇爺而言,他隻是耽擱幾年,說幾句甜言蜜語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損失。至於李越……”
張文冕此刻已回過味:“她是進退兩難。到了這個份上,她要再進一步,一旦泄密,就會被底下人反咬一口,為穩妥計,需得有自己的親骨肉,可有這懷孕產子的功夫,皇爺也早就將她削得片甲不留;要退一步,皇爺亦不會安居現狀,坐以待斃,到頭來她依然是任人宰割。楊廷和的根基不比她深厚?到頭來一樣一場空。唉,這就是‘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縱使強如李越,也難脫樊籠。”
劉瑾沉吟片刻後,語出驚人:“女人比起男人,不就是少根屌。那根屌既然這麽厲害,幹嘛不讓屌上長個人,而非要人上長根屌呢?”
沒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他自己想了幾十年,也沒有想明白。而他的同僚及後輩,還在“上進之路”繼續狂奔。
宦官如今背負了更加重大的責任。在內陸的宦官,不僅要負責經營自己手中的官營產業,還要通過以錢購買、給予官商名號、減稅免稅等手段,軟硬兼施吞並其他民間產業。願意上交產業的,則讓他做個管事;不願意上交的,朝廷有得是法子,讓他們認命。要不是礙著先前民間暴亂,李越等人仍在立朝,他們甚至可以不花錢,如今平白費了這許多周折,他們已是煩不勝煩。
而身居東南沿海的宦官,需要做得事就更多了。他們需承擔了一部分外交事務,與西班牙、葡萄牙和奧斯曼帝國分別交涉。
葡萄牙在被打得落花流水後,仍不死心,持續侵擾大明的藩屬國,就是不肯放棄東方的廣袤市場。在朝野動蕩時,朱厚照不得不退步,以絲綢和茶葉,換取葡萄牙人在新幾內亞島的戰利品。可他心如明鏡,以葡萄牙人狼子野心,如果真個和他們繼續通商,放任他們勢力膨脹,是養虎遺患。那究竟當如何通過各種手段,遏製葡萄牙東侵呢?
他的第一步棋是扶持休達。明廷和休達已經建交多年,大明為飽受葡萄牙侵略之苦的休達提供火器,而休達則回饋以大量的金礦和鹽礦。然而,眼看著休達無法叫葡萄牙傷筋動骨,他隻能將主意打到歐洲其他國家上。
他的第二步棋,劍指西班牙。西班牙和葡萄牙本就是競爭關係,他便火上澆油,讓他們狗咬狗。他直接要求,與雙方都簽訂通商條約,所接受的商品隻要火器和匠人。葡萄牙人又不是傻子,出售這些關鍵技術,等於自尋死路。他們咬死不肯。可西班牙人卻一口應了下來。一來西班牙人也看中了東方的大市場,不用開戰就能分一杯羹,他們樂意至極。二來在西班牙人看來,比起遠在東方的大帝國,先打垮眼前的敵人才是關鍵。不過,西班牙人也不肯出售技藝,隻肯售賣成品。這也足夠叫朱厚照欣喜了,有了一大批新式武器在手,還怕自家工匠找不到關竅嗎?
葡萄牙人與明廷纏鬥那麽久,最後卻是西班牙人摘了桃子,這叫他們如何不氣憤難當。西班牙和葡萄牙兩國的矛盾是激化了,可葡萄牙與大明亦積怨更深。這些精明的資本家變換策略,表麵上和明廷虛以委蛇,暗地裏卻在扶桑興風作浪。大明的銀本位貨幣之所以能風生水起,除了源源不斷從西方吸納白銀,還靠扶桑的石見銀山為堅實後盾。但扶桑本身就不是鐵板一塊,而占據石見銀山的大內家也缺乏足夠的實力打退各方,這就給了葡萄牙人可趁之機。葡萄牙人扶持尼子經久、毛利元兩家大名與大內義興、大內義隆父子打擂台,爭奪石見銀山的開采權。
戰爭一起,生產速度自然減緩。而白銀輸入減少,市舶司立刻得到了消息。佛保驚得魂不附體,急急忙忙尋嚴嵩商議。嚴嵩憑借著自己在開關一役中的表現,獲得了朱厚照的青睞,這麽多年在多個官位上流轉曆練,現下已經被提拔為浙江巡撫,掌一省大權。
這兩人緊急搜集情報一合計,還能不明白是誰在搗鬼?佛保的口中髒話源源不斷地往外湧:“這些醃臢貨,狗娘養的!在背後給我們捅刀子!好啊,以前還能給他們分點湯,現在連湯都不給他們喝!”
嚴嵩依然冷靜:“可我們在表麵上,還要維持和他們的友好關係。依照皇爺的示下,放開通商限製,給葡萄牙一點兒甜頭,隨後重金求購教皇子午線以東的物產,繼續激化兩國的矛盾。”
佛保道:“可這終歸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嚴嵩道:“所以,我們不能把寶壓到一處。事到如今,隻能那麽做了。”
佛保一驚:“可那夥人真的頂用嗎?我們之前也沒少給,到頭來他們還不是連個屁都沒放出來。要是咱們再繼續砸大本錢,他們還是一事無成。咱們怎麽向皇爺交代?”
嚴嵩遲疑片刻,還是下定決心:“本錢沒了,可以再撈。咱們要是始終沒個章程,才是真的自絕仕途。別忘了,想坐咱們這個位置的人,可不在少數。”
此言一出,佛保終於下定決心。他當年敢能和江彬一塊,攛掇朱厚照北伐,本就不缺賭徒心理。兩人聯合黃豫等人,下了血本,在朱厚照麵前立下軍令狀,隨即將死士、大批鳥銃、黃金等送往安特衛普。
三年後,葡萄牙發生了震驚海內的刺殺國王事件。上任葡萄牙國王曼奴埃爾一世,為了爭取與卡斯蒂爾公主伊莎貝拉的婚事,下令驅逐猶太人。為光大他的宗教事業,他命令成千上萬的成年的猶太人離境,又將十四歲以下猶太孩子統統抓起來,強迫他們接受基督教洗禮。“這出毫無意義的滑稽劇增加了幾千個名義上改信基督教的人,而付出的代價卻是說不盡的苦難和無數家庭的離散。”而曼奴埃爾一世的繼任者若奧三世,比起他的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登基之後,建立起宗教裁判所,以猶太人的鮮血鑄就自己“虔誠者”的名號。葡萄牙境內目前尚存數以千計的心存怨恨的猶太基督徒,他們中的一些人想方設法想逃到安特衛普,而另一些人則在苟延殘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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