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指點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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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郃委托範鵠準備了幾輛馬車,準備帶著墨踐以及許行師徒二三十人前往舊梁。
許行本欲推辭,可當他看到墨踐毫不遲疑地接受了李郃的安排時,他到嘴邊的話頓時就噎住了。
墨家钜子坐馬車?
馬車不該是他們要抵製的東西麽?
也難怪許行師徒會有這種想法,畢竟無論是在哪個國家,馬車都是專門供上位者的代步工具,代表著人與人之間的階段區分,因此是墨家弟子以及農家弟子所要抵製的社會產物——正因為如此,昨日合陽大夫尹騭想為許行師徒準備馬車時,許行才會委婉拒絕。
然而許行萬萬沒有想到,墨踐作為梁墨的領袖之一,居然也開始乘坐馬車,這簡直顛覆了他對墨家的認識。
可能是實在憋不住了,當一行人的馬車駛出兩裏地後,許行猶豫著問墨踐道:“钜子為何……不拒絕子梁大夫以馬車代步的安排?這、這不是有違墨子的教導麽?”
墨踐知道許行學的是‘宋墨’的老一套——其實宋墨思想也不算老,但相較梁墨思想,那無疑就落後許多了。
就比如馬車這個問題。
倒不是笑話許行,事實上他們初到少梁時,也跟許行差不多,抵製馬車等一概階級產物,拒絕李郃為墨造局的墨家弟子們配備馬車,於是李郃就問他:“钜子抵製的是馬車,亦或抵製的是士大夫的特權呢?”
墨踐回答道:“是抵製士大夫的特權。”
於是李郃就又說:“那好,我明日令東梁君頒布新的法令,日後在我少梁,人人都可以乘坐馬車,不再是士大夫專屬。”
墨踐啞口無言……當然不是,事實上每當他與李郃意見相左時,他都要召集墨者與李郃展開辯論,這是他倆當初約好的溝通辦法。
於是在一場辯論中,就馬車這件時代產物,諸墨者被李郃說得心服口服,他們也開始覺得,徒步趕路不如乘坐馬車,節省下來的時間可以用於更有益的地方。
同時,梁墨也為自身又製定了一個奮鬥方向,即努力讓全少梁的百姓,他日都能擁有自己的馬車。
說到底,墨家抵製的是不平等的階級與特權,但倘若馬車不再是士大夫的專屬特權,那麽他們自然也就不會再抵製馬車了。
而如今,墨踐用當初李郃的原話來回答許行:“師兄抵製的是馬車,亦或抵製的是士大夫的特權呢?……在我少梁,人人都可以乘坐馬車,我墨造局就配置了幾十輛馬車,以便墨者來回於各邑,節省在途中的時間,將它用在更有益的地方。”
他當然知道許行師徒二三十人是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從滕國徒步來到了他少梁,當年的他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麽不好,畢竟當年他墨家弟子也是這樣徒步旅行的,但如今用梁墨的眼光再看待這件事,就不免顯得有點‘愚笨’了。
當然,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少梁,或者在於李郃,其他各國可不會取消士大夫、貴族階級的特權。
隻有少梁。
“讓百姓人人擁有馬車?”
馬車上的許行、陳相、陳辛師徒三人震撼地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
見墨踐的目光看向自己,李郃以舊梁大夫的身份做出了回答,或者說是承諾:“在我少梁,乘坐馬車不再是士大夫專屬的特權,每一名少梁國人都能擁有這份權力。”
“然尋常百姓未必有餘財購置一輛馬車。”陳相遲疑問道,看似還有些不信。
李郃笑著說道:“會的,終有一日,我少梁每一戶百姓都能承擔起購置馬車的財力,介時,他們可以帶著家人乘車走出故鄉,前往我少梁其他城邑看看,增漲見識……”
“那豈不耽誤了農事?”許行睜大眼睛說道。
“當然,是在農閑的時候。”李郃笑著說道。
“……”
許行、陳相、陳辛師徒三人麵麵相覷,均感覺有點跟不上眼前這位子梁大夫的思路。
兩個時辰後,一行人抵達了舊梁。
不過李郃並沒有直接帶著許行一行人回到城內,而是帶他們前去參觀了他舊梁的梯田。
此時許行滿腦子還是李郃途中的‘豪言’,下馬車後悄悄問墨踐道:“钜子,子梁大夫他……說的是真嗎?”
“讓少梁每戶百姓都能擁有馬車?”墨踐笑了笑,點頭說道:“當然是真的。”
“……”
陳相、陳辛兄弟倍感不可思議地相視一眼。
可能是注意到了師徒幾人的驚異,墨踐笑著說道:“你等與子梁大夫還不熟悉,是故才會質疑他的話,等過一陣子你們就會發現,子梁大夫絕對是目光卓越的奇人,若生在墨子年間,我相信墨子也會與子梁大夫平輩論交……”
許行再次睜大了眼睛,畢竟墨踐身為墨家钜子能說出這番話,可以見得是非常敬重那位子梁大夫。
半個時辰後,李郃帶著一行人登上了西邊的群山。
此時許行師徒二三十人放眼周邊,周邊到處都是種滿了稻穀的梯田,那一片碧綠的景象,看得師徒眾人心曠神怡。
期間李郃對許行師徒介紹道:“昔日我舊梁周遭,僅數萬畝田地,根本不足以養活全城,是故開辟數十萬畝梯田……”
許行師徒嘖嘖稱讚,畢竟似梯田這種奇物,他們從未見過。
“不知年收如何?”許行說到農事就來了精神。
“這個……”墨踐忽然有點尷尬,畢竟統管墨造局的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關注舊梁的糧產了,這方麵如今是由舊梁的邑令負責的,也就是狐老,還有作為狐老副手的秦國駐少梁使者,樛遊。
反而是李郃略有了解,因為他看過狐老等人的匯報,回答道:“一畝產糧,大抵是一石半到兩石左右。”
這個產糧,跟尋常田地差不多,許行頓時興奮起來,下意識說道:“若將梯田之法告知天下,天下……”
“咳咳。”陳相連連咳嗽,打斷了老師的話。
經弟子提醒,許行這才醒悟過來:梯田乃是少梁人發明的種地之法,沒有征得少梁的同意,他怎麽能傳出去呢?
注意到師徒人的異狀,李郃笑著說道:“無妨,許先生想傳出去也無妨,事實上梯田早已不是秘密,據我所知,秦、魏、韓三國都已陸陸續續在效仿了……先不說這個。”
他轉頭看向許行幾人,笑著說道:“昨晚,我連夜拜讀了先生的著作,也讀到了《神農》篇……”
一聽這話,許行師徒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畢竟許行與諸弟子一同合著的《神農》篇,說白了就是假托上古神農氏之口講述治國之策,但其中內容卻實屬比較天真的‘一家之言’,或者說是‘農家之言’,比如‘君臣並耕同食’,就被孟子駁得體無完膚,以至於師徒眾人羞憤逃離了滕國。
若不是不舍得辛苦編著的這本書,許行師徒幾人早就將其燒毀了。
今日見李郃又提起此書,許行羞慚地說道:“請子梁大夫莫要取消,我等已得到教訓,不敢再妄言治國之道。”
李郃笑著說道:“諸位安心,在下並非是取笑諸位,且今日先生師徒前來參觀梯田,也並非是為了炫耀,而是想跟先生商量一件事……”
他頓了頓,用充滿誘惑力的口吻說道:“先生師徒敬重神農氏,正巧在下就有兩件大事交予諸位,這兩件大事隻要做成一件,諸位便足以自稱當代神農,不需再假托神農氏之言而著書。”
許行師徒大為震驚,驚得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良久,許行才用他那極具楚地口音的話問道:“不知是哪兩件大事?”
聽到這話,李郃轉頭指向遠處的梯田,正色說道:“第一件,便是提高糧食的畝產。……據我所知,天下糧食畝產,上田不過三石,中田二石,下田一石,我舊梁周邊梯田、農田合計不低於四十萬畝,但每日辛勤勞作,秋收所得亦不過六十至八十萬石,雖然足以用配給製的方式養活我舊梁全城,甚至還可以取一部分補貼國家,可一旦施行俸祿製,我舊梁的產糧也就隻能勉強供應自身……因此我想請先生師徒改良耕種之法,提高畝產,若先生師徒能將畝產翻倍,那先生師徒便是當代神農,受天下萬人敬仰!”
“這……當、當真?”
許行目瞪口呆地問道。
要知道他農家一直都在想辦法用各種方式提高畝產,但他們從未想過,這竟然是一件足以被稱人稱為‘當代神農’的大事。
墨踐點頭給予肯定:“當然!……當今天下仍有許多人忍饑挨餓,若師兄能想辦法提高畝產,不止是我少梁,整個天下都會感激師兄。”
得到了墨踐的肯定,許行師徒二三十人頓時就興奮起來。
甚至於陳辛還欣喜地說道:“介時,看那孟軻還有何顏麵嘲笑我農家!”
一聽到孟軻,許行那二三十名弟子便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就著手提高畝產事宜,然後去寫信嘲笑孟軻,嘲笑儒家一事無成,隻有誇誇其談。
相比之下,許行與陳相則穩重地多。
在製止了弟弟與諸師兄弟的無禮後,陳相恭敬地請教李郃道:“子梁大夫,不知第二件事是什麽?”
李郃笑著問道:“諸位知道神農氏嚐百草的典故吧?”
陳相點點頭,他農家假托神農氏之言,又豈會不知神農氏嚐百草的典故?
見此,李郃正色說道:“昔日,神農氏嚐百草,才有今日草藥與五穀,然而這世間,何止百草?若諸位能繼承神農未完的事業,辨明世間百草的食用、藥用,編著成書,亦足以流芳百世,被人尊稱為當代神農。……這豈不必諸位假托神農氏之言更好?”
一時間,許行師徒二三十人不禁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