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1章 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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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舊殘存著侵略和反侵略戰爭痕跡的殘破長城上,衛燃努力將相機舉的更加平穩一些,艱難的用取景窗套住了那對沒有喜悅隻有悲傷的新人。
    然而,還沒等他按下快門,不遠處的台階卻走上來一個金發女人。
    她穿著棕色的厚實風衣,胸口掛著一台依康塔照相機和一台超級依康塔,肩頭還挎著一個帆布包。
    不止於此,在她的懷裏,還有個長相可愛,混血樣貌的小丫頭,這小丫頭的手裏,更是拿著一張董維新的照片。
    “艾米?”衛燃錯愕的看著對方,很是反應了一下這才將其認出來。
    “衛燃同誌”
    艾米的語氣中並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她甚至格外的平靜,“真好,你們的戰爭結束了,你還活著。”
    說著,她扭頭看向了並排站著的趙守憲和王以沫,近乎篤定的說道,“你們就是趙守憲和王以沫吧?我是董艾米,董維新的妻子。
    如果你們把維新當做大哥,那我就是你們的嫂子,如果你們把他當作叔叔,那我就是你們的嬸嬸。”
    “嬸嬸嬸”
    趙守憲和王以沫反應過來,恭恭敬敬的打了聲招呼,同時也下意識的看向身後,“董董小叔叔呢?他.”
    “他死了,早就死了。”
    艾米,不,董艾米苦澀的笑了笑,“1947年的10月他就死了,他當時潛伏在長春,他他暴露了。在被抓前,他給我發了一封電報,讓我”
    用力做了個深呼吸,董艾米摟緊了懷裏的孩子,“讓我在戰爭結束之後,來喜峰口參加婚禮,送上賀禮,替他喝一大碗喜酒。”
    說著,董艾米將手伸進挎包,從裏麵拿出了一個帶著濃厚包漿,而且拴著一把魚兒刀的酒葫蘆遞給了不知所措的趙守憲,“祝你們新婚快樂”。
    隻是說完這句祝福,董艾米卻已經淚流滿麵,即便如此,她還是說道,“請請給我一大碗喜酒喝吧。”
    “以沫,酒。”趙守憲接過酒葫蘆,近乎顫抖著說道。
    王以沫反應過來,連忙跑到不遠處,倒了滿滿兩大碗酒端了過來。
    “本來,我們也邀請了衛燃同誌喝我們的喜酒的。”
    董艾米說完,卻是根本不等衛燃說些什麽,便已經將粗瓷碗湊到了嘴邊,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半,倒了一半,然後又接過第二個酒碗,同樣喝了一半,倒了一半。
    “你你接下來去哪?”衛燃問道。
    “我準備回去了,這裏已經沒有我要等的人,也沒有需要我去赴的約定了。”
    董艾米說道,“我已經退役了,準備回華沙了,我的爸爸也在戰爭中陣亡了,我失去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不過還好,維新給我留下了她。”
    說著,董艾米自豪的展示著懷裏那個不哭不鬧的小丫頭,“她的名字叫伊倫卡,我給她取的漢語名字叫董常春。以後等她再大一些,我會教她漢語,也會和她講她父親的事情,還有你們的事情。如果她願意,她或許會來華夏看看。”
    “是個好名字”
    衛燃壓下心頭的酸澀讚美著,他早已經被金屬本子教會了希臘語,所以他清楚的知道,伊倫卡這個名字其實就來自希臘語的“和平”。
    隻是,如今和平來了,那些爭取和平的人卻走了。
    “等常春妹妹來了華夏,我們會好好招待她的。”趙守憲連忙說道。
    “等她自己來了,我們把她當親妹妹招待。”王以沫不斷的擦著眼淚做出了補充。
    今天本是他們兩個大喜的日子,但卻是他們兩個最傷心的日子。
    “會有那一天的,讓我給你們拍一張結婚照吧。”
    董艾米提議道,“然後我就準備回去了,以後我或許會在華沙開一家照相館,也歡迎你們隨時去華沙玩。”
    “一起拍吧,我也正準備給他們拍一張呢。”衛燃說著,扭頭看向了趙守憲和王以沫。
    “拍,是要拍一張。”趙守憲最先應了下來。
    “開心點兒”
    董艾米勸解道,“你們愛的人活了下來,這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這也是我準備以攝影師的身份拍下的第一張照片,我準備掛在我即將開業的照相館裏的,所以你們要開心點兒。”
    “謝謝,謝謝你們。”
    趙守憲用力擦了擦眼眶,又和身旁的王以沫動作一致的整理軍帽,整理風紀扣,整理腰帶和衣角,隨後並排站在了一起,露出了國慶之日該有的燦爛笑容。
    “哢嚓”
    衛燃和單手舉著相機的董艾米朝著趙守憲二人按下了快門,拍下了他們的笑臉,拍下了他們身後殘破但是依舊蜿蜒的長城,也拍下了他們胸口的大紅花,拍下了他們臉頰止不住滑下來的淚痕。
    “讓我也給你們母女拍一張吧”衛燃看著董艾米提議道。
    “那就拍一張吧”
    董艾米並沒有拒絕,隻是仔細的整理了她的女兒董常春的衣領,隨後將當初董維新抵押給她的老相機暫時掛在了這個小家夥的脖子上,隨後又抽出手帕,仔細的擦了擦淚痕,接著又摸出一支唇膏補了補唇彩。
    等她們準備就緒,衛燃艱難的舉起了相機,同樣以蜿蜒的長城和殘破的碉樓為背景,朝著這對母女按了一下快門。
    “守憲,你們也過去吧。”
    衛燃招呼了一聲,等趙守憲和王以沫分別站在了董艾米的左右,他也再次朝著他們按了一下快門。
    “哢嚓”
    異常清脆的快門聲中,衛燃在撲麵而來的白光中格外疲憊的籲了口氣。
    然而,隨著白光消退,他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回到他熟悉的那個現實世界,反而來到了一座藏於山間的古舊中式建築門口。
    抬頭看向門楣處,那裏還掛著一個破舊的匾額,其上藍底金字兒寫著“無量觀”。低下頭,自己的腳邊邊放著行李箱。
    無量觀?那個道士軍官?傅問爻?
    衛燃心頭一動,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一個看著約莫20歲上下,穿著軍裝,肩頭還挎著個包的小夥子從他的身旁走到了門口,輕輕拍了拍敞開的大門。
    片刻之後,一個看著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小道士走了出來。
    “道長同誌,您好。”這名小戰士幹脆利落的敬了個禮。
    “您也好,解放軍同誌。”這小道士甩動拂塵回了個宗教禮儀,隨後這倆同齡人還握了握手。
    “道長同誌,我想向您打聽個人。”
    這名小戰士問道,“您知道一個叫傅問爻的道長嗎?您知道他的師父是誰嗎?”
    “傅傅.傅問爻?”
    這小道士很是反應了一下,接著他卻赤紅了眼睛,“他他回來了?我師叔回來了?”
    “他”
    這小戰士搖搖頭,“他回不來了,他犧牲了,1937年,他就已經犧牲在冷口了,我我是來報喪的。”
    “唉”
    這小戰士歎了口氣,“進來吧,我師叔已經和其他的師伯下山十幾年了,我師父早就猜到他回不來了。”
    “道長,我能也進去嗎?”
    衛燃拎著行李箱走上來問道,“我也認識傅問爻,是是他的屬下。”
    “你是我師叔的屬下?”這小道士瞪圓的眼睛裏又下意識的燃起了希望。
    “抱歉,他.他確實犧牲了。”衛燃歉意回答讓這小道士眼中的希望又在眨眼間熄滅了。
    “請和我一起來吧”
    這小道士說著轉過身,帶著衛燃和那名小戰士走進大門,走到了一座偏殿裏。
    片刻之後,一個拄著拐杖,看著約莫五六十歲的道士走了進來,“我師弟他回來了?他”
    那名小戰士敬了個禮,“我送傅問爻同誌回來了,抱歉,他他犧牲了,1937年,在冷口。”
    “唉!”
    這位道長歎了口氣,扭頭看向那名年輕的小道士,“去燒水泡茶吧”。
    “是”
    這小道士躬身應了,轉身走出這間偏殿,並且從外麵幫忙關上了木門。
    “我其實是受人所托”
    那名小戰士歉意的說道,“抱歉,我.我從來沒見過傅問爻同誌。”
    “你沒見過他?”
    衛燃看了一眼這名小戰士,“你你從哪知道他的?”
    “金陵”
    這名小戰士在說出這個地名的時候,幾乎和衛燃同時打了個哆嗦。
    “你你.你是從.從金陵活活下來的?”衛燃騰的一下站起來,抓住對方的手腕難以置信的問道。
    “是”
    這名小戰士在嘴裏蹦出這個字的時候,卻已經赤紅了眼睛,“我叫徐知秋,我”
    “徐知夏和你是什麽關係?”
    衛燃直勾勾的看著對方,他甚至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
    “是我親姐姐”
    和衛燃對視的徐知秋顯然知道他想問什麽,“1938年1月,金陵金陵大圖沙。徐家.徐家隻有我活了下來。”
    “他們.”
    “我姐夫我姐夫郭修齊,把我和我姐姐藏在地窖裏,他殺了.殺了9個鬼子,彈盡,戰戰死了。”
    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徐知秋繼續說道,“我姐姐我姐姐不願受辱,被鬼子發現的時候,用手榴彈自.自殺了。
    我姐夫去殺鬼子前囑咐我說,如果
    如果活下來,等戰爭結束之後,讓我去冷口尋傅問爻的屍體。
    火化之後火化之後送來無量觀,對不起,我.我來晚了。”
    說著,早已泣不成聲的徐知秋抹了抹眼淚,打開他的挎包,從裏麵拿出了一個骨灰壇子遞給了那位道長,“我我姐夫沒來得及和我說傅問爻的事情。
    隻說讓我去哪找傅問爻的屍骨,火化了送來這裏。”
    “當年,我師弟問爻和我另外五位師弟五位師兄,還有兩位小師叔一起下山去打鬼子了。”
    那位道長歎息道,“我天生腿有殘疾,去了也是累贅,這才留下來看守山門照顧師傅,隻是隻是唉!”
    “傅問爻在冷口的時候指揮大家戰鬥,身先士卒,殺了不少鬼子。”
    衛燃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他的行李箱翻找著,最終找出了一個布口袋打開,“他負傷之後,冷口淪陷,他不願拖累大家,自殺了,這是這是他當年留下來的一些遺物。”
    “嘩啦啦”
    伴隨著清晰的碰撞聲,一顆顆帶著包漿的嘎拉哈和一個小沙包砸在了桌子上,那位腿有殘疾的老道士卻也已經老淚縱橫,從懷裏同樣摸出了一顆嘎拉哈放在了桌子上。
    “我們師兄弟12個,都是師父撿來的沒人要的窮苦孩子,從小在這山裏長大,從小就由兩位小師叔照顧著。”
    這位道士說著,已經熟練的拋起一顆嘎拉哈,又從桌子上快速挑中兩顆嘎拉哈抓在手心,並且接住了拋起來的那一顆。
    “這14顆嘎拉哈,我們師兄弟每人都有一顆。師叔們不比我們大多少,他們也各自有一顆。
    那時候,我們隻要聚在一起,無論是誰和誰,都會掏出自己的那顆嘎拉哈湊在一起,隻要師父不發現,就能在這無量觀的各個犄角旮旯玩上整整半天。”
    一次次拋起嘎拉哈的道士自言自語般的回憶道,“臨出發前,師叔說,大家都拿好了這嘎拉哈,誰要是回不來了,就把嘎拉哈帶回來,說我看見這些嘎拉哈的時候,他們就回來了。”
    “嘩啦”
    這位年過半百的道士終於沒有接住拋起來的嘎拉哈,就像他沒能忍住他的眼淚,沒能忍住看向門外的道觀,“九一八之後不到一個月,他們就出發去打鬼子了。這一晃,小二十年了,卻不想.終究是等到了。”
    說著,他顫顫巍巍的拿起了那枚小沙包,“我問爻師弟在卜卦上頗有天賦,他在出發前就給大家算了一卦,這一卦的解語就藏在這沙包裏了,他說要等回來再看,還點名讓我來拆開。”
    說著,這位哭的像個孩子一般的道士已經用力撕開了沙包,讓裏麵的黑豆和紅豆撒了滿滿一桌子,也露出了一個僅僅隻有指節大小的竹管。
    拿起挑燈芯用的火針從這根竹管裏捅出一張蠟封的紙條,他將其小心翼翼的展開,淡黃色的紙條上,卻隻用紅色的朱砂寫著幾行龍飛鳳舞放浪不羈的毛筆字:
    拆此錦囊時,雖手足盡斷。然日寇已敗,華夏終將破舊立新,重回寰宇之巔。
    師兄切勿神傷,當痛飲三大碗。賀,
    戰火盡熄,百姓樂業,天下太平!
    這大概是倒數第三個故事了,也是這本書動筆之初設計的正數第三個故事。
    賀:戰火盡熄,百姓樂業,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