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往妖境，須渡無盡海——在十二州，這並不算個冷知識。
    但是無盡海在哪兒？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舉鳳鸞的統考中，《通識》是所有人都必須通過的硬性科目。普通門派一般要求過《通識四》即可，但也有部分門派要求必須通過《通識六》的考試。順帶一提，《通識》係列的主編都是萬君。本次舉鳳鸞的通識考試中有道題就提到了妖境。
    浪潮生作為高分通過通六的學霸擔負起給擦線過關的學渣魚補課的重任。
    浪潮生詳細道來，「我曾在宮裏藏書中看到有一種說法，原初之時，未有天地，隻有混沌，清濁混雜，靈氣豐盈。不知何時，鴻蒙之心有靈，清濁逐漸分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天地既開，隨後才有此方世界。」
    魚大聽得眼睛轉圈圈。
    當此之時，他們正飄在西海上，陽光懶洋洋的，海水蔚藍藍。雲舟行於海水中，仍如履平地，感受不到絲毫海浪的顛簸。兩個人幹脆躺在甲板上一邊補課、一邊曬太陽。
    「停停停！不是在說無盡海嗎？跑偏題了吧！」
    浪潮生矜持的說：「沒有偏題，我正在和你說的就是我的滿分答案。」
    魚大：「行吧，您繼續。」
    「最初隻有這一片大陸，萬類萬物皆可以靈氣修行，人、妖混居，皆為修道者，不分彼此。漸漸的，高境界的大能一念可改換天日，而弱小的新入道者甚至無法直視大能的眼睛，弱者依附強者，強者以弱者為棋。可謂大爭之世，天下動蕩，混亂不堪。一位大能決定要改變這樣的局麵，他於清冥之上開辟了新的空間。隨後他又以理服人，定下規則，七境以上的修士須入新空間，不再幹預十二州。」
    魚大：「……以理服人？！！」
    浪潮生點頭：「以理服人。」
    魚大震驚：「我靠！那得多強？！！」
    他迫不及待追問，「然後呢？！」
    「在與大能們進行協商時，不免有所摩擦，雙方都用上了最強的招式，於是大陸的一塊被生生切裂。在把所有高境界的大能送入新空間後，他幹脆將這塊破碎的大陸移換位置到大海之外，作為妖族的棲息之所。」
    「——人、妖、仙三界遂定。」
    魚大覺得自己在聽天書。
    「遠古大能都這麽強嗎？！」
    一己之力，開辟空間，打碎大陸？
    超出想象的強。
    「不，這應該是例外。事實上我看過不少遠古記載，這麽強的我隻見過這一位。」
    浪潮生想了想又道：「而且，羅天宮琅嬛書庫萬冊密藏，我隻在一本古卷裏看見過這個故事，再未見到其他類似的記載。」
    「啊……」
    浪潮生很輕鬆的說：「所以，或許那隻是遠古時的修士編出來的故事也不一定。」
    「倒是也有可能。」
    魚大吐槽：「那你幹嘛說了這麽一長串？通識考試本就題量很大，寫這麽多字不累嗎？」
    浪潮生一副你不懂的表情：「這就是為什麽我能滿分，你隻能及格。這個說法是略微離譜了一點，但是既是重要古籍上記載，那麽也算一種可能。你答論述題難道隻寫一個結論，不寫下文獻論述，不做個曆史溯源嗎？」
    魚大：「……好吧，文科生。」
    浪潮生：「就當你在嫉妒咯。」
    魚大：「哼~」
    浪潮生繼續道：「雖然這位不知名的大能強得有點離譜，但這本古卷提到的其他內容卻大致可以與其他書對應上。比方說它也提到的三界方位。仙界在上，十二州居中，妖界在下。這一點應該是靠譜的。」
    「等等！妖界在下？」
    浪潮生解釋道，「對，所以無盡海其實並不是一般意義的大海。實際上它與十二州的海域並不相連，要前往無盡海須得以特殊的方式定位到它與十二州海域相距最短的地方，再以強力穿過。這個最短距離的位置並不是固定的。」
    魚大看似聽明白又好像沒有聽明白，「原來是這樣？」
    天空深海成海，晴海相接，巨大的雲群像鯨魚從船邊悠然飄過。
    雲舟已經入海兩個時辰了，並未一直朝著一個方向行駛。魚大還納悶過一會兒，「所以，我們現在就是在追逐那個最短的距離？」
    浪潮生點頭，「沒錯！」
    薑緩並不是故意聽兩位玩家說話的。
    寬大的窗戶邊放著一座擋風屏，繡著千重山的遠景，薑緩就坐在屏風前的軟塌上，以一種懶洋洋的姿態歪在軟枕上看書，看得有點昏昏欲睡。
    這艘雲舟很寬敞但畢竟是小型船隻。
    船上發生的一切，對於薑緩而言都如發生在眼前。
    他迷迷瞪瞪的聽見浪潮生和魚大說話，迷茫了一下就準備撤回神識，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故事。
    啊是那本書。
    薑緩曾住在羅天宮一段時間，也曾流連於羅天宮的琅嬛書庫。在某個角落裏翻出過一本古卷。
    當故事看的話，是很精彩。
    薑緩少年時也曾好奇過這個大能究竟是誰。
    他把古卷遞給九和朧看。
    九和朧略有驚訝，他說他還以為這本古卷早就消失了。
    他說他並不知道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但他知道撰寫這古卷的作者是羅天宮第一代宮主。
    據傳第一代宮主很喜歡寫小故事，所以這是他誇張乃至虛構的故事也極有可能。
    於是，薑緩把古卷重新清理了一遍，放回書庫也就不再多想了。
    不過，後來……
    薑緩單手撐著下巴，笑了一下。
    他隨手把矮幾上的橘子往空中一拋，「麻煩了。」
    橘子在虛空一滯，隨即落到了正南方。
    薑緩抬手控製雲舟調轉方向——不是他偷懶，隻是……卜算入海口不難，但是，薑緩他對辨認方向莫名的苦手，尤其是大海上，茫茫四顧全都是水。他算對了方位，也得迷一陣路。
    所以，這是為了不浪費時間。
    「謝謝。」薑緩很有禮貌，伸手去拿回橘子，結果撲了個空。
    在他手指觸及橘子前，橘子被某位冥冥中的存在笑納了。
    薑緩：「……」
    薑緩小聲：「這個橘子超甜的。」
    隱隱約約他似乎聽見了一聲低笑。
    薑緩又強調：「隻剩一個了。」
    言外之意就是舍不得把一整個都供奉。
    也隻有薑緩能這樣耍賴。
    又傳來一聲低笑。
    同時，室內一陣清風徐徐糊到了薑緩臉上。
    薑緩伸手壓住亂飛的書冊，未留神就被橘子輕輕砸到了頭頂。
    一點都不疼，薑緩美滋滋的接住被還回來的橘子，剝開，一口兩瓣，分塊的吃掉一半才停下來。
    「果然很甜，」薑緩心滿意足微微眯眼。
    半邊橘子被放在手掌心，薑緩彎唇笑盈盈，「我就嚐嚐，其餘的都給你。」
    「喏。」他又把剩下的一半橘子往空中一拋。
    橘子再一次消失不見。
    而薑緩的頭發也被輕風順帶拂亂。
    浪潮生和魚大隻感覺雲舟再一次轉向了，完全不知道這其間還發生了什麽小故事。
    魚大左思右想、右思左想，還是覺得不太對，「等下啊，你那道題得了滿分對不對？」
    「對。」
    魚大問：「的確應有文獻論述，但——比如說論述一道清宮的曆史大題，諸如九龍奪嫡，答題時把《紅樓夢》作為文獻論述的一部分答上去了，雖然你論述豐富多角度，其他內容詳盡有據，或許你依舊能得高分，但從嚴密精準的評分標準上看，不可能給你滿分啊。」
    浪潮生也一愣。
    聽完魚大說的，浪潮生也意識到似乎是有點不對勁，「或許，是因為我寫的字數真的很多？」
    「那還是同理啊，閱卷老師可能因為你的態度好給你一個比較漂亮的分數，但你是滿分欸？！滿分！滿分肯定是會被複閱的。我看過舉鳳鸞的閱卷標準，很嚴密，你可以對比著高考閱卷來看。」
    「……所以，你的意思是？」
    魚大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或者說他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我也不知道。」
    魚大過了半晌又問，「那本書是誰寫的？」
    「無名氏。」浪潮生捏著下巴思索，「是我無意間在琅嬛書庫裏發現的，放在比較內層的位置。一看年頭就很久了，但被維護得很好。」
    「書名呢？」
    「《朝夕日夜談》。」
    「名字有點奇怪。」
    浪潮生還在思考著。
    魚大拍拍他的肩膀，「別想那麽多了。要不然我們去問萬君唄，他肯定知道。」
    浪潮生眉頭緊鎖還在思考。
    魚大心態一向很好，施施然準備去找點吃的。
    然後就在雲舟自帶的小廚房裏看見了灰頭土臉的魔主，和一臉困惑的萬君。
    魔主原本是想下廚的。
    薑緩一向很喜歡有煙火氣的食物，很少有七境道君這個境界的修士還熱衷口腹之欲到坦坦蕩蕩的。必須說，修士們熱於美食這股風氣，很大一程度是由薑緩帶起來的。在他之前，絕大部分修士未辟穀靠辟穀丹，已辟穀那就真飲風餐露。
    薑緩從來不覺得修仙是一件很了不起、需要脫離凡塵的事。
    雖然墨發白衣，飄飄似仙，但他其實是囂霸認識的所有人中煙火氣最重的一個。
    可惜，摯友愛美食，自己廚藝真的不太行，乃至自己煉製的丹藥味道也慘絕人寰。
    囂霸心說，沒關係，這一次摯友既然與他同行，他絕對會照顧好摯友！
    指指點點某些拿劍的黑衣服的，和摯友出行竟然還要摯友下廚烤魚。
    哼。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
    有點難。
    折騰了半天隻做出來了一堆焦炭。
    但囂霸不信邪，繼續生火。
    之前的火太旺了，這次要調小一點兒——一陣風悠悠把火撲滅了。
    囂霸愣住。
    他的火這麽容易能被熄滅的？
    這次是把火調得太小了嗎？
    囂霸放出了龍炎……
    船艙內薑緩立即敏銳地察覺到一道熾熱狂躁的力量，龍炎？？
    須知，魔主的龍炎可與鳳凰真火媲美，而且由於更狂暴、霸道的屬性，一絲火苗就能燒掉整座山。
    魔主想幹嘛？？！
    薑緩覺得他得去看看。
    這一去就看見了蹲在灶台前的一大團。
    囂霸發現薑緩來了，迅速的站起，站直，「……喲。」
    「……囂門主這是？」
    囂霸眼神略有飄忽，玄甲上的赤螭仿佛沒臉看一般的繞到了他的背後，「試試。」他簡短說明，努力維持自己格調。
    魚大一踏進廚房，隻見火山火海滾過一般的慘景，下意識接道：「試試就逝世？」
    囂霸：「…………」
    魔主和善的凝視。
    魚大下意識往萬君身邊退了一步，「……對不起？」
    魔主愈發和善的凝視。
    魚大：「…………」
    魚大內心貓貓大哭，魚傳書啊魚傳書！你怎麽就管不住你的「下意識」？！！
    打破這尷尬一幕的是薑緩噗嗤一聲笑。
    薑緩道：「囂門主是預備用膳嗎？」
    囂霸啊了一聲。
    薑緩便道：「其實，我準備有即時可吃的食物。」
    他彎起眼睛，「我們一起到甲板上用餐吧，大約一個時辰後，正好可以進無盡海了。」
    四人在甲板上用餐。
    你永遠不會知道萬君的袖裏乾坤能掏出什麽東西。
    魚大覺得這一幕真熟悉啊。
    黃燜雞米飯，炸雞，小龍蝦，烤肉，奶茶，汽水……全部保持著剛出鍋的狀態。萬君對玩家特色美食過分了解了點兒吧，但看表麵真的完全看不出來！
    魚大原本不太餓，一聞到香了立即就餓了。
    不過吃之前……
    他問：「萬君，我可以留影嗎？」
    通訊靈玉不能再通訊、聯網，但是基礎功能還是可以使用的。
    吃飯前先照張照片。
    這一幕薑緩多年未見了，當即欣欣然，「自然。」
    囂霸淡淡瞥了眼這個膽大的三境小修士，默默身體往摯友一側靠攏一些。
    魚大樂滋滋的看留影，忽然想到之前和浪潮生的討論，悄悄推了把浪潮生。
    兩個人一番眉眼功夫。
    薑緩在喝奶茶，不免失笑，「想問什麽就問吧。」
    浪潮生立即開口，吐出一長串話：「萬君，您知道《朝夕日夜談》這本書嗎？我記得我羅天宮第一代宮主曾有個筆名是一夕夜，所以我猜測這本書是第一代宮主所著。是這樣嗎？」
    「一夕夜，這個名字很冷門，很少有人知道了。」萬君帶有誇獎之意的點點頭。
    浪潮生驀然被誇，怔住一下，「那……」
    薑緩知道他要問什麽，「……半真半假。」
    用過餐，已經是黃昏了。
    夕陽鋪在海麵，一海通紅，遠處的魚群躍出海麵，閃亮的魚尾反射金光，一派祥和景象。
    薑緩站在船頭，注視著半空中某一點。
    「到了。」
    他的衣袖無風而動，指尖化落金色的符文。
    「抓穩。」
    一道滔天巨浪駭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