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老師也隨即追了出去，小會場頓時一片混亂，直到夏宜學讓所有孩子們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切才稍稍安穩下來。孩子們上前代領了琪琪她們的獲獎禮物，大家好奇地圍過來看，有幾個小朋友屏住了呼吸，輕輕撫摸那幾本筆記本漂亮的皮質封麵。
    “這個斯特林熱機是幹什麽用的？”赫斯塔看向維克多利婭。
    “引擎，”維克多利婭回答，“我一般是喊‘斯特林引擎’。
    “這種東西可以把溫差轉化為機械功。而且因為它不用燃油，也不需要複雜的點火係統，所以特別適合船舶，尤其是潛艇使用，它工作的時候非常安靜，安在潛艇上不太容易被聲納檢測。
    “一些偏遠地區會用它發電，隻要拿斯特林引擎輸出的機械能帶動發電機就可以了。幾乎不需要燃料，有熱源就行，不管是太陽能、地熱……甚至工業廢熱也可以，設備搭得靠譜的話，幾乎可以免維護。”
    “應該是已經被淘汰了的舊技術吧？”斯黛拉問。
    “……為什麽？”維克多利婭看向斯黛拉。
    “就……猜的，”斯黛拉也看著她，“我從來沒見過這個玩意……如果它很好很有用，那不應該滿大街都是？”
    維克多利婭笑了出來。
    “那可沒有淘汰，”維克多利婭兩手插腰，以一種給小朋友做科普的口吻道，“有滿大街都是隻是因為它體積大、響應慢罷了，很多可以提供長期、穩定、可預測熱源的情況裏，斯特林熱機都是特別好的選擇——比如之前提到的潛艇，或是深空探測。”
    斯黛拉的表情確實凝固了一瞬：“深空……啊，現在全世界還有哪個地方在做深空探測嗎？”
    “我就是打個比方。”維克多利婭道，“一般深空探測都會用到放射性同位素熱源，這跟斯特林發電機非常適配。”
    “總之這東西不常見，對吧。”赫斯塔道。
    維克多利婭聞言，往赫斯塔那邊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瞥。她猜想，在加荷多蕾喊出“斯特林熱機”的那一刻，赫斯塔恐怕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嗯，”維克多利婭點頭，“不常見。”
    赫斯塔不再說話了，她兩手抱懷，沉默地看向加荷多蕾離開的方向。
    如果這玩意並不常見，且加荷多蕾也並非是個博聞強識的學者，那麽她能一眼認出這個東西就隻有一種可能。
    她見過。
    ……
    這天傍晚，眾人在科技展的出口分別。
    孩子們將跟隨老師一同參與市區的夜景徒步，她們將沿著埃芒裏亞最漂亮的主幹道穿過整個城市，然後乘大巴返回廣場宿營。這一路維克多利婭和斯黛拉等人也一路隨行。
    司雷四人結伴先去附近的餐廳解決晚飯，以免今晚又在布朗博夫人的豪宅裏餓肚子。
    赫斯塔沒什麽胃口，她一個人散了會兒步，然後搭乘城市公交前往十二區的預備役基地。
    一路上，赫斯塔都在繼續檢索鐵錫的資料，此刻，除了正在接近的那個基地，再沒有第二件事比鐵錫政治犯這個身份更吸引她的事了，這裏麵尤其令她感到好奇的是——為什麽這個前期看起來聲勢浩大的邊境公社，會在兩個月這樣的時間裏迅速瓦解。
    很快，赫斯塔檢索到一篇與此有關的深度報道，她沉迷其中，看得坐過了站，等赫斯塔意識到這一點，並乘上相反方向的車返回時，又一次坐過了頭。她索性下車步行，自行延長交通時間。
    按照這篇深度報道的說法，邊境公社速朽的主要原因是內部的派係競逐。
    起初主政的“聯席會”僅僅正常運營了12天，就被更加激進的“72小時自治會”奪權。後者的名字來源於邊境公社成立初期的72小時自治，這些先鋒革命者主張把臨時狀態永久化，以便盡快將革命持續輸出到相鄰大區。
    “聯席會”和“72小時自治會”的統治在數周的時間內兩度更迭，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內部分裂，加上當時新成立的公社缺乏統一的財政清算體係，導致原本協同工作的幾個礦區在醫療、糧食與武裝成本上產生了分歧，這一分歧又在派係分裂的背景下，迅速加劇了公社成員之間的不信任。
    最終的垮台導火索是幾個“聯席會”成員對“自治會”核心領導者的刺殺，這樁成功的刺殺案讓一大群公社的追隨者心灰意冷。一些人出逃，一些人倒戈……一周後，政府軍開進邊境公社的核心區域，一路上幾乎沒有遭遇到任何抵抗。
    文章寫得非常動人，好幾個關鍵段落赫斯塔反複看了幾遍。據這篇報道說，本蘇桑在邊境公社待到了最後，是最早被政府軍抓捕的骨幹成員之一。政府軍衝進公社的議事廳時，她正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大廳裏，用小爐子煮咖啡。
    那些逃走的叛亂分子在隨後幾周內相繼落網，其中還有些人在追捕過程中負隅頑抗，被政府軍當場擊斃。
    而本蘇桑，作為一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也作為這個短命政權的規劃師，她親眼目睹了自身理想的速成與速亡。在軍事法庭上，她始終保持沉默，而在法庭之外，許多人——甚至包括那些對邊境公社懷有強烈敵意的人——在想方設法營救她。
    最終，在各方的斡旋下，本蘇桑僅被判處六個月的監禁，但出獄後她將終身接受監視，並佩戴電子鐐銬，不得離開政府劃定區域。
    報道顯然將本蘇桑塑造成了一個十分悲情的角色，隻是赫斯塔很難將這篇報道中描繪的形象和她印象中的鐵錫聯係起來。
    讀完報道，赫斯塔一個人低著頭猛走了幾步路，忽地想起什麽，又翻出剛才那篇文章來。
    她記下了作者的名字，然後去搜看了此人的更多文章——邊境公社顯然不是他第一次撰寫荒原與宜居地之間的叛亂，此前，他還寫過黑燈黨、邊境多數黨和自主委員會等多個組織的起落故事。
    而這些故事都有一個共同的相似之處：一切的叛亂組織，幾乎都將從內部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