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3章 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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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衛燃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堆傷員裏,而且頭上似乎還纏著一圈白土布用來包紮傷口。
    “覺著怎麽樣?”
    沒等他看清周圍的情況,高粱杆的聲音便傳進了耳朵裏。
    下意識的扭頭,衛燃不但看到了高粱杆兒,而且還看到了郭光棍以及那個名叫王炳初的戰士——他們都躺在同一張熱乎乎的大炕上。
    不僅如此,大家身上的傷勢都經過了看起還算專業的包紮。
    再看看周圍,這似乎就是個石塊和土坯建造的茅草房子,紙糊的窗戶外麵黑漆漆的,全靠灶台隔牆上放著的一盞鬆油燈提供微弱且嗆人的照明。
    “我昏迷了多久?”衛燃回過神來問道。
    “昨天被抬回來的,現在天都快亮了。”高粱杆兒答道,“你還能爬起來嗎?”
    “我試試,你們的情況怎麽樣?”
    衛燃說話間,已經扶著炕沿爬起來,接著又扶著房梁柱子站了起來。萬幸,他似乎並沒有腦震蕩的征兆。
    “我的腿保住了,命也抱住了。”
    等他在炕沿坐下來,躺在一邊的王炳初感激的說道,“衛大哥,多虧了你把我扛回來,我還以為我得.”
    “別說那個不吉利的”
    衛燃擺擺手看向了郭光棍,“你呢?你的情況怎麽樣?”
    “骨頭折了,腿上還挨了一刀。”
    郭光棍的語氣裏沒有活下來的慶幸,隻有不能繼續戰鬥的不甘,“估計有的養了”。
    “能活下來就知足吧”
    高粱杆指了指自己肩膀的傷口,頗為慶幸的說道,“這裏是戰地醫院,咱們是被抬過來的。
    我的運氣倒是不錯,那些喝過洋墨水的大夫給我縫了幾針,還打了麻藥,現在都不怎麽疼了。”
    “也不知道長城還在咱們手裏沒有”
    郭光棍憂心忡忡的念叨讓這間茅草屋裏陷入了安靜。
    “肯定能守住”
    高粱杆說著,已經翻身坐起來,踩上了棉鞋。
    “你要去幹啥?”郭光棍問道。
    “拉屎”
    高粱杆說話間已經抱起了那件卷起來的鬼子羊皮外套。
    “正好我也想去撒泡尿”
    衛燃說話間,已經跟著下炕踩上了棉鞋,隨後不等躺在炕上的另外兩個人說些什麽,拎起原本搭在身上的鬼子羊皮外套以及枕邊的盒子炮,趿拉著鞋子追了出去。
    “你打算去哪拉屎?”衛燃追著高粱杆走出茅草屋的同時問道。
    “哪背風去哪”
    高粱杆說著,已經將原本卷起來的羊皮外套抖開,又一次反穿在了身上,順便也將原本裹在羊皮外套裏的兩支盒子炮遞給衛燃幫忙拿著。
    “我看長城上就挺背風”
    衛燃意有所指的說道,他剛剛已經猜到了對方的打算。
    “我就不該被送過來”
    高粱杆兒一邊說著,一邊紮緊了腰帶,隨後還活動了一下受傷的胳膊,“這不屁事沒有?趁著能喘氣兒不去多殺幾隻鬼子,躲這裏睡熱炕頭兒,這特碼不得被戳著脊梁骨罵?”
    “隻要你帶著我去,你說什麽是什麽。”
    衛燃將那兩支盒子炮遞給對方,隨後也將手裏的羊皮外套反穿在了身上。
    “咱們緊著走,等那倆傻小子反應過來又是麻煩。”高粱杆兒低聲說道。
    “當初撿的那個相機呢?”衛燃頗有些哪壺不開提哪壺一般問道。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
    高粱杆抱怨道,“你小子怎麽回事兒?不要命了?拚刺刀呢還擺弄你那破相機?”
    “這不是想著拍下來,能讓後人知道咱們殺過鬼子嘛。”
    衛燃嬉皮笑臉的糊弄道,他既然有把握拍,自然就有把握不會出事兒。
    “咱們隻要擋住了鬼子,後人自然知道。”
    高粱杆兒哼了一聲,“可要是擋不住,有沒有後人都兩說嘍。”
    “擋得住,擋不住也得擋。”
    衛燃說著,已經和對方走出了院子,同時也看到了這個小山村裏腳步匆匆的擔架隊以及在各個茅草屋子裏進進出出的大夫——也聽到了傷員接受治療時的慘叫。
    “是啊,擋不住也得擋。”
    高粱杆憂心忡忡的語氣中根本聽不到一點希望的苗頭。
    “你那台相機呢?”衛燃再次問道。
    “剛剛塞進郭光棍的被子裏了”高粱杆兒說道,“他這傷受的正是時候,我估摸著這兩天就得被送走了,到時候他把那台照相機賣了,正好去找他的女同學。”
    “你呢?”衛燃近乎下意識的問道。
    “我?”
    高粱杆笑了笑,“早特娘的死的透透的了。”
    “說的什麽喪氣話”
    衛燃清了清嗓子,和對方一起逆著抬傷員回來的擔架隊和驢車隊伍一邊往戰場的方向走一邊說道,“你得活著,活到咱們打跑了鬼子的時候。”
    “那得是什麽時候啊”
    高粱杆看著沒有月亮更沒有星星的夜空愁苦的歎息道。
    “是是有點久”
    衛燃歎息道,“我估摸著估摸著得十幾年,至少得十二三年。”
    “隻要十二三年就能趕跑鬼子?”
    高粱杆兒的語氣中突然多了些名為光的東西,“隻要十二三年,就能把東北收回來?”
    “能,肯定能。”
    衛燃明明說慣的謊話,他明明這一次說的都是實話,明明這一次金屬本子根本沒有攔住他,不許他透露關於“未來”的秘密。
    但此時此刻,在這昏沉的冷夜裏,他卻下意識的避開了對方那雙看過來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裝了太多的期盼,多到他即便早已經確定曆史無法改變,也生怕對方願望落空。
    “十二三年.要是十二三年就能趕跑了鬼子,不知道那時候還有多少人活著。”
    高粱杆兒最終用薄薄的眼皮蓋住了眼睛裏太多的期盼,重重的歎了口氣,“要是十二三年就能趕跑了鬼子,可可就太好了.”
    “你不信?”衛燃問道。
    “咋可能呦.”
    高粱杆兒歎息道,“趕跑鬼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兒了,能拚著多殺幾個,能在死的時候殺夠了本兒就知足了。”
    “能,肯定能。”
    衛燃這次的語氣更加篤定了些,“十二三年,十二三年肯定能把鬼子趕跑。”
    “真的?”
    “真的”
    衛燃說道,“我之前看過一篇文章,裏麵說.說.”
    “說什麽了?”高粱杆兒下意識的追問道。
    “我我記不清了”
    衛燃抓撓著裹著白土布繃帶的腦袋,“我隻記得名字叫論持操!叫什麽來著,我記不得了!你讓我想想!”
    “許是腦袋給炸懵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吧。”
    高粱杆歎了口氣,語氣中卻並沒有失望,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問道,“真的.真的十二三年就.就能?”
    “真的能”
    衛燃幹脆放棄了去想剛剛被那本活爹從腦子裏抹掉的東西,“你要是不信,咱們就打個賭。”
    “你想賭什麽?”高粱杆兒問道。
    “十二年之後,咱們要是趕跑了鬼子,你陪我去長城上照張相。”衛燃說道,“你的盒子炮也得歸我。”
    “成啊,那敢情好。”
    高粱杆痛快的應了下來,“要是.嗐!我打心底裏希望你能贏。”
    “要是到時候沒有趕跑鬼子”
    衛燃從懷裏摸出相機晃了晃,“到時候咱倆還回來,還在長城上照張相片,然後這台照相機就是你的了,然後咱們哥倆一起去打鬼子。”
    “那就這麽說定了!”
    高粱杆兒甩脫了手悶子,和衛燃擊掌為約,“到時候要是鬼子還沒被一起趕跑了,咱倆就一起去打鬼子。”
    “到時候你就算是爬可也得爬到城牆上赴約。”
    衛燃認真的說道,“我可是看上你的盒子炮了。”
    “你到時候也得去”
    高粱杆說道,“我也看上你的照相機了。”
    “走吧”
    衛燃邁開了步子,“咱們去殺鬼子。”
    “對,去殺鬼子!”
    高粱杆兒勁頭兒十足的附和著,同樣邁開了步子。
    兩人逆著擔架隊沿著山路走了許久,他們也遠遠看到了被鬼子的火炮炸的幾乎隻剩下一片廢墟的陣地。
    然而,還沒等他們徹底登上陣地,卻猛的聽到了“轟隆”一聲炮響。
    “鬼子又開始了,快點兒!”
    高粱杆兒說著,已經加快了腳步。
    等他們二人趕在朝陽跳出地平麵之前跑上長城邊上的時候,鬼子的火炮已經變的密集了許多。
    “飛機!鬼子的飛機又來了!都趴下!都趴下!”
    “機槍!機槍!給我把鬼子的飛機打下來!”
    “擔架隊!快把傷員抬下去!”
    在雜亂的嘶吼中,衛燃和高粱杆兒佝僂著腰,躲避著被炸的滿天飛的石頭塊跑上了長城,各自從一具屍體的邊上撿起了一支三八大蓋。
    “砰!”
    衛燃躺在已經被炸的隻能靠沙袋壘砌掩體的殘破城牆上,朝著低飛的鬼子飛機扣動了扳機。
    “操?中獎了?”
    衛燃看著那架側歪著飛向遠處的飛機不由的一愣。
    等他反應過來,卻是根本顧不得去拍照或者哪怕多看一眼,匆忙推上第二顆子彈繼續瞄準頭頂那些慌忙拔高的鬼子飛機,估算著提前量一次次的扣動著扳機。
    可惜,步槍打下飛機確實需要運氣,偏偏他的運氣並不算多。
    眼瞅著鬼子的大炮已經停下來,飛機也盤旋著飛走,僥幸活下來的衛燃立刻調轉槍口,用槍膛裏的最後一顆子彈打死了一個剛剛架好擲彈筒的鬼子。
    “手榴彈!給老子扔手榴彈!”
    殘破的城牆上,一名斷了一條手臂的斜皮帶軍官嘶吼著發出了命令,“沒有手榴彈就扔石頭!給老子砸!能跑起來的!大刀準備!”
    “殺!”
    在整齊的嘶吼中,手榴彈和殘破的城牆磚被一起丟向了正在爬坡的鬼子。
    不等手榴彈全部爆炸,那名少了一條胳膊的軍官已經單手舉著一把大刀,嘶吼著朝衝上來的鬼子發起了衝鋒。
    “殺!”
    在山呼海嘯般的回應中,更多的戰士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跟隨著那名斷臂軍官一起,又一次主動離開陣地,和衝上來的鬼子撞在了一起。
    剛剛趕來的衛燃和高粱杆兒也端著撿來的武器加入了白刃戰。
    但這一次,他們的盒子炮裏根本沒有子彈,他們的九龍帶也在昏迷中被人解下來借走了,他們能依靠的,就隻有手裏裝著刺刀的三八大蓋。
    “啪!”
    衛燃借著從高處跑下來的衝勢蕩開對麵鬼子的刺刀同時,直接一個正蹬鑿在了對方的胸口上,將其從哪來踹回了哪去。
    借著對方提供的反作用力停下跑的差點停不下的身體,衛燃一把撈住了捅過來的刺刀和槍管夾在腋下,同時也鬆開了自己手裏的那支三八大蓋,探身往前湊近了對方,一腳踢在了對方的小腿迎麵骨上。
    同一時間,高粱杆也將手裏拎著的半塊城牆砸在了朝著衛燃桶刺刀的另一頭鬼子臉上,隨後才抄起拎著的槍,將刺刀捅進了對方的胸口。
    這場白刃戰要遠比之前衛燃在長城腳下經曆的所有白刃戰更加慘烈。
    因為這次他們根本沒有足夠多的手榴彈,身後也沒有足夠高的城牆和藏在城牆上的機槍。
    甚至就連此時參加白刃戰的守軍,也大多因為之前的炮擊和飛機的轟炸多多少少的掛了彩。
    甚至即便沒有什麽影響動作的外傷,他們中的很多,包括衛燃,也都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什麽像樣的東西了。
    但這可是殺鬼子呀
    衛燃分心胡思亂想的時候,已經端起搶來的裝有刺刀的三八大蓋,哢嚓一聲頂上子彈,端槍瞄準遠處一個手拿指揮刀的鬼子扣動了扳機。
    “砰!”
    這一槍過後,那頭鬼子捂著胸口摔倒在地,它手裏的指揮刀也打著轉沿著山坡滾了下去。
    打下來一架飛機一個鬼子官兒,值了
    衛燃眼瞅著越來越多的鬼子衝過來,強撐著疲憊匆匆推上一顆子彈,和旁邊氣喘籲籲的高粱杆兒同時扣動了扳機。
    “砰!”
    完全重合的槍聲中,離著他們最近的三頭鬼子裏的兩頭眉心中彈栽倒在地,剩下的那個嘶吼著便朝著衛燃刺了過來。
    可惜,他這一槍被衛燃以掄打狗棍的架勢直接砸偏,繼而中門大開,被高粱杆兒捅穿了心口。
    恰在此時,隨著鬼子的火炮又一次開始發威,這場白刃戰也在鬼子的步兵開始撤退拉開距離的時候宣告了暫時結束。
    熟練的各自撿了些彈藥,衛燃和高粱杆兒剛剛跑上殘存的城牆,越來越多的鬼子炮彈也砸了下來,甚至就連空中都再次傳來了鬼子飛機的轟鳴。
    “高粱杆兒!”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拎著大刀的軍官喊住了高粱杆兒。
    “有!”高粱杆兒近乎下意識的停下腳步給出了回應。
    “還有你。”
    這名軍官指了指衛燃,又指了指不遠處,“你們兩個跑的快,把他給我送去醫院,務必讓他活下來!”
    下意識的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衛燃和高粱杆兒都認出來,那是那名斷臂的斜皮帶軍官。
    隻不過此時他除了被皮帶勒住的斷臂,整個人也幾乎成了血人。
    “是!”
    衛燃和高粱杆兒大聲應了這個救命的任務。
    “順便帶著其餘的傷員趕緊撤”
    這名拎著刀的軍官說完擺了擺手,“快去吧!”
    “我們還能回來嗎?”高粱杆兒大聲問道,但那名軍官卻隻是擺了擺手。
    “團長?!”
    “快特娘的滾!帶著傷員滾!”
    這名團長喝罵著,卻也催促著,他甚至無視了朝著他按下快門的衛燃。
    “是!”
    高粱杆兒聲嘶力竭的給出了回應,隨後和衛燃丟下了手裏的武器和彈藥,合力抬起了那名斜皮帶軍官身下的擔架,帶著周圍那些重傷員,在隆隆的炮聲中離開了這片岌岌可危的陣地。
    等下還要回來嗎?等下回來的時候,這片陣地還在嗎?
    衛燃不由的回頭側頭看了眼那名正在指揮戰鬥的團長,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甚至不確定這裏是哪一天的哪一片陣地。
    但他卻有強烈的預感,他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那位團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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