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二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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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承宗見到楊麒時,差點沒認出來。
    這位在塞外威行千裏冊封萬戶的都督,經曆三日換馬急趨千餘裏的風塵,幾乎沒人樣兒了。
    整個人就像個土球,臉上的土皴都能裂開,兩條腿也被馬鞍子磨得血肉模糊,連路都走不了,最後被羽林郎抬進了秦王府。
    盡管楊麒一再嚷嚷自己沒事,要直接麵見大元帥,消息報到劉承宗那,還是先讓羽林郎給他按進廂房,由虎賁營的軍醫給他洗傷上藥,隨後劉承宗才進去看望他。
    “你跑了一千五百裏路,就為這兩個金塊?我還以為漠南沒了呢。”
    劉承宗手上拿著兩枚金質駝印,說著覺得有些蹊蹺,掂了掂才一臉嫌棄地看向其中一枚:“還他媽有個是假的。”
    楊麒三天三夜在馬背上半睡半醒,身受顛簸之苦,如今見著劉承宗,終於如釋重負,隻是氣若遊絲地說出一聲:“大帥,日月可鑒,末將絕無二心。”
    說完他的精神就再也撐不住,閉著眼睡了過去。
    劉獅子沒好氣地咧了咧嘴。
    他向隨軍醫師詢問了楊麒的身體情況,知道這家夥沒事,便吩咐左右好生照顧,轉身離開廂房。
    劉承宗站在秦王府的廊道簷下,呼吸著清冷空氣,抱著胳膊抬頭看向天空,跟大殿簷牙上模仿脊獸蹲著的禿鷲瞪了會兒眼。
    隨著元帥軍四處調動,留在西安府的禿鷲已經不多了,即使留在這,大多數也飛到南邊的秦嶺覓食,整個西安城也就留了十幾隻懶鬼。
    它們特別懶,所以經常蹲在大殿、官署的簷牙上裝脊獸。
    因為那些地方比較高,又不算太高,讓它們可以不費力氣地起飛,稍微扇幾下翅膀,就能飛到更高的城門樓上,隨後就像在山上一樣,隨著氣流滑翔。
    劉承宗觀察了很久,終於知道禿鷲在空中帥而陸上醜的原因:它們翅膀太大了。
    禿鷲的翅膀,不像其他鳥類收起來時隻折一次,放在身體兩側。
    它們要折兩次,相當於一個人把胳膊肘收起來之後,又把手腕折起來塞到腋下。
    以至於它們蹲在地上的時候,總是聳著肩膀駝著背。
    良久,劉獅子才輕聲歎了口氣:“皇上,變聰明了呀。”
    楊麒之所以路上躥得跟屁股著火一樣,就因為大明給他封王了。
    順義王,土默特俺答汗以前的那個王號。
    這讓劉承宗不禁感慨,皇上身邊有神人。
    這他媽什麽神經病,你家皇上祖墳都快被叛軍掀了,還有工夫給老子使離間計呢?
    我在西北蹲著礙你啥事,有這本事你封豪格金王啊。
    不過這種非常淺顯的離間計,很有效,這不就讓楊麒像傻子一樣跑回來了?
    其實劉承宗知道,楊麒跑回來並不是為了給自己表忠心,路上三天疾趨,隻是楊麒給自己加戲。
    漠南都督被封王,真正要殺他的人都在漠南。
    大明的王號給到楊麒,他在漠南就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就,咋說呢,劉獅子覺得崇禎要給漠南封個順義王啊,想讓這事成行很簡單,隻要不封楊麒,封楊麒手下任何人,都大概率能讓漠南內亂、同帥府離心。
    唯獨冊封楊麒,沒啥卵用。
    看看他手下都是些什麽材料吧。
    王承恩,大明己巳之變西北勤王總兵表現最佳者,本來就對其他人瞧不上。
    打劉承宗的時候,在軍帳裏口出狂言,給其他四路總兵都起了四個字的輕賤外號。
    龜縮城內賀虎臣、農兵魁首楊大帥、老病纏身尤世祿、天花毒人王性善。
    非常有才的一個武將,視友軍如土雞瓦狗,土雞當都督了,位於其上。
    賀虎臣,很實誠一個武將,跟楊麒合作最多次,合作一次被賣一次,非常討厭這個小機靈鬼。
    楊麒唯一實誠一次,就是跟劉承宗許諾,漠南出了問題,讓賀虎臣把他的腦袋提回來。
    圖台吉,這個就不用說了,論血統、論出身、論歸附時機、論政治影響,人家才該是元帥府的順義王。
    然後土默特萬戶俄木布,楊麒住在人家的歸化城、指揮著人家的部眾就算了,現在倒好,連人家祖傳的大明金國順義王也給拿走了。
    更別說還有漠南那幫泥腿子出身的萬戶千戶,更想提著楊麒的狗頭謁見大元帥了。
    草原上唯一一個對順義王無感的貴族,是鄂爾多斯萬戶、過去的蒙古濟農額臣。
    但楊麒跑過來,並不全因為大明。
    這正是最讓劉承宗最為感慨的地方,雖然在封楊麒為王的決斷上,崇禎皇帝看起來聰明了許多。
    可他的運氣依然那麽差。
    新生的歹青固倫也給楊麒封王了。
    而且黃台吉給楊麒的封號一樣,不過反過來了,叫義順王。
    最戲劇的是,歹青固倫的使者還比明使先到,正在歸化城的都督府跟麵見楊麒,大明的使者才來。
    大明的使者叫馬紹愉,是宣府巡撫陳新甲的四川老鄉,遂寧舉人。
    歹青的使者叫馬鳴佩,遼陽諸生,父親曾任遼陽訓導,努爾哈赤攻陷遼陽的時候被殺了,如今他在黃台吉的文館幹得挺好。
    兩個使者一見麵,還在拱手環節,馬紹愉就捧著順義王印飛撲上去,兩個文人攥著王印朝對方腦袋一頓猛砸。
    等他們被楊麒的護兵攔下來按住,馬紹愉先發製人沒啥事,馬鳴佩已經進氣多出氣少,幹脆被砸死了。
    劉獅子覺得這事,不好評價。
    要麽是楊麒想借刀殺人故意的,要麽就是楊麒沒腦子。
    否則不可能讓兩撥相同使命的使者碰麵。
    使者使者,隻有一個任務就是達成使命。
    倆人使命一樣,注定隻有一個人能完成君主交代的任務。
    那麽用正常文人的腦回路一想,答案就很簡單,把對麵的競爭對手物理消滅。
    老祖宗班超不就這麽幹的,外交傳統。
    這波純屬馬鳴佩被身份所累,就好比劉承宗的使者出使大明,除非使命是鬧事,否則多半不會主動挑起矛盾進行攻擊。
    因為肯定想給大明君臣展現敦塔蠻子並不存在的禮儀與文明。
    大明的使臣就沒這個顧忌,以至於在兵器重量占據劣勢的情況下,以偷襲砸死了馬鳴佩。
    最後,馬紹愉被楊麒軟禁起來,兩份封王詔書、兩塊王爵金印,都落在楊麒手上,燙的他趕緊帶著東西一路狂奔來到西安。
    最好笑的是,大明給的那塊順義王金印,還是個假的。
    雖然看著也是金燦燦,但劉承宗一上手就知道重量不對。
    歹青那塊金印十六斤重,大明這塊才七八斤,估計是鍍金包銅印。
    就是這塊印,讓劉承宗不知道崇禎到底想幹啥。
    換位思考,這個時候皇帝冊封楊麒,非常明智,而且很有道理,最少都能達到一箭雙雕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