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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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就這麽字麵意思的登堂入室了。
    結合本周目的內容,一周目的幻境許多事情就值得深思了。
    怪不得他一直黏著少年不肯遠離太久。第一周目幻境裏平常而溫馨的日常下,圜圜貓一直在消除那些空間裂縫。
    每一個夜晚,圜圜貓都不曾入睡,他靜靜守候在少年的枕邊,擊碎那一波又一波的碎片。有時遍體鱗傷,但在清晨到來前,他便已愈合了傷口,恍若無事的低下頭輕輕拱一下少年的肩窩,叫他起床。
    每一個白天,他都緊緊黏著少年,警醒的觀察四周,偶爾他的離開也是要去消滅裂縫或者受了傷不得不等傷口愈合好。
    如果這隻圓圓貓真的是他認識的天道的話。
    天道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
    祂又是為何對他如此熟稔親切,或者說如此寵溺?
    祂看向少年的薑緩裏又為什麽會有止不住的傷痛?
    薑緩莫名的按住心口的位置,看著那隻漂亮的黑貓再一次受傷,聽見薑緩的金鈴鐺,貓陡然一僵,一瘸一拐的藏進了旁邊的樹叢裏。
    少年薑緩呼喚貓的名字,「圜圜?」
    圜圜貓露出了明顯的意動之色,卻是強忍住回應的欲望,隻是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那金鈴聲,金瞳始終注視著鈴聲的方向。等到傷口緩慢的愈合,它才迅速的打理好自己,立即循聲而去。
    「圜圜?你去哪裏了?」
    圜圜貓歪著頭:「喵嗚。」
    少年便無奈的摸摸圜圜貓的頭,將貓重新抱起來,「……我要去買草莓,要和我一起去嗎?」
    薑緩停在原地,爛漫的夕陽垂照,半座花園都沉醉在如血的夕光之中。
    修長的手指骨節更加用力的攥住心口的位置。
    薑緩想,他應該知道答案了。
    那時,薑緩突然穿越。
    出現在荒郊野外,自己還變成歲的模樣。卻沒有受太多苦。
    遇見野獸襲擊的危急時刻,他陰差陽錯的直接突破了一境,踏入了道途,靈氣波動引起了附近師父的主意,隨後他很幸運的被師父撿回了千重山。從此,擁有了一個非常溫暖的師門。
    那麽,他又是什麽時候意識到有個隱形的好心人在默默的照顧他的呢?
    最初,好心人隻是偶爾出現,漸漸的,等他逐漸脫離少年時期,好心人反而愈來愈操心了,出現的頻率也大幅增加。
    他其實也說不清。
    是失落時恰到好處的落於掌心的一朵金色小花,是煩悶時輕柔溫煦拂上臉頰的一陣清風,是開懷大笑時破開陰雲照下來的一道日輝……
    是他秘境裏迷路總能遇見的甜甜果樹,是他夜晚貪涼一覺睡醒總會發現好好蓋在身上的被子……
    這些細碎、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容易會被人無視掉,或者隻以為是自戀的錯覺。
    隻是被偏愛的人自身是會有感覺的。
    薑緩恰好還是一個對善意十分敏銳的人。
    於是,某一天,盡管沒有任何證據,薑緩仍舊是直接對空無一人的周圍開口問了。
    「請問……」
    他大膽詢問:「請問是我的仙女教母嗎?」
    那是個暖融融的春天,芳草碧連天,晴空萬裏無雲,開滿小花的山坡上,一本書剛剛看了一半。甫一問出口,薑緩自己先笑倒了,仰倒在綠茸茸猶如地毯般的山坡上,草屑輕揚,枝莖纖細的小花搖曳不停。
    他說著隻有自己知道的爛梗,情不自禁就笑出聲。
    他雖然感覺的確有個默默照顧他的好心人,但並不覺得會得到回應。所以隻是在開玩笑。
    春日遊,風吹花滿頭,薑緩笑過了勁兒,後肘撐起上半身,一隻手試圖拍落滿頭的花瓣,就在這時,一卷風直直撲向他的臉龐。薑緩驀然睜大眼睛,發絲飛揚,青絲間的花瓣撲簌簌的滑落。
    半晌他眨巴眨巴纖長的眼睫,小聲的,「是你嗎?」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仙女教母?」
    他得到了回應。
    ——他再次被風很有針對性的糊了一臉。
    「啊喂……」薑緩試圖掙紮。
    隨後便感覺身上被啪嗒啪嗒的砸了許多個小東西,疼倒是不疼,卻能感覺到一股子不悅在裏頭。
    被氣到但舍不得.jpg
    風終於停了,薑緩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低頭一看,原來是落了他一懷的是若幹顆莓果,鮮豔欲滴,飽滿鮮嫩,光看著就讓人饞涎欲垂。
    「謝謝!」
    邊道謝,薑緩邊悄咪咪咽了口口水,他努力把視線從莓果上移開,很正經的問:「所以,你剛剛在生氣什麽?」
    他迷惑不解,「是因為我叫錯性別了?」
    薑緩試探著稱呼:「……阿爸?」
    試問哪一個平平無奇的二次元5g衝浪人沒有口嗨過?
    這一次,薑緩沒有得到回應了。
    他困惑了一會兒,就很心大的把這件事拋之腦後了,愉快的用衣服兜了滿懷莓果,跑回泉水邊,用冷泉水冰鎮後吃了個爽。
    薑緩有些好奇這個從來不曾露麵的好心人是誰,但他並沒有追根究底。
    倒不是因為偷懶,而是他覺得好心阿爸的身份不重要、甚至他這麽做的原因也不算重要。他隻要確信善意是真的,偶爾的間接交流是真實的就好。
    而且,這位好心阿爸明顯不打算和他直接溝通,更別提露麵了。
    那他何必追根刨底個沒完呢。
    反正,如果有必要,他總會知道的。
    於是,他就這麽默契的和好心阿爸相處下去了。
    漸漸的,他修為愈深,境界愈高,他愈發意識到這位好心阿爸非同一般。
    但他們仍舊是彼此默契的不討論這些問題。
    後來。
    異界入侵,戰事僵持多年,傷亡無數。
    十二州上下皆已拚盡全力。
    鎮山關城頭的修士們,他竟然又再一次叫不出名字,俱是陌生的年輕的臉龐——從後方調來的新人。
    他沉默片刻,才重新又揚起一個如昔的笑容,「我的名字是薑緩,諸君也請自我介紹一下吧?接下來就是我們並肩作戰了。」
    那些年輕人個個都很開朗,也很勇敢堅強。
    比起他們,真正不堅強的是他。
    一波又一波的犧牲者,陣亡名冊上熟悉的名字越來越多,長長的名單似乎怎麽都抄寫不完。
    所有戰士們都穿著統一的衣服,看不出各自出身的門派,甚至當薑緩親手抄寫陣亡名單時才猛然知曉那個一把□□耍得很好的少年人原來是女孩子。
    他和這個女孩子也並不熟悉,隻有一麵之緣。
    她第一天來鎮山關,笑嘻嘻介紹自己的名字,甚至還說以後有機會可不可以與薑緩比試一番。
    薑緩答應了她。
    然而,第十天,一場大規模的戰鬥之後。
    薑緩砍掉了入侵者灰氓麾下的一名七境大將,從界外戰場最前線折返。
    從這名敵將的記憶裏他得到了一個重要情報,正要請人來商談。
    從帳外的小修士口中得知了銀槍的陣亡。
    ‘……是那個用槍很厲害的的少年。"他恍然這樣想到。
    其實隻見過一麵,薑緩這數日來一直奔波於戰場前線,又與敵軍一場力戰,這樣短暫的十日,生機勃勃的少年人便已不在了。
    薑緩默然半晌。
    他慢吞吞走上鎮山關的城牆,環視一張張熟悉或又陌生的麵孔,他們皆信賴而又熱烈的注視他,心髒一時下墜一時緊縮。
    「萬君!」
    「萬君……」
    「萬君,您凱旋而歸實在太好了!」
    「萬君您不再休息片刻嗎?」
    「見過萬君!」
    他凱旋而歸,但更多人已無法歸來。
    他休息片刻尚能睜眼迎來嶄新的黎明,但更多人卻已進入永恒的沉眠之夜。
    薑緩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一件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天從深夜到黎明,薑緩獨自一人站在鎮山關的城頭之上,他的肩膀上似乎都落滿了塵埃,萬裏戰場,長風回旋的聲音,兵戈碰撞的聲音,旌旗招展的聲音……俱是天地間一闕浩蕩的魂歸之曲。
    薑緩第一次開門見山的和祂對話。
    他的目光蒼茫看向遠處,「我該叫您一聲太肇帝君,還是天道?」
    他徐徐道來:「太肇帝君是古往今來,唯一一位被稱為帝君之人,以一己之力分十二州,定三界。他的記載到如今卻已寥寥無幾。隻有羅天宮琅嬛書庫裏一本《朝夕日夜談》有較完整的記錄,其餘記錄都已隻剩下隻言片語,連仙界記錄都無法確定太肇帝君是否存在。宛如曆史上從未有過這樣一位空前絕後的帝君。」
    「這本不應該。除非是帝君本人所為。」
    「帝君完成如此功績之後,乃名副其實的天地第一人。為什麽會消隱無蹤。因為天道有缺,他選擇了以身合道,補天道之不足。此後,他便成了真正的天道化身。」
    說了這麽多,薑緩停下片刻,麵色雪白,又看似平靜無波繼續說道:「我不知您為什麽如此關注我,但我與您之間的確有一條看不見的因果線。我猜想您早在多年前就已在壓製入侵的另一方天道,出於某些限製,您無法直接插手凡人之事。但由於我與您之間的某個聯係,您仍舊可以感應到我的情況……」
    遠處的平漠盡頭乍現了一線光。
    不知不覺,黎明要到了。
    到了七境道君的境界,與天道聯係愈深,薑緩很早就感知到他似乎與其他道君還有一絲區別。
    他在區區四境時,破菱花城,就能以肉身結天地之偉力,強行突破。
    如此。
    雖然他暫時想不明白為什麽,但他確信一件事——雖則隻有一些可能性。
    「……一直以來都謝謝您的關照。」
    他似乎有些困倦的垂下眼眸、但是背脊又筆直鋒銳得如同一把出鞘之劍,
    不管是天道化身,還是太肇帝君,都並沒有辦法回應他。
    隻有清風吹散他肩上的塵埃。
    後來,一月後,薑緩隻身一人,持劍步入界外戰場的最深處。
    ——以身合道。
    太肇帝君合道之後,天道已被他補全,歸於祂的掌控。
    但與入侵天道的抗爭中,天道不可避免的出現了缺漏。
    薑緩決議以身合道,重新補上了漏洞,並於入侵天道以沉重一擊。
    隻此一戰,一人一劍,斬殺入侵者不知凡幾,重傷兩位領主,逼迫入侵者不得不退回界門之後。
    自此,三百年安寧。
    此戰,無一人傷亡,隻除了薑緩。
    他隻是一介七境修士,既未修行太長時日,更未能修成仙身,從各種意義上,他也隻是個年輕不過的年輕人。
    他雖然極有資質,但七境之身使用天道之力仍是太過勉強。
    他本應神魂不存。
    但他,活下來了。
    薑緩注視著夕陽下一人一貓的背影。
    圜圜貓的尾巴仍舊纏緊了少年薑緩的手腕,金色眼瞳長久又深沉的凝視他。
    連夜晚也無法安眠,就好像在抓緊某一個失而複得的……美夢。
    薑緩想,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