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屍突氏
字數:5535 加入書籤
大野部落是草原上唯一一個未曾與上郡發生什麽衝突的胡人大部落,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大野部落民風彪悍,族內的氏族們大多不屑於欺淩弱小,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的部落駐地離上郡比較遠,中間隔著乙旃與烏蘭兩大部落。
四月二十一日,李郃帶著胡亥、成邗、雲羅、叱於等歸降的胡將,以及大野部落的使者奢延,在三千少梁奇兵與數千左都護騎兵的保護下,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高望。
剛到高望一帶,就有少梁奇兵前來稟告:“報!高望前哨營地外發現北胡蹤跡,疑似大野部落。”
奇兵口中的北胡,以及相對應的南胡,這是上郡最新出現的詞匯,用以區分草原胡人以及投誠上郡的胡人。
“是大野部落麽?”
李郃問前來稟告的少梁奇兵道:“對麵來了多少人?”
那名少梁奇兵抱拳回答道:“大概五百騎左右。”
聽到這話,李郃微微有些驚訝,畢竟相較他這邊三千少梁奇兵與數千左都護軍的保護,對麵那位大野部落的大首領,可謂是膽魄過人,在他中原與草原關係如今緊張的當下,竟帶著五百騎就敢踏足他上郡境內,該說不愧是在樓煩人麵前都不讓半分的胡人大首領麽?
當然這裏要申明一點,原本李郃也沒打算帶這麽些人,隻不過少梁奇兵的五百將們擔心他的安危,堅持要陪同一起前來,以免遇到不測,胡亥等人也是抱著相似的目的。
畢竟眼下的上郡,全賴李郃的存在,郡內的中原軍民與那十幾支南遷的南胡氏族才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若沒有李郃,事實上無論是少梁這邊新上任的郡將鄭侯,亦或是魏上郡郡守公叔蒙,以及決定留在上郡的魏武卒將領方邯,通通都對胡人抱有成見。
倘若沒有李郃力排眾議,像什麽‘胡人南遷’、‘化胡為夏’,那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
大概午時前後,李郃一行來到了高望的那片軍營。
那片軍營,曾經是上郡魏軍的前哨營地,不過現如今則主要由胡亥的左都護騎兵駐紮,作為監視草原動靜的前哨營地。
而此時大野部落的首領屍突氏,早已帶著一幹氏姓貴族提前到了,隻見這位大首領此刻正坐在手下氏人安排的胡桌旁,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不遠處的前哨營地,打量那些對他們抱有警惕的南胡騎兵。
中原的夏將,居然能接納他胡人的氏族,甚至於,這些他胡人的同胞居然也願意追隨對方,這讓屍突感到十分意外,對李郃也愈發好奇。
就在他打量之際,三千少梁奇兵率先抵達,隨後是胡亥麾下數千左都護騎兵,整整七八千名騎兵的突然出現,讓屍突手下的一幹氏姓貴族感到了威脅。
“不必驚慌。”
屍突笑著寬慰道:“那夏將既然敢親自上陣殺敵,可見絕非懦弱,帶來這些人馬,無非是要震懾你我,未必真會對你我做什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一名氏姓貴族低聲告誡道。
屍突曬然一笑。
萬一?
那他大野部落也不是好惹的!
不過在眾人議論的時候,無論是少梁奇兵也好、左都護騎兵也罷,都沒有再靠近屍突等人所在的地方。
隨後,李郃僅帶著胡亥、成邗、仆蘭、羽山等投誠的胡將,包括最新歸降的拔氏、盧氏、婁氏、柯氏等總共十幾位氏族首領,還有吳恒、韓延等五位僅帶著若幹少梁奇兵的奇兵五百將,緩緩朝著屍突所在的地方策馬而來。
“嗬。”
見對麵僅區區數十人靠近己方,屍突笑了一聲,站起身來。
不得不說,當見到李郃的那一刻,這位大野部落的大首領臉上閃過幾絲驚詫。
雖然奢延事前就已向他提及過,但他依然沒有想到,這位‘夏軍首領’竟然如此年輕——自詡年輕的他,也早已過了三十歲,膝下有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然而對麵的夏將,目測不過二十來歲。
如此年輕的夏將,竟能執掌十幾萬夏人軍隊?
他看向那名夏將身旁的奢延,笑著說道:“奢延,不介紹一下麽?”
跟在李郃身旁的奢延會意,向後者以及自家大首領行了一個草原禮節,開口說道:“大首領,這位便是夏軍的首領,中原少梁國的大夫兼將軍,李郃、李將軍。……子梁大夫,這位便是我大野部落的首領,屍突。”
居然是真的是那夏將?
屍突驚訝地打量李郃,他方才還懷疑對方或者是那夏將的兒子呢……這也太年輕了。
當胡亥在向李郃翻譯奢延的話時,屍突愈發驚訝地打量李郃。
而此時,李郃也一邊聽著胡亥的翻譯,一邊暗暗打量屍突。
他眼前的屍突,大概三十出頭,身穿著草原人一貫的羊皮襖,裸露在外的膚色略顯古銅,手臂遒勁有力,一根根青筋暴露在外,整個人就似熊羆般壯實,用虎背熊腰來形容也不為過,一看就知道是力有千斤的猛士。
相比之下,李郃的體型毫無出格之處,這一番對比,讓大野部落的那些氏姓貴族不自主地嘴角上揚。
“請坐,夏人的將軍。”
待李郃翻身下馬後,屍突爽朗地向前者做出了邀請。
李郃也不推辭,與屍突在那張胡桌旁對麵而坐。
期間,奢延回到了屍突身後,跟其他一幹氏姓貴族站到一起,而胡亥、成邗、仆蘭等十幾位南胡氏族首領,亦在這份氛圍下,主動站到李郃身後。
屍突瞥了一眼這些人,也沒多說什麽,吩咐族人取來酒食,笑著對李郃說道:“來,夏將,嚐嚐我草原的酒食。”
說實話,與胡亥等人相處了這麽久,李郃對於草原胡人的酒食也不陌生。
草原胡人的酒,主要就是羊奶酒,事實上它其實並不符合中原人的口味,喝到嘴裏又腥又膻,再加上那股揮之不去的奶香味,倘若喝不慣,其實怪膩人的。
至於胡人的食物,主要以肉食、奶酪、羊脂,以及一種麥稞作為食物。
沒錯,草原上的胡人其實也種植作物,隻不過他們不像中原人那樣精耕細作,說難聽點就是把麥種在地上一埋,將來收成多少全看天意。
甚至於那些遊牧的部落,春季在一塊土地上撒下種子就因為當地的牧草被羊群啃盡而帶著部落遷走了,等到差不多收成,當地的牧草也長出來了,他們再將部落遷回來,放牧羊群的同時,順便收割一些麥子,去殼碾碎,和麵烤餅而食。
至於像大野、乙旃、烏蘭這等大部分,他們是不遷徙的,他們有專門種植麥稞的奴隸,每年也能收獲不少的糧食。
出於禮數,李郃稍稍喝了一口羊奶酒,又稍微品嚐了一點那所謂的奶酪與羊脂,淺嚐輒止。
屍突也看出李郃並非很吃得慣他們草原上的食物,輕笑一聲,也沒有再勸,談笑間就把話題引到了當前的對立上——中原與草原的對立。
這裏所說的中原與草原的對立,並非是指整個中原與整個草原的對立,而是上郡與草原的對立。
在長達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裏,上郡一直是中原對抗草原的最前線之一,草原的戰士與中原的軍隊在這片土地上不斷廝殺,大多數時候以中原軍隊敗退而告終。
但這一次,局勢出現了變化,李郃橫空出世,擊敗並重創了乙旃、烏蘭兩大部落,更關鍵的是,他強迫十幾支胡人氏族臣服於少梁,別看這十幾支胡人氏族加起來也不過十幾萬胡人,但卻嚴重地打破了草原與中原的平衡。
平心而論,中原也不團結,各國兼並嚴重,但在涉及外族這塊上,中原又是團結一致的,至少遠比草原團結,曾經中原不接納胡人的時候,胡人還會為了爭奪生存的土地而聯合對付中原軍隊,但李郃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平衡,他力排眾議接納投靠的胡人,讓草原胡人漸漸失去了‘聯合’的基礎。
就像胡亥、仆蘭、成邗等人,他們臣服於李郃,臣服於少梁,並不單單隻是因為他們被李郃的軍隊擊敗,更關鍵的在於,李郃承諾他們可以在上郡生存。
這世上最尖銳的衝突,是生存空間的爭奪,對於草原胡人來說,即是氏族的延續、族人的生存。
倘若李郃不允許這些胡人在上郡生活,相信胡亥、成邗等人就算成為了夏軍的階下囚,也不會真正臣服,他們一定會為了各自氏族以及族人而抗爭,但反過來說,李郃願意接納他們,允許他們在上郡生活,那麽最尖銳的衝突就不存在了,剩下的隻是次要矛盾:究竟是做一個自由的氏族,還是做一個少梁治下的氏族。
那麽問題就來了,草原上,真的就自由麽?
其實同樣不自由,因為即便是在草原上,這些中小部落也受到大野、乙旃、烏蘭三個部落的製約,這跟受製於少梁又有什麽區別呢?
或許其中的區別僅僅在於,少梁是一個中原國家,僅此而已。
於是乎,胡亥、仆蘭、成邗等草原氏族首領紛紛投降歸順,表現地相當識時務。
對於李郃而言,這固然是一件樂見其成的事,但對於草原而言,這卻是在動搖草原三大胡人部落的根基,在扭轉中原與草原的關係。
這一切,都是屍突今日前來邀見李郃的原因。
但其中最最關鍵的,還是在於他要阻止夏人踏足草原。
“請停止與乙旃、烏蘭的戰爭。”
“絕無可能!”
屍突一臉爽朗地說出了要求,李郃雖臉上帶笑卻斷然拒絕。
氣氛,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