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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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
湍急洶湧的水流中, 粉色半透明球體被攪動著旋轉。
魚大等人頭暈目眩、宛如身在卷筒洗衣機。
“多麽熟悉的一幕……嘔!”茶茶生無可戀的捂著嘴。
粉紅大球裏,眾人摔成一團,摔了個七暈八素, 鼻歪眼斜,百忙之中還得捂住自己的嘴。
嗚嗚嗚幸好他們之前吐過一次了!
……
一盞茶前,魚大等人在探索大貓洞穴時發現洞穴出乎意料的深邃,洞口被堵,他們隻好往洞穴深處探索, 看一看會否有其他通道。
洞穴深入山的核心, 越走越往下, 仿佛整座山的腹地都是空的。
一條暗河!
不知不覺他們竟已走到這麽深的地方了。
地圖對此地沒有標識,但是估摸著這條暗河的出口很有可能就是山下那條河!
一群人當機立斷, 跳河。
然後低估了暗河水流的湍急程度,這可比漂流還刺激!
“啊啊啊啊啊!”
“還要漂多久!”
水流越來越快,一個個小漩渦,一道道急流, 還有時不時出現的亂石拐彎。
已經看不見了朱佩奇的手繪皮劃艇。
魚大瘋狂飆船, 破音的尖叫聲,“衝啊啊啊啊!”
一道巨浪氣勢恢宏的砸下來。
“臥槽——”三名玩家發出靈魂般的呐喊。
南五環合眾的:“……臥槽?”
結果出乎意料的,大浪砸下來沒有絲毫震蕩,他們隻感覺身體一滯, 好像通過了一層薄薄的膜。一抬頭, 沒有水浪和激流了,粉紅色大球已經被衝上了岸。他們仍是在一個巨大的洞穴中。
浪潮生查看地圖,“咦……我們不在地圖上了?!”
無論如何, 先從這個陰氣森森的洞穴裏出去才是第一位。
沒有水聲、風聲, 洞穴就像個死寂之地。隻有腳步聲若隱若現。
幾個人毛骨悚然, 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腳步,越走越快,宛如背後有鬼在追。
莫名其妙跟著一群沙雕玩家小跑起來的南五環氣喘籲籲,天知道他才是個正經的體能渣的陣修,“背後有什麽嗎?”他想要往後看,被魚大扭過頭。
魚大神秘兮兮:“莫回頭,一回頭,鬼上身。”
南五環悚然一驚:“鬼、鬼?!是邪煞會入體嗎?”
魚大壓低聲音,聲音在幽邃洞穴裏回蕩,十分陰森,“是啊~~”
浪潮生沒好氣的拍了拍魚大的腦袋,“好好走路。”
茶茶也把南五環拉開,“別理他。”
南五環老老實實:“魚大兄弟教會我很多。”
“嗯?”
“比如,逼格。”南五環指了指洞壁,“這就叫逼格對吧?”
長度是逼格。
幾人看過去,隻見洞壁上投影出一條長長的……長長的影子。
三人僵住,隻見那又長又長的影子扭動起來——茶茶一把扛起南五環,三人開始狂奔。
什麽逼格?!是、是蛇啊!
背後不再隻有腳步聲,還有巨蛇摩擦地麵的刷刷聲。
蛇吐信子的聲音幾乎近在耳邊。
六腳四人狂奔。
魚大:“往這邊!”魚大一個風騷走位領人跳進了一個狹窄的洞口。
蛇鑽不進來,四人鬆了口氣,不敢懈怠,繼續狂奔。
忽然眼前一寬,他們又到達了一個大型洞穴內,這個洞穴更高,更深暗,空曠極了。
下方是如同一灘死水的湖泊,漆黑如墨。山洞洞頂隱約的光照下,岩壁也似乎是一片不祥的烏黑。
前路在哪兒?
蛇的視力很差,對光幾乎不敏感。
四人一同使用照明術,四個光團匯攏成一個大光團。
照亮大半個洞穴的一瞬間,四個人一齊倒抽了口氣。
魚大抓著浪潮生的手才站穩,“這是——”
漆黑的山岩上繪著詭異而血腥的壁畫。
一幅一幅壁畫,一群人身著華麗,手中捧著一物,載歌載舞,人人都麵帶幸福而甜蜜的笑容。而人群中央,是一座高高屍塔。堆疊的屍骸,殘肢斷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前還維持著驚恐、憤怒或痛苦的表情。和歡欣鼓舞的人群形成鮮明的對比。
壁畫畫得十分寫實,似乎作畫者也在極力渲染那種恐怖陰森的氛圍。毛骨悚然。
除了舞蹈者,兩邊有人將托盤舉過頭頂,托盤上是一顆顆頭顱和殘肢。
舉盤人兩嘴猩紅,帶著意猶未盡的表情,似乎在回味無窮,這讓人聯想到用餐。
魚大等人再忍不住,哇地一聲又吐了出來,這次是真的把肚裏東西吐光了。
“……是獻祭。”南五環白淨的臉上是憤怒,“這是一種獻祭儀式!生人活祭,我在古書上看過記載,有些偏遠的地區會供奉邪神或者惡仙,這些祭祀常常使用活物,甚至活人!如此愚昧而可怕的行徑簡直不配叫人!”
“你們看——”浪潮生冷著臉繼續查看壁畫尋找信息,他示意眾人看過來。
壁畫一角是一座城市。
城門上刻著城名。
“菱花?!!”異口同聲。
萬君和菱花城。
萬君度一城怨魂,誅百萬邪煞。
菱花城。
市井傳言寥寥數句,對照這慘絕人寰的壁畫,讓四人一時無言。
萬君……
四人還未來得及多言,隻見那深黑大湖裏忽然冒出一個個蛇頭,吐著信子,挺起上半身。
密密麻麻少說幾十條蛇齊齊看向他們。
四人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退無可退,四人咬牙做好攻擊的準備。
先戰一戰,實在不行他們就退出秘境!
蛇群上撲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蒼老的男聲:“定心,皆乃虛妄。”
四人一愣。
巨蛇獠牙近在咫尺,連口中惡氣都那麽真實,真乃虛妄?
那聲音頓了頓:“……吾認識萬君。”
那一定是虛妄了!
四人深吸一口氣,定神看過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片刻那滿地的巨蛇竟都化為了烏有。
“是幻像?”
耳邊又傳來那個男聲:“西北走十裏,快走!”
四人離開不久,黑湖邊又出現一道身影。
清脆一聲,明亮的燈火漂浮在四周,一把折扇金光熠熠,頭頂金冠一顆明珠。
“嘻嘻,就是這裏了!”黑鴉低飛在側。
東方玄淡淡瞟過壁畫,毫無動容,“這隻是個小祭壇。大祭壇在哪兒?”
黑鴉滿不在乎:“大約是毀了吧?你家阿緩毀的。”
東方玄瞥了黑鴉一眼,沒搭話,目光清涼的掃過一圈周圍:“……有別的人進來了。”
“菱花城被鎖,誰能進來?”
黑鴉又笑:“嘻嘻誰這麽倒黴進了菱花城呢?”
“不過,早死晚死的區別,反正都得死~”
魚大等四人依照那個聲音的指示,一路狂奔。
係統發來提示。
【觸發奇遇任務】
【任務名稱:菱花鏡暗
任務描述:菱花城曾經是個富庶、美麗的小城,城內居民皆是誤入秘境的修士們的後代,這裏原本平靜、和諧……最後卻墮為了邪城。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而菱花城的結局又是什麽?
任務目標1:探清往日
任務限製:無
任務獎勵:不明】
南五環信任自己的同伴,雖不知緣由,但也努力跟上三人腳步。
大約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趕到了目的地。
一片幽靜的竹林。
“咦?”
“前輩?”幾人小聲呼喊。
光線迷離下,一座清幽古樸的竹屋顯現。
竹柵欄、竹門,門口站著一人,布衣輕簡,清臒消瘦,銀白發絲,白胡子末端係著一條布帶。
看上去像個普通的私塾先生。
“進來。”
四人對視一眼,跟著走進竹門,一進入竹門,就見竹柵欄之外的景象逐漸淡化為純白色。
純白空間內隻有一座竹屋依舊。
“這是老夫的鏡像空間。”老者自顧自進了屋子,四人連忙跟上,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四人行了一禮,“您是——”
老者淡淡道:“叫老夫一聲鏡先生即可。”
竹屋內亦十分簡樸,沒有太多裝飾和家具,唯一不尋常的是一角擺著一座精美的鏡台,鏡台上一麵小小的六角菱花鏡。
“鏡先生,您住在這兒?”
“嗯。”
“這裏是哪兒?”
鏡先生道:“菱花城被封鎖多年,你們從何處進來的?”
魚大等人很會抓重點:“這裏果真是菱花城?!”
“我去!我以為菱花城已經不在了。”
“是萬君度魂誅邪的菱花城?!”
“菱花城的遺址嗎?”
“那個壁畫太惡心了!那是真的?”
“您是菱花城居民?”
……
鏡先生麵無表情封了人嘴,又問:“你們可會好好回答了?”
眾人點頭。
鏡先生:“我不信。”
他點了一個看上去最乖巧的南五環,“你說。”
南五環先朝老先生行了一禮,然後說清了緣由。
鏡先生露出很微妙的表情。
“既是如此……”
四人眼巴巴看著他。
鏡先生:“你們委實太倒黴了。”
“那隻大貓等了百年都沒等到地下河道自然開啟的一刻,結果被你們撞上了。”
菱花城遺址被封鎖多年,正常進入的通道隻有三條,一條在他這兒,另一條是……第三條就是地下暗河,純看運氣。
魚大懵:“這不是幸運嗎?”
鏡先生似是譏笑:“莫不是你們還以為菱花城是個什麽風水寶地?”
南五環小聲道:“但可以瞻仰萬君呀!”
南五環是個堅定的萬君廚,“您說您認識萬君,您是怎麽認識的萬君?是萬君度城誅邪時嗎?”
鏡先生定定看了南五環一會兒。
他一抬手,那鏡台上的菱花鏡就飛入他的手心,漂浮著,鏡麵一閃,定在一張畫麵上。
四人表情一變:“萬君!!”
少年萬君!
年少、還有嬰兒肥,目光很清亮,眼睛略圓,似乎很驚訝的表情。
四人還未來得及多看幾眼,鏡先生抹去了畫麵。
“哎——”
南五環忽然開口:“我看家中先祖的隨筆——那小孩做下無人能及的功績,天地為之動容,萬生亦當為之垂首……老夫還以為是如何英才,去灑金城一會,結果還是個稚嫩的孩子嘛!這天下那麽多事,尚不必讓他上,還是去吃糖吧。”
一聽這口吻,就是南宮老爺子的語氣。
這是指的萬君?
萬君過菱花城時……竟然還是個半大少年嗎?
魚大等三人一呆。
萬君……
或許是萬君的聲名太過卓著,他的過往太過傳奇,他又成名太早、輩分太高……許多故事裏很少提及他的年紀。
他過菱花隻是半大少年郎,他起邀月城又是什麽年紀?他舉鳳鸞又有多大?
最後他犧牲了自己時又才多大呢?
鏡先生看了眼窗外,微微蹙眉,哼了一聲。
“這一夜長,你們想知道不妨去看一看。”
湛藍天空,竹林如海。
還是這座小竹屋。
四個人麵前是一麵放大版的菱花鏡。
鏡先生不知去向。
菱花鏡正播放著影像,是菱花城的過往。
這方秘境從前沒有名字,隔三差五總有些倒黴蛋無意間被吸入秘境中,又尋不到出路,隻得在秘境中住下來。
一年複一年,逐漸形成了個小城。
小城又成了大城,與世隔絕,不知境外歲月。
後又不知為何,落盡秘境的人漸少。城中新長成的一代人也逐漸把境外的故事當成了真的幻想。
秘境對於這一座城的人足夠大,這裏靈氣充裕,靈草靈果無數,連動物都頗通幾分人性。得天獨厚的寶地,任一居民幾乎是伸伸手就能過得很好。
可這個秘境對於一座城的人也的確小,生活百年也不會有絲毫改變,祖祖輩輩都是一樣的日子,沒有人比誰更好,也沒有人比誰更糟。無聊乏味宛如一灘死水。
逐漸的,城裏的人變得不思進取又百無聊賴……
城中風氣愈發糟糕。
有的人懶惰、頹喪、醉生夢死。
有的人惡劣、挑事、熱衷刺激。
有的人暴躁、易怒、戾氣十足。
……
菱花城是一座在墮落中的城市。
魚大等人看著影像幾乎想衝進去,擼起袖子扇人耳光,把人抽醒。
這什麽爛泥一樣的人啊?!
但世風日下,也依舊有人繼續堅守。
竹林裏住著一位老大夫,很受人敬重,他一直身體力行試圖改變這種風氣。
好賭成性的中年人說:“輸光了再來就是!這老天爺還能讓我餓死不成?”
享受偷竊的少年人說:“遊戲也不可以玩了嗎?”
濫交為樂的年輕人說:“您一輩子苦行僧,懂什麽及時行樂?”
……
老大夫撿到了一名棄嬰,拄著拐杖隻能歎息。
這時候,菱花鏡才顯現了老大夫的正麵。
“鏡先生?!”四人異口同聲。
老大夫和那位鏡先生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性格卻截然相反。
老大夫性格溫厚謙和,十分和善。
老大夫翻遍了各種書籍——給那名棄嬰取名叫空青。
“空青,青色天空之意。”老大夫溫柔的摸摸嬰孩的臉,“希望你的心懷像天空一樣浩蕩。也希望你的未來能有……”
大夫話未說盡。
這一方秘境的天再大能大到哪兒去呢?
鏡子外麵。
魚大等四人再次目瞪口呆。
“空、空青?”
“是我想的那個空青嗎?!”
芳蘭汀的首座空青,當世最了不起的醫修,懸壺濟世,性格溫和寬厚。多少人曾被他救過或者間接被他救過?
南五環畢竟有家學淵源,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空青首座,的確是一名孤兒不假。”
他看向床上乖巧可愛的嬰孩,怔怔又道:“……據說,空青首座原是被汀主醫救,病愈後就留在了芳蘭汀,三月識萬草,才正式拜入了醫聖門下。”
鏡中影像已經快進。
叫做空青的嬰孩長到了三歲,可愛伶俐,頗是靈秀。
大約從五官來看——
“空青首座!”
四人目光交錯,“那、那——”
旦夕驚變。
一個普通的夜晚,天上滑落一道道流光。
城中人注視著長長的火光沒入水中,驚訝和亢奮交織在臉上。
這生活是如此無聊,罕見有了一個變數。
“那是流星嗎?”
“是記載的流星嗎?”
“聽說像流星許願會成真!是真的嗎?”
“那我們也許個願吧?”
……
從沒有人見過流星。
老大夫也抱著小空青觀看。
年老而溫和的麵頰帶著一抹期待的笑意,“空青啊,是流星呢?要許願嗎?”
空青稚嫩的聲音:“許願?許願就一定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不。願望要讓自己實現才行呀。當你說出願望那一刻,你就明知了自己未來的目標。許願隻是一種美好的祈願。”
老大夫慢慢道:“就像我們菱花城的菱花鏡習俗也隻是一個美好的期望罷了。”
菱花城有一個風俗,每一個新生兒誕生時,他的父母就會為他準備一麵菱花鏡,鏡子照人,他們相信鏡子會在某一時刻保護他們的孩子。
老大夫也給空青做了一麵,小小的,就掛在空青的床邊。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呢!”小空青道。
“原來如此啊!”
鏡外的人討論著。
“可菱花城的鏡子……和我們這一麵有什麽關聯嗎?”四人拿出六角菱花鏡。
鏡裏的故事仍在繼續。
誰都沒想到那場絢麗的流星會是菱花城噩夢的開始。
不知從何時起,城中的各個角落開始流傳一位神明的事跡。
“能夠實現願望的神!”
“乘流星而來,拯救我們的神!”
……
有的人信了,有的人沒信。
但隨著一日一日流言的具體化,更多人選擇了相信。
最開始大約是某個意外。
某個人的願望陰差陽錯的得到了實現。
然後消息流傳出去就漸漸變了樣。十傳百,百傳千,已經沒人能說清起源在哪兒。
或許是生活無聊到沒有寄托,有人把那可能的神當成了寄托。
又或許是尋求新鮮感和刺激感。
又或許是有人愛好惡意生事。
又或許是有人借機攬權生財。
總之,神的福音從城市角落瘋狂蔓延至整座城市。
你要用黑紗蓋住一塊木牌。
抱著木牌,在河邊叩首。
恭敬的從河邊請神回家。
然後將黑紗木牌供奉在屋中央。
你要早晚的禱告。
當你的誠心足夠,你的願望就能被實現。
雲裏霧裏一頓忽悠,越來越有儀式感和程序性的流程,反複而鄭重的眾口一詞,越來越多人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那麽,請神讓我鄰居家的狗死掉吧!它好吵!”
“我想讓西街的屠夫死!”
“財富我不需要,但我隻想讓那個女人後悔!”
“神啊神,請您實現我的願望,我想明天誰也看不見我!”
……
“為什麽?為什麽我的願望實現不了?”
“因為你不夠虔誠。”
“我的仇人昨天掉河摔死了。”
“你怎麽做到的?”
“我向神明供奉了我家的貓。”
……
神的祭祀在瘋狂的席卷整個城市的隱秘角落。
鏡外四人目睹了邪神的誕生。
“臥槽!”這次是異口同聲四個臥槽。
這當然是邪神惡仙。
沒有哪一位神明和仙人會采用血腥的祭祀。
“僅僅是這麽簡單?”茶茶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就這麽誕生了?”
南五環神情凝重,他或許知道這座城如何快速墮落為邪城的了。
生祭,以動物、以活人……如何能不導致衝天的怨煞和邪氣?
老大夫為人正派,又住在城外竹林。傳教暫且傳不到他的身上。
是的,神有了他的教派。
當他發現這件事時,正好目睹狂熱的信徒推倒城中心的房屋,立起一座雕像。
那房屋的主人哭天搶地。
信徒說:“你該覺得榮幸。”
“你為吾主奉獻,您的誠心吾主已明。”
老大夫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他看著人群跪拜那粗糙的木像,木像蒙著一層黑紗。而信徒虔誠而懇切,一聲一聲撞擊地麵,見血。
老大夫約莫感覺到城中暗潮洶湧,但他未曾料到短短時間就能掀起無邊巨浪。
當他了解到前因後果後,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我希望人人都有信仰,卻未曾想這樣——會信仰一位神?一位邪神。”
……
鏡外,魚大他們也體會到了老大夫的無力。
“造神……他們在人工造神……”浪潮生歎息。
願望,究竟實現了多少個呢?
或許一個也沒有。
但是,這不重要了。
因為啊……隻要人相信就行了。
祭祀愈發狂熱。
有人割腕、斷手……這是最極端的信徒。
更多的信徒選擇獻祭雞鴨魚狗貓……乃至人。
究竟是誰開始獻祭人的,也已經無從人知曉了。
或許是某個賭徒為了翻盤,回家獻祭了自己的老母。
又或許是某個血腥愛好者的故意生事。
又或許是潛藏的陰謀家和殺人犯。
……
整座城市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往地獄狂馳。
但是老大夫不曾放棄。
他熱愛這座城市,也關心城市的人。他同另一群人——同樣清醒的人試圖喚醒那些蒙昧的閉上眼的人們。
但是陷入瘋狂的人群已經不再聽信任何人的話,即使自己的親人、朋友。
就像牌桌上賭紅了眼的賭徒,或者重度上癮者……誰說都沒用!
老大夫做了一個決定。
他滿含熱淚的看著這片他所珍重的、已麵目全非的土地和人們。
將空青托付給值得信賴的人。
將多年相伴的菱花鏡放好,“老夥計,老一輩風俗說鏡能擋災,雖然我不信,但……還是取下你吧。”
空青那時有七八歲了,他被哄去串門,忽然意識到不對,重新折返回家,捧著那麵鏡子追上去。
老大夫說——如果真有神明,我將我自己獻祭給他,求他讓秘境之門打開!
他聽聞信徒決定舉辦一場盛大的祭典,向神獻祭一位有清正之氣的人,以求神明垂愛。
選中的祭品是個剛及笄的少女。
老大夫決定自薦。他決心去死。反正他已經很老了。
如果他的死,能讓他們醒悟就好了。
老大夫選擇了自盡。
空青趕到就見爺爺按著傷口,在奮力大喊:“沒有神!沒有神!醒醒吧!”
空青崩潰的上前,被人死死蒙住了眼睛。
“小空青,別看別看。”
“救他!救我爺爺——”
神明不曾垂愛。
爺爺死在了祭壇上,他的鮮血留了一地,天空飄下了小雨。
他死前睜大了眼睛,似乎含著血想喚醒人的心誌。
但連綿陰雨中,隻有一張張無動於衷的麵孔,無數雙陰沉的眼神。
空青哭倒。
他看見有人在沾大夫的血,合目祈願。
因為他們相信大夫是個好人,他的血會是最好的祭品。
至於為什麽神明不實現他的願望?
當然是因為——他不虔誠啊。
神明定然會實現他們的願望吧?
畢竟,他們如此虔誠。
“……”
“哇!!!”鏡外,四人瞬間淚崩。
雖然看出來老大夫和鏡先生不同,但、但——他們總覺得老大夫會好好的!
那麽,鏡先生是誰呢?
小空青和另一些清醒的人艱難的從人群中搶回了老大夫殘破的身體。
無人注意那麵鏡子微微發光。
空青十來歲時,整座城市已經徹底墮落。
他冷靜地和尚存的“人”保持聯係,鼓舞和支持人們在狂信中保全自身。
“老李皈依了。”
空青沉默:“……他的兒子是被獻祭的。”
“老李說信神能離他兒子更近。”
“……”
“我現在在想,什麽能叫活著?……空青,我或許也堅持不了太久了。”
空青從城中聯絡處離開,白日青天是像他名字一樣的天氣。
他無意間抬頭,看見一道流光劃過。
瞬間表情一變,立即上前查看。
流光消隱處,他看見了個少年人,約莫比他小一些。
正一臉迷茫的打量四周。
鏡外之人驚呼:“萬君!!!”
少年萬君。
鍾靈毓秀,烏發雪膚,還有點嬰兒肥,看見他眼睛一亮:“不好意思,請問這裏是乾州嗎?”
空青好久沒跟正常人說話了。
這小少年穿著白衣,笑起來兩眼彎彎,極具親和力,讓人想捏臉頰。
“……這裏是菱花城。”
“菱花城?我迷路這麽遠了?”萬君愣了一下,隨即低頭認真查看地圖。
空青看見地圖,表情大變,快步上前。
“你是境外來的人?!”
原來——真的有境外人!
萬君眨了下長長眼睫,“這裏是個秘境呀。”
萬君眺望遠方,“怪不得呢,這裏邪氣衝天還未被人發現。”
這就是芳蘭汀首座空青和千重山萬君薑緩的第一次見麵。
空青把萬君帶回了竹屋。
萬君扭頭看他:“你明明很想知道境外的事,為什麽不問我?”
空青:“問你也沒用。”
萬君:“你在小瞧我?”
空青忍住手癢沒有捏他的臉頰:“不是。”
萬君:“據說我是個絕世天才,超強,你知道嗎?”
空青沒忍住噗嗤笑了。
萬君啊了一聲:“笑了就好,別苦大仇深的。”
他們已經到了竹屋。
空青一個人也把竹屋打理得很好。
他給薑緩倒水。
萬君微微歪頭。
萬君也從袖子裏一個一個摸食盒出來,一個食盒裏都裝滿了美食。
空青有點驚訝的多看了好幾眼他的袖子。
萬君咬著果幹道:“是袖裏乾坤!一種空間法門。毫不客氣的說我超級擅長空間係法術。”
空青了然:“原來……你是通過這個空間係、法術迷路至此的。”
萬君默然片刻,咽下嘴裏食物,“……隻是偶然而已。”
空青終於又笑了,笑起來很有清風悠悠的味道。
萬君年紀小小,但這時的表情卻很讓人覺得有信服力。
“……你不給我講一講菱花城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嗎?”燦金的光輝落在小少年身上,他的目光平靜而溫和,有種超越外在年紀的溫柔。
空青一愣,“你出去後,帶個信就好。”
……
“嗚嗚嗚少年萬君真的好可愛!!”
“……說起來,這一時期是在認識老師前了?”浪潮生分析時間線。
“我總覺得……哪裏有種莫名的既視感!”魚大捏著下巴。
瘋狂用靈玉留念的是貌不驚人的南五環,“……我知道萬君最喜歡的糕點就是這款梅花點紅糕!果然沒錯……”嘀嘀咕咕個沒完。
——這年輕人和魚大等人混熟後,似乎也已放棄他的矜持和矜持了。
“五環兄你悠著點兒!”
……
空青問:“你能出去嗎?”
萬君回答:“唔,得先確定坐標。”
空青就說:“在確定坐標前,你就住在這裏吧。”
萬君把食盒又一個個收好。
他又摸出一把劍,“那得先處理一下雜事。”
“欸?”
萬君挽了個劍花。
黃昏時分,幽靜的竹林。
竹屋外圍攏了一圈人——是信徒。
空青震驚的看著中間一人,是與他分別不久的聯絡人,他站在信徒中,穿著信徒的衣服,看向他的神情混雜著愧疚和自責,但旋即變為了決然和麻木。
空青的竹屋不易找到,他還按老醫師留下的書設置了機關,找到這裏需有人帶路。
不是所有人能堅守信念,能堅持到最後。
有的人選擇了苟全自身,有的人決定同流合汙。
邪派發展至此,太多偶然因素和必然交雜,太多人性在其中沉浮。
空青捏緊拳。
“冒犯神威該當何罪!”信徒叫囂著,“是你目睹了流星?”
空青緊張的準備跑路。
隨後,他便看見了薑緩的劍光,輕盈而美麗。皎潔而明亮。
包圍的信徒眨眼倒了一片,下一刻,就見小少年提著聯絡人的衣領,扭頭看他,“他出賣的你?”萬君的眼神很敏銳,從之前二人的眉眼官司,就猜出了幾分真相。
空青怔神。
但見小少年摸出一根繩索把所有信徒都捆住,天知道他袖子裏怎麽那麽多東西!空青趕緊上前幫忙。
不管是聯絡人還是信徒一視同仁捆成一排。
萬君撐著臉蹲在地上打量,“果然,已經不是人了呢……是邪魔。”
空青跟著一起蹲下去,“邪魔?”
“人和邪魔的分界無非是人性而已……當一個人放棄了人性,任由惡念和欲望滋長,吞噬了自己,那麽……他就不再是人,而是邪魔了。”
萬君給他舉了個例子,他碰了下空青的眼睛,和他共享了片刻視野。
地上扭動的是一團惡心的人形黑糊糊。
幾乎看不出了人樣。
空青往後退了一步。
“人也是可以墮化的。”萬君垂下眼眸。
“那,那菱花城——”
萬君道:“邪氣四起,邪魔叢生。遠遠看上去是這樣的……”他蹙緊眉,“而且,很奇怪……這樣的怨煞明明該反噬才對,為什麽沒有?”
“就像有什麽在鎮守著一樣……”
萬君看向空青:“來來。”他拋出一個陣盤把竹屋籠罩住,“你講講呀?”
空青講給了萬君所有菱花城的前因。
萬君的表情變得極為嚴肅,“……糟了!”他在原地轉了一圈。
“怎麽?”
最後的光已經隱沒於黑暗,無邊黑暗垂落穹頂,四處叢生。
萬君:“……他們真的造出了一尊神。”
“什麽?!”
“什麽意思?”
“萬君的意思是——真的有那麽位神?!”
人的惡念和祈願匯集在一起,死氣和怨煞糾結起來——生生造出了位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