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兩麵包夾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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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劉承宗得到兩門紅夷炮的同時。

    整個汾河流域,山西官府的部隊正在向呂梁山一線調動。

    平陽衛調動兩千旗軍分駐大寧、蒲縣,另派一千戶率兵駐紮在呂梁山上的六郎寨,扼住隰縣進入霍州的咽喉。

    石樓縣東北方的窟窿關巡檢司,冀南兵備李世恩放下書信,歎息出聲。

    他對平陽衛隻有滿心羨慕。

    平陽衛沒有王府拖後腿,還有個參議常駐,人家五千多旗軍跑一些留一些,還能拿出三千三百人去布防。

    意思也非常明顯,隻要賊兵不擾平陽府,別的地方他們管不著。

    他就不一樣了,官職全稱為分守冀南道管潞安汾州二府副使。

    聽著能耐挺大,實際上這二府卻有慶成王府、永和王府、沈王府三個王府。

    汾州、潞州的名字明明是州,卻為府級行政單位,就是因為從前三個王府橫行,州的級別讓官員受二府欺壓。

    所以才潞州在嘉靖皇帝時,升級為潞安府;汾州則在萬曆二十二年升級為汾州府。

    在這一點上,潞安府甚至比汾州府更難辦,潞安府兩個很重要的縣,一個叫長治、一個叫平順。

    古代起地名,都是寄托美好向往,安則不安、平則不平、順則不順、治則不治。

    平順這地方,從前有個小吏叫陳卿,在太行山裏聚眾造反,從正德十年跟朝廷打到嘉靖七年,勢力最大時拿下太行山南部七個州府。

    所以李世恩這管轄兩府的兵備道,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就像被束住了手腳,很難能辦成什麽事。

    這幾日,他從各地王莊把部分軍士強要回來,又動員汾陽、孝義、平遙、介休等地的民壯,才拉扯出一支六千的人部隊作為防禦。

    分別駐紮在呂梁山北段吳城、中段的窟窿關。

    他這支兵力該怎麽說呢。

    去年山西的勤王軍嘩變潰逃,李世恩擔心汾州府四縣遭受潰軍劫掠,整個冬季直到開春前都在盡心督促民壯操練。

    所以汾州府的民壯練的不錯,而且各鄉兵力也不少,山西鐵冶又尤其發達。

    不能說是烏合之眾。

    但是農忙了。

    旱了好幾年,去年冬天終於見了雪。

    這個農忙對民壯和旗軍的殺傷力,幾乎等於農民造反下雨了。

    而且賊還沒進汾州地界,想把他們拉出去打仗很難。

    隻能說是不情不願。

    單憑他們,不足以解永寧州之圍,至於隰州的麻煩,李世恩更沒功夫管。

    而且主觀上李世恩也不太想管,這兩天他派偵騎經石樓進永和縣,收集傳回的情報裏,那支被‘劉將軍’率領的賊兵好像就幹了三件事。

    殲滅了張展的旗軍,搞了個山穀衙門,處死四百多個犯罪的旗軍。

    圍攻了永和縣西鄉的一座土堡,百姓說那住了個官老爺,具體是哪個老爺,偵騎不知道。

    然後派人在灶王山、樊家山收葬遇難百姓屍首,祭拜一場後率兵離去。

    除此之外,好像就在土堡屯兵,也不知道他想幹啥。

    根據這三件事,李世恩認為自己應該先以有限兵力據守汾州四縣,至少不讓賊兵越過呂梁山。

    然後調潞州衛援軍,對付縱兵劫掠永寧州富戶的高將軍。

    暫任兵備道幕僚的車才問道:“那永和縣那個劉將軍呢?先放一放?”

    “劉將軍?”

    李世恩深吸口氣,抬手把拳頭放在嘴邊,呼出重重的鼻息:“我已經向大同求援了。”

    車才眨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沒弄懂事情的邏輯,問道:“他沒做什麽啊,大同求援,就算是要向大同求援,也該用大同兵打那高將軍吧?”

    “車兄,不沾泥也好、高闖王也好,他們都沒有這個劉將軍好,他收葬百姓屍首,懲處有罪旗軍,他不是壞人。”

    李世恩在椅子上轉移身體,麵向車才,認真道:“但你見過賊,知道賊什麽樣,他是賊麽?”

    車才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很為難。

    劉將軍既然收葬了灶王山的屍首,那他的家眷也一定就在其中。

    官兵殺了他全家,賊人為他報了仇,收葬了他全家。

    車才已分不清誰是賊誰是兵了,他問道:“他是不是賊,重要嗎?”

    “我知道車兄想說他不是賊,我也覺得他不是賊,他是不是賊不重要,但他不是賊是什麽,很重要。”

    李世恩歎了口氣,他也不知道那劉將軍是什麽:“不論如何,我拿的是朝廷俸祿,受的是皇帝賞識,就憑我手上這些東西,對付不了他。”

    車才沉默了很久,抬手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先打高闖王。”

    可惜事情未能如他們所願。

    潞州衛旗軍在三月十二日得到調令,當日便抽調三千旗軍,放下鋤頭披掛戰甲,經自沁州方向朝汾州府快速進軍。

    他們進境神速,十三日下午啟程,十六日上午就已穿過二百裏山路行至沁源縣。

    不過也就走到這了。

    就在這支旗軍啟程晚上,駐紮平順縣的留守旗軍,夥同隱匿太行山的勤王逃兵,襲擊了沈王府在城外的王莊。

    沈王府快馬向出發旗軍求援,這支旗軍隻好派快馬告知李世恩情況,領兵返回潞安府。

    而另一邊,李世恩調派駐紮吳城的那支部隊跟人打起來了。

    不是和高迎祥,也不是往北走的不沾泥,是他們意外發現了山賊的山寨。

    那首領號巴山虎,本姓高,是汾西縣人,天啟六年鬧旱的時候跟同鄉鑽進呂梁山,也不打家劫舍,簡簡單單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地方官府曾嚐試派巡檢捉拿,不過都是本地人,最後說他們跑了沒找著,事情就過去了。

    巴山虎的日子本來過得挺舒坦,也不是陝西農民軍打進山西的事,突然收到朝廷官軍進山的消息,本能就以為這幫官軍是來找他的。

    趕緊點起五百多人馬收拾東西準備開溜,同時派人盯著官軍動向。

    卻發現這幫人沒有一點兒臨陣的意思,上千人分做前後兩路,排著一字長蛇在山裏走。

    這能不幹他一下子?

    巴山虎的陰晴不定,在心裏幾番鬥爭。

    他這個從是西遊記裏選的外號,確實不太吉利。

    金銀角大王兄弟倆的手下小妖,跟倚海龍一對,被孫悟空一棒子打死了。

    他也有個兄弟叫倚海龍,好幾年前跟官軍幹了一下,死了。

    但看看住了好幾年的山寨,就這麽跑了實在舍不得,最終還是決定幹一下子。

    旋即將手下壯男二百餘人分做四隊,於山道間設伏襲擊,直把千餘毫無防備的官軍擊潰。

    巴山虎一臉問號,帶人收拾了官軍丟下的兵器鎧甲,收了旗子戰馬。

    心想:幾年沒出山,官軍弱成這樣了?

    哪兒知道一問俘虜,根本不是來找他的。

    消息傳到窟窿關,正吃飯的李世恩被噎住了。

    被山賊擊潰,有點不成體統,但可以理解,情報工作沒做好,他認。

    潞州衛的兵撤回去就很離譜了,你那王爺在王府裏呆著,賊兵還敢進城把你殺了不成?

    就這時候,又來人報告:“兵憲大人,民壯鬧著要回家種地。”

    這成了壓死駱駝的稻草。

    把李世恩氣得摔了碗,摔完一尋思粒粒皆辛苦,又氣呼呼的把米粒從地上捧起來接著吃。

    屬下勸道:“大人,另盛一碗吧,食不淨易得病。”

    “得病?沒病死遲早也要被氣死,死了不操心了。”

    李世恩深呼吸著搖搖頭,沒好氣道:“死於任上也算報了皇帝知遇之恩,兩全其美。”

    說實話,他都想去趟京師,說說好話使使門路,調到別處了。

    也不知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到藩王跟前兒當官。

    還沒來得及把捧回來飯吃進肚,又一個消息讓李世恩的血壓超過了身高:“兵憲大人,劉,劉將軍好像從永和出去了。”

    李世恩盯著下屬,這報信的用詞不對:“什麽叫好像?什麽叫出去?”

    你倒是說去哪兒了啊!

    傳信的下屬也很委屈:“我們在石樓的偵騎被拔了,最後一次傳信是昨天下午,隰州城今天也沒消息傳回來,卑職隻能確定兩座城沒丟。”

    “偵騎被拔了?”

    那就是凶多吉少。

    李世恩緩緩搖著頭,果然像他想的那樣,那不是個他能用手上人力物力對付的人。

    他的手下穿山而過卻不知布置哨兵,人家動一動都知道先把對手偵騎拔了,這怎麽對抗。

    他左思右想,決定放棄,對下屬道:“最後給永和縣、石樓、隰州城傳信,如城池被圍,就點狼煙,讓偵騎轉駐任家莊吧,別再往那三座城周圍摸了。”

    任家莊在三縣中間,離每座城池的距離都在二十裏路上下。

    在他看來,自己目前精力有限,沒能力北邊股著高迎祥、南邊還想著劉承宗。

    反正劉承宗也不害百姓,另一方麵似乎有沒有攻打城池的想法,那就讓他在隰州玩吧,隻要不過來,願意在山穀再開個小縣衙也無所謂。

    畢竟那是平陽府,人家平陽衛攥著軍隊,都沒打算到北邊來幫他,他也沒必要熱臉貼人冷屁股。

    他起身去堂上又寫了封信,是寫給沈王的,讓王府別纏著旗軍。

    他相信沈王深明大義,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其實沈王還是不錯的,去年冬天編練民壯糧草不足,汾州府七個縣都沒給他錢糧,但沈王爺知道這事之後給他捐了糧。

    而且沈王府也常常在莊戶交租之後,拿出些許糧食運往宣大,補給軍資。

    雖然還是不夠用,但已經不知道比別人強到哪裏去了。

    對,他說的別人,就是一個勁兒生娃的慶成王府。

    畢竟這是個以一己之力,改變明朝宗室妻妾規則的藩係。

    在弘治年之前,朝廷沒出對宗室妻妾的數量限製,結果慶成王哐哐生了九十四個子女,搞的朝廷山西禦史懷疑慶成王府從外邊收養娃娃,騙朝廷祿米。

    結果一審核,九十四個子女全是慶成王親生。

    後來幹脆出規定,藩王最多四個妾,可有這規定也沒用,下一代慶成王直接生了七十個兒子。

    一度導致,山西宗室祿米超過山西的稅糧二十九萬石。

    如果是正常裏出現一個壞蛋,這壞蛋可能會因為沒有能力而泯然眾人。

    那麽藩王出壞蛋的概率隻會這個高、不會比這個低,因為他們本身就掌握權勢。

    別的王府是五個人裏出一個壞蛋,那慶成王府就是五十個人裏出十個壞蛋。

    這破壞力誰頂得住啊!

    李世恩每天看的都是高闖王的部隊又搶了哪個哪個莊子。

    要麽就是臨縣求援,已經被圍困五天了。

    但他不敢讓軍隊進入呂梁山以西,隻能把部隊駐紮在窟窿關。

    高迎祥的部隊主力在哪,他大致能隨其攻破士紳堡壘猜到,但劉承宗的部隊是完全在他視野範圍裏消失了,一消失就是整整三天。

    度日如年。

    他甚至還問過車才:“你說那劉將軍,會不會已經回陝西了?”

    但這隻是他心裏的美好盼望。

    三月十九日的傍晚,風塵仆仆的急遞鋪司兵自汾陽方向狂奔而來,帶來一封來自平陽府的求援信。

    “我哪他媽還有餘力出援兵!”

    聽他都罵街了,車才好奇問道:“世恩兄,信上寫得什麽?”

    “他們呂梁山的六郎寨易守難攻,結果呢?信上說獅子賊劉承宗大部躍入呂梁山,架起紅夷炮轟擊六郎寨,駐守在那的平陽衛旗軍被打得不幹冒頭,大軍旋即拋棄輜重潛越東走。”

    李世恩把信遞給車才:“人家進霍州了!”

    車才揉揉眼睛接過書信,片刻看完後歎了口氣。

    信上還說現在駐紮在蒲縣的官軍已拔營北上,想自後路追擊賊軍,另一邊留守平陽衛的部隊也正在北上,試圖兩路夾擊,把這獅子賊堵死在呂梁山裏。

    因駐守蒲州的旗軍隻有一千人,那邊擔心堵後路的兵力不足,希望平陽衛旗軍能派人南下。

    六郎寨確實易守難攻,但那是座宋代的軍寨,在那個時代選擇那個駐寨位置,可沒考慮過防備炮擊。

    不過最讓車才疑惑的不是這個。

    他問李世恩:“世恩兄,你能調動的這些人,有紅夷炮麽?”

    “我們怎麽會有那東西,那不都是攻城守城用的。”

    “那為啥劉獅子有?”

    “唉,我哪知道啊,要不車兄你去問問慶成王府,看是不是王爺給他造的,我現在就覺得汾州府最大的敵人就在東西兩座城裏,不!”

    李世恩一臉認真,他在思索,為啥別人就不能像他一樣,老老實實守住一個地方不要動。

    明明打不過人家,不操作就不會錯,一操作就是送。

    “都是敵人,擅自越境的、求援調兵的、回家種地的、路上遇伏的,就不能動動腦子,張展一千七百人都死了,那一千人能堵住他的後路麽?有一個算一個,辦了全他媽是通賊,沒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