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一章 王楫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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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變,兵變。
    消息傳入總督衙門,洪承疇和俞霄都很淡定。
    這種事在寧夏發生,都不值得人為之錯愕。
    洪承疇早有準備,抬手解了衣帶,將團領官袍與官帽撇下,自有仆役將之收好,隨即府上官員、胥吏、武弁一道自偏門走小道,朝巡撫標營駐地行去。
    為啥朝廷對寧夏軍屯不敢多說,就是因為難辦。
    自從葉淇變法,朝廷官鹽被打包賣給兩淮商賈,為國家每年從鹽商那換來百萬兩白銀,充實了國庫收入。
    付出代價的是以寧夏為中心的甘肅、延綏、宣府諸邊。
    隻不過這代價來得很緩慢,後來人的眼光去看,問題出在葉淇。
    但是在當時,寧夏的商屯在變法之後,依然為諸鎮提供了近三十年的口糧來源。
    這樣緩慢的變化,在當時很難看見有什麽聯係。
    畢竟開中法太成功,它讓延綏那樣產糧極少的地方,在開中商屯的幫助下,使糧價達到可怕的三四錢一石,鎮兵口糧就地低價采買,幾乎無需朝廷京運官銀。
    商屯田地不是一下子就不值錢了,換不來鹽引還能賣糧,糧價漸漸高了起來,軍費逐步增加,帝國財政在溫水煮青蛙的局麵下日漸糟糕。
    等到人們發現不對,田地已經都成民田,衣食所係,動不了。
    隨之敗壞的還有軍隊,邊軍開始逃亡,再吸納新兵,兵額沒變,戰鬥力下降。
    在這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讓一部分軍官先富起來,剔菁留蕪之下,使寧夏產生獨特的嘩變優勢。
    它跟其他地方嘩變兵變的情況不同。
    雖然各鎮都有大量世襲武官掌握財富與軍隊,同樣都是相對封閉的階級小社會,來自上層的刻薄剝削是一樣的,但嘩變和嘩變的情況還是有所不同。
    延綏等地是守著窮地方挨餓,士兵對朝廷怨怒不大,鬧起來就為一口吃的,更多時候,人們知道鬧起來也沒吃的,幹脆就不鬧了。
    真鬧的,更多是因為長官管理不善,士兵便以下克上,給自己的直屬長官做掉,然後逃跑。
    若長官也是好長官,那邊軍的選擇一般是少走彎路,直接開溜,落草!
    遼東則直麵鋒鏑,巨大的軍事壓力壓倒一切,人們唯有上下聯結,遼兵固為一體,團結方可存活取勝。
    所以遼東的嘩變一般是客軍,因為客餉高,朝廷總發不上。
    寧夏的邊軍,則是守著富裕地方挨餓受窮,這種環境令他們怒火衝天。
    他們就是一筐浸滿油甚至都泡爛了的木柴,隻要一個火星,這個火星是什麽都沒關係,他們就是要大鬧一場。
    拜之亂時,監軍梅國楨就曾做過寧夏兵變的分析。
    洪武至嘉靖,寇年年進犯,我年年防備,各軍雖有戰守之勞,無克削之苦。
    嘉靖至隆慶,和議既成,不修戰守。各軍雖有克削之苦,而無操練之勞。
    如今則,外修和而內欲兼戰,修和則不免仍克削以為媚寇之資,兼戰則徒有操練而無首功之望。
    不加矜恤而克削之聞,使之治生不給,發身無階。
    無事之時,尚難得其心,用武之日,何以免其怨?
    關鍵詞就是怨恨。
    寧夏軍隊的遭遇,讓他們對天下就有怨恨,這種怨恨不是具體指向哪個人,而是平等的怨恨一切。
    就是明明應該富裕起來,明明應該過上好日子,守著膏腴之地,卻把生活過成一坨屎。
    這就導致寧夏的嘩變,很少發生在寧夏諸衛,幾次都集中在寧夏鎮城。
    表麵上總有政治訴求,但實際上隻是有訴
    求的武官鬆了籠頭,早就想大鬧一場的邊軍便提刀殺人。
    他們不殺百姓、不殺直屬長官,次次把刀尖兒對準外來人。
    少則攻殺巡撫大人,多則扯旗造反從者雲集。
    正德年間,安化王朱得知士兵不滿,請武將喝酒,給全軍賞銀一兩,當場扯旗造反號老天子,殺了巡撫安惟學。
    萬曆年間,拜造反,發動士兵索餉,殺了黨馨。
    在這種地方做督撫,而且在如今這個年景,碰上嘩變的可能性太大啦。
    都不必說洪承疇,巡撫王楫跑得比他還快。
    王楫經曆過寧遠兵變,內心對嘩變本來很樂觀,總覺得自己能跟軍隊講道理。
    不過在去年,出了一點小變數。
    王楫是泰安州人,有個兒子叫王德昌,有秀才功名。
    寧遠兵變後,王楫得了皇上賞識,兒子有投軍報效之心,也沾光在老家總兵楊禦蕃標營下做軍官,前年剿賊立功升了指揮僉事,有機會能在臨清補個守備的實缺。
    去年,王德昌聽說潼關被屠、陝西失陷,慌張極了,辭去官職,領家丁十餘,踏上前往寧夏的尋父之路。
    很精明一個人。
    他們在山陝交界打扮得跟逃兵落草似的,又是賄賂又是騙地進了陝西,逢人就說要投奔大元帥,甚至還有延安府百姓聽說他是山東人,不遠千裏來投奔,嘖嘖稱奇,給這好後生提供飯食。
    一路走了三個月,千難萬險。
    好在見著父親王楫,寧夏沒有失陷。
    王德昌這便利用自己精熟總標事務的優勢,給父親選調寧夏兵充作標兵。
    基本上幹的是撫標參將的活兒,但沒有官職,即便寧夏已經跟朝廷失去聯絡,王楫也不敢擅自任命參將。
    倒是這個撫標代參將,把王德昌嚇壞了。
    他發現寧夏簡直是烈火烹油,那標營裏的寧夏兵思想問題非常大,一個個滿腔怒火不知該朝誰發。
    就這麽說吧,隻需要三杯酒。
    就可以讓一個寧夏兵去煽動嘩變殺督撫。
    甚至不需要酒,也能讓這個寧夏兵去殺嘩變的變兵。
    他們就是活著沒意思。
    再加上洪承疇一個衛一個衛的清理田土。
    是。
    王楫和王德昌都知道,洪承疇這麽幹,隻要能堅持到把事情首尾辦好,寧夏一年時間就能煥然一新。
    但他們父子更知道,這麽幹是要出大亂子的。
    尤其是寧夏兵眼下的思想狀態,非常混亂,根本撐不到軍屯清理出來。
    王德昌勸王楫好幾次了,不行就辭官回山東家,歸鄉的路雖然難走,但比在寧夏呆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