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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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到了清明節的那一天。
    隻是時間從傍晚提前到了早上。
    薑緩靜默著跟上少年薑緩的腳步。
    少年抱著一束白色菊花,表情在帽子和口罩的遮蔽下看不清楚。
    他前往一座公墓。
    清晨,緘默的公墓,戴著花圈的墓碑,肅穆的人。
    少年薑緩停在一座僻靜的墓碑前,奉上一束白花。
    他單膝跪在地上,用帕子仔細擦拭數遍墓碑,終於扯開嘴角,對墓碑上的照片露出一個笑,「爺爺。」他這麽喚道。
    薑緩保持著隱身狀態,沉默的看這張照片。
    白發蒼蒼的老人,儒雅而和藹,正微微含笑。
    著名收藏家薑天……
    他的收養人。
    少年薑緩很明顯對收養人感情很深,他看著墓碑眼睛濕潤、霧蒙蒙一片,卻很努力的向照片微笑,就好像在證明自己過得很好,不要擔心。
    薑緩垂下眼眸。
    薑緩的記憶裏收養人的存在感很弱,他在他十六歲時失蹤不見,無墓無碑。
    少年薑緩對墓碑輕聲低語,絮絮叨叨的講述他過去一個月的生活,他每一個月都會來此掃墓。
    少年一直保持著貼近墓碑的半跪姿勢,就像是不由自主的靠近他信賴的長輩,連表情也生動活潑起來,宛如生死不曾橫亙在他們之間。冰冷的墓碑於他而言,也如同可以依偎的心之歸處。
    隻是……對著墓碑低語也未免顯得太孤單。冷清了。
    薑緩轉過身,看向不遠處的鬆樹樹蔭下。
    那裏是一隻黑貓。
    從早上跟上少年的不止他,那隻貓一直守在院門附近,少年一出門就立即跟在他後麵,小心翼翼借助天然的顏色隱藏,一路跟著少年薑緩來到公墓。
    貓待在鬆樹的陰影下,靜靜凝視著墓碑方向。
    薑緩眯起眼睛。
    少年薑緩依依不舍的離開公墓後,先去了醫院。他提前在醫院公眾號上掛了號,但到醫院後還是等了一個多小時。
    薑緩抱胸停在空中,看著這隻黑貓萬分靈活的一跳一躍,從醫院外牆一路爬到眼科就診室的外置空調架上。貓窩在窗外,繼續緊緊盯著少年。
    薑緩看了眼窗戶內,少年薑緩正老實的跟醫生說話。
    「你是說,最近你的眼睛有時會出現重影,和一些奇怪的黑霧?」
    少年點頭。
    「那麽有出現視物不清的狀況嗎?」
    他想了想,「實際上,反而是視力變好了,看東西更清楚了。」
    醫生給他做了個全套檢查,最後得出結論,他既沒有近視,眼部也沒有出現病變,可能是用眼過度,無須太緊張。
    於是,少年薑緩在醫院折騰了四個小時後,揣著一兜眼藥水離開了醫院。
    薑緩不記得他的眼睛出過問題。
    他披馬甲的時候的確很喜歡把上半張臉遮住,墨卿用白綢帶遮眼,關小刀壓低鬥笠,徹玉城時有頭戴幃帽……
    但是他的眼睛沒有任何問題。誠然,他的眼睛比常人更敏銳一些,但也稱不上特異。也不是什麽寫輪眼,什麽六眼呀這類天生神異的眼睛。
    他單純是……是——
    薑緩一怔。
    他為什麽習慣性的要遮住眼睛來著?
    總不能是因為百年老人老眼昏花了吧?
    也不能是超齡中二吧?
    ——他曾習以為常的某些行為和習慣,皆與他丟失的記憶密切相關。
    甚至於,失去了這部分記憶,也保留了這些養成的習慣和愛好,甚至連自己都從未察覺到奇怪。
    貓繼續跟在少年薑緩身後,薑緩就跟在貓身後。
    少年薑緩隨便湊合吃了碗麻辣燙,特別接地氣的飯後繞著旁邊的公園走了一圈消食。
    下午時,便抱著筆記本去圖書館趕課堂報告。
    臨近傍晚,他為了偷懶把所有東西寄存在了圖書館的寄存區。
    他上學時再順路帶走。
    然後才晃晃悠悠的回家。
    金色的黃昏,一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有時遇見認識的人,就停下來寒暄幾句。
    但大多數時候就是一個人慢慢的走著,迷了路又自己看著導航找回正確的方向。
    直到路過一條小巷。
    這是一條隱藏在高樓大廈背麵的小巷,路燈熄了一盞,所以有較長一截路都陷入黯淡中。
    少年薑緩似乎察覺到什麽多看了一眼,沒有發現異常後就又收回了視線。
    薑緩卻表情變了。
    這一截燈火黃昏的路,凡人所不能看見的是,橫亙著一道不斷撕裂的空間裂縫,空間的罡風回旋起大小的漩渦。
    距離少年不過數米距離。
    但在他若有所察前,那隻黑貓已經率先悄無聲息的上前一腳踹散了空間渦旋。
    薑緩收起指尖不自覺聚攏的靈力,他看著這無名英雄之貓一瘸一拐的又跟上少年。
    如是,踹散了大大小小的裂縫。
    而它的身上也留下大大小小的傷口。貓畢竟是肉胎凡身。
    金眸純正璀璨,貓並不在意,傷口很快又逐一迅速的愈合。
    看貓這一天來熟悉到離譜的跟蹤行為就知道這不是貓第一次這麽幹了。.
    薑緩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離家隻有數百米距離了。
    夾在高樓大廈中間的這片皆屬於老式小區,其中不乏很有些年頭的房子,所以在進行城市規劃時,這一片反而作為城市的曆史被保留了下來。幾乎所有老房子外都釘上了市局頒發的淺綠色的名牌。
    這也是本省比較有名的旅遊古街,不過由於是居民區,晚上時遊客也很少了。
    隻有古樸的街道和路旁高大濃密的樹。
    「過橋左拐有包子。
    包子店右拐有桂花。
    聞著桂花香直行。」
    少年薑緩哼著地圖小調,腳步輕快走上橋。
    橋不長,因為河道便不寬,這是早年間人工修築的河渠。
    橋上兩串路燈。兩岸茂盛的樹冠幾乎要頭挨著頭,枝葉纏著枝葉。
    隻有河中心尚露出了那麽一塊夜空。
    少年薑緩停在橋心,瞥了眼河麵,微風拂麵,他有些涼的縮了縮肩,再望了眼天色,城市的夜空無星無月,便又繼續前行。
    河水並不算深,如果是白天來看會是一片青碧色,但是夜晚就隻是晦暗的深色。
    而河麵正醞釀著可怖的裂縫。
    肉眼不可查的巨大裂縫,幾乎縱橫從橋心到河心的位置。
    當少年薑緩剛踏上橋麵,貓已毫不猶豫的撲上前。它的爪子劃過若幹道金光,豎瞳冷凝。
    當少年薑緩看向河麵時,河流平穩,而貓藏在視線死角靜靜等傷口愈合。
    少年薑緩安穩的下了橋,就在這時,忽然一腳踏空……
    薑緩關於2021年清明的記憶是他這一天都在老老實實的完成課堂報告。
    在過橋回家時,忽然踩滑。
    這一摔就換了世界。
    而眼前這一幕是,他是真的踩空了,那是一個隱藏得很好的小裂縫。
    但貓的速度出奇的快,它的傷口雖沒愈合,但不妨礙它猛撲上前,一抓撓散了裂縫。
    隻是卻來不及再避開薑緩。
    於是,少年懵然的摔倒,就感覺手指似乎觸碰到什麽毛茸茸。
    他下意識看過去,便見一隻黑毛金瞳的貓。
    他先是一呆,「真漂亮的眼睛啊……」
    又恍然醒悟,連忙道歉,「我剛剛是踩到你了嗎?抱歉抱歉!」
    少年坐在地上,萬分抱歉。
    而貓全身都僵住了。
    少年薑緩隻以為他真的踩到貓了,更加懊惱了,他看著貓一動不動,試探著伸手,想要查看一下貓的情況。
    貓一動不動。
    連金色眼睛都一眨不眨。凝視著少年越靠越近,卻根本起不了離開的心思。
    那雙手落在他的頭上。
    貓幾乎一瞬間,完全是下意識的抬起尾巴圈住了少年。
    喉頭克製的逸出一聲短促的咕嚕。
    少年薑緩愣住,毛茸茸的觸感緊緊纏住手腕,他沒有掙脫,而是小心的又靠攏了貓一步。
    「貓,你還好嗎?」他小聲問。
    貓又恢複成了一動不敢動的狀態。
    金眸閃過人性化的猶疑之色,但是圈住少年的尾巴終於還是不舍得鬆開。
    一旦他向他靠近,他便根本不能後退。
    少年湊近一點後,依稀發現貓身上似乎有傷痕,是被人欺負過的流浪貓嗎?
    少年薑緩不由更放柔了一點聲音,「貓,別怕。」
    貓眸光沉沉的看他。
    他把另一隻手也放在貓的頭上,小心的不敢去觸碰它的身體。
    他隻覺得這隻貓看他的眼神特別通人性。
    「簡直像哭一樣呢。」少年薑緩不由低喃一聲。
    動物當然也是有靈性的。
    他的心就軟得一塌糊塗。
    「抱歉呀,貓,」少年滿懷歉意的眨動眼睛,「貓,願意先跟我回家嗎?」
    貓瞳孔睜大。
    少年繼續道:「我很擔心你的傷口。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踩到你了。」
    貓本來準備等少年離開後立刻愈合傷口,他每夜都呆在少年的陽台上,克製的很,始終沒有進屋。
    但……但如果是少年邀請呢?他無法拒絕薑緩。
    貓沒有動,也沒有叫。
    繼續一動不動,卻莫名有種默許的意思。
    少年薑緩便試探著小心翼翼的抱起了貓。
    旁邊的薑緩又一次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
    從旁觀者的角度一眼就能看出來此時的貓萬分不自在,戰戰兢兢,屏息凝神,如果不是毛太黑又密,顧及臉都該憋紅了。
    它的尾巴依舊圈著手腕。
    它頗有些手足無措的僵硬著,尾尖微蹭,似乎在猶豫該不該鬆開。
    少年薑緩溫聲道:「沒有關係,你想圈就圈著吧。」
    少年八成是覺得貓缺乏安全感,同時也是出於警惕所以想控製住他的手。
    所以,他很坦然的應下了。
    於是,貓凝視著少年側臉,理直氣壯的把尾巴纏得更緊了。
    旁邊的薑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