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1章 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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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這人是石府新來的一個門課,姓陳名化,綽號“活神仙”。一日石亨同幾個一起參與奪門之變的故交在東廠督公、司禮監首席太監曹吉祥的侄子曹少欽府中飲酒,席間談起長生不老之術,曹少欽笑道:
    “往常我們煉丹養氣,一是為了效忠萬歲爺,而是為了長命百歲,不過現在我知道了,這條路走的偏了。‘欲知山中事,需問砍樵人’,要知長命百歲,長生不老之術,須問長生不老之人。”
    石亨說:“哪裏有什麽長生不老之人!”
    曹少欽道:“忠國公說的極是。長生不老之人,怕是沒有,不過長壽之人,還是有的,我平日隻道人生不過百年,不想也有近二百歲的,我們下有個新引薦來的老翁,生於前朝至元十七年,至今年已經整整一百八十歲了。”
    石亨盯住他:“有這等事?”
    曹少欽道:“不是親見,我也不信。那老翁雖然須眉皆白,容顏看上去卻隻有四五十歲。他是張三豐的師弟,他常講些前朝和我朝曆代先王的盛事,因為都是自己親眼目睹的,講出來有聲有色,甚是感人,最奇的是這人有無邊法力,行走時不穿門過戶,隻有手中一柄小小的寶劍一指,便是石牆也攔不住……如此種種,一時也說不盡,倒真是一個神仙一流人物。”
    石亨問道:“此人現今可在府中?”
    曹少欽笑道:“這位陳先生是個醉仙,最貪的就是杯中之物,他自說當年被張三豐打過,死活不該。有所到我這裏不願意離去,是因為我家的酒釀得好。今日席上開壇的都是百年陳釀,他鼻子嗅到酒氣,怕是再也不肯去街上遊逛的。”
    石亨也笑了:“如此就請他席上來吃一頓何妨?倒是想拜識一麵。”
    曹少欽哈哈一笑:“國公發話,這有何難?”說罷吩咐左右:“去請陳先生來!”
    很快。“活神仙”陳化搖搖擺擺從外麵走了進來。席間十幾位客人都停了杯盞仔細打量,之間進來的老人家穿著件玄色的軟緞袍子,腰間絲絛上掛著一柄古香古色的小寶劍,足踩一雙雲鞋,露出雪白色的布襪子,打扮的僧不僧、道不道,近了再看那臉,見他細皮嫩肉,白裏泛紅,配上滿頭銀發,兩條銀色長眉,一縷雪白的山羊胡子,倒真稱得上“活神仙”。
    曹少欽笑著對老人說:“今天我請了幾位客人來吃酒,知道陳老先生深好此道,特地相邀,就請陳老先生入席。”
    下人擺上座位和一副杯快,陳化瞟了失衡一眼,笑笑道:“今日能國公爺在此,小老兒卻不敢坐下了。”
    曹少欽皺起眉頭,斜了眼睛看向請陳化的家人。
    原來,石亨到他這裏,他從不與無關的家人道及,畢竟不一定裏麵有哪家的探子,所以門客自然不知道。
    他此時不由得疑心家人多嘴了。
    那家人給他看了一眼,萬分驚恐,跪下說:
    “小人隻說了‘大人有請陳先生’,並不曾……”
    活神仙在一旁嗬嗬笑道:“大人不要怪他,京營統領、忠國公、當朝太尉這樣的氣度,不是誰人都擁有的,就是穿了常人衣冠,那大貴之相、沙場氣度也是改得了嗎?”
    曹少欽嗬嗬一笑,看石亨之時,見他撚須微笑點頭,便向家人一揮手,對陳化道:‘先生果然不是常人。’
    陳化不答話,隻是將腰間寶劍解下,交於曹少欽身邊的侍從,對石亨一拱手道:“這劍小老兒從不離身,也帶的慣了,一向疏忽,委實在大將軍麵前冒犯!”
    石亨道:“不妨事,老先生隻管帶著。”
    陳化也不客氣,接過寶劍掛在身上,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家人斟酒。
    石亨問道:“老先生貴庚?”
    陳化說:“小老兒略略癡長幾歲,說出了甚是不敬,也不曉說,也不曉說。”看著像是客氣,聽起來不免有些賣關子。
    石亨點點頭,也不再問,隻說:‘先生幹了這杯。’
    “活神仙”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石亨一笑:“先生果然是個快人,再與先生斟酒。”
    於是家人斟酒,陳化再喝,就這樣一杯接一杯,一連喝了三杯。
    石亨見他咂嘴,偷眼看酒壺,知道還嫌不足,笑道:“與老先生換個大碗過來。”
    陳化又喝了三大碗。
    他喝酒的時候並不去吃新端上來的菜,隻管把快子伸進盛鱖魚的大盒子去,那盒鱖魚已經動過,他又頻頻伸快子,不一時,隻剩下魚頭和魚骨,曹少欽轉頭吩咐:
    “再與陳先生做兩尾鱖魚來!”
    家人說:“鱖魚雖然有,但沒活的了。”
    陳化存心賣弄,遇此機會,怎麽會輕易放過?一旁插嘴道:“魚還是鮮活得好,你去與我端一盆清水來!”
    家人見曹少欽點頭,便轉身出去,不一會端了一盆清水回來。
    眾人也不知道陳化何意,一起望向他。隻見他拔出短劍,用劍尖挑起大盆子裏的一個魚頭連同魚骨,丟進清水之中,然後用劍攪動,見那魚骨隨著攪動的水旋動起來,陳化便抽回寶劍。
    那水麵不但旋轉不停,而且越轉越快,後來竟然濺出水花。眾人細看時,水裏的魚骨早就變成了一跳二三斤的活鱖魚,搖頭擺尾,掙紮著想出去,陳化提起鱖魚,丟到地上,隻見這魚活蹦亂跳,煞是好看。
    眾人見了陳化的表演,一起喝彩!石亨也不由得讚道:“陳先生好手段。”
    陳化又將另一幅魚骨依法炮製,變成活鱖魚,對那家人說:“就去廚下燒了,請客人嚐嚐鮮。”
    那陳化已經有了三分醉意,見眾人對他尊重,連忠國公也顯示出賞識之色,不免有些飄飄然。他見一個家人捧著一大盤清蒸荷葉丸子上來,又弄手段,用劍輕輕一指,盤中幾十個荷葉丸子都變成青蛙,從盤子裏跳到桌子上,四處亂蹦,一時間舉座嘩然。
    那些青蛙跳到客人麵前的空碟子不再動彈,眾人看時,早變回荷葉丸子,每人碟中四個,端端正正的放著。眾人又喝彩連連。
    “果然是;活神仙”,名不虛傳。
    石亨心中暗想:“這曹少欽請我過來飲酒,還主動請來活神仙助興,看來他是想將此人送給我,以換取他彈劾兵部尚書楊宇軒。嗯!倘若我家設宴待客之時,有這老兒在座,席上倒是可以增添幾分雅趣!哼!那楊宇軒不識抬舉,死了也便死了!最好連那周淮安一並收拾了!我求之不得!”
    想到這裏,石亨看了曹少欽一眼,又對陳化道:“陳先生有這樣的好劍,武功當然也是不錯的!”
    此時陳化已經有七分醉意了,聽了石亨的話語,搖頭晃腦的答道:“小老兒武功雖說平平,但是江湖上卻不曾遇到敵的我這柄古劍的,雖說曹公公武功蓋世,天下無敵,府內高手如雲,但豈能親自下場對付宵小之輩,不是小老兒誇口,但有人來曹府鬧事,縱然他肋生雙翅,也休想再活著走出這宅院。”
    一席話說得石亨心中大定,暗道曹少欽果然識人。
    其實論武功,他也自負天下少有對手,但就如這老兒所說,堂堂忠國公、當朝太尉,總不能下場和刺客交手吧?沒得丟了身份。
    可是自己府中高手不多,好不容易招攬一個江湖一流高手吳曦,結果他連一個女刺客都抓不住。
    他發動奪門之變,誅殺了於謙,又把自己的一幹狗腿提拔上高位,心裏深深知道潛在的敵人實在是多,不知道什麽時候,不速之客又要造訪。
    再說了,席間增添雅趣還隻是小事,安安穩穩的享受人生,可比這個重要多了。所以他便笑著對陳化說道:“我家的酒,怕是釀的比曹公公的又好些,閑暇時也去我家吃幾碗,你看如何?”
    曹少欽心中明白,知道自己與石亨達成的協議已經生效,自己可以指揮東廠,發動彈劾兵部尚書楊宇軒,順勢引出周淮安,將其誅除,到那時候,大明天下,朝堂內外,他們這些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所以他笑著對石亨說道:“這位陳先生酒量委實驚人,這才來幾日,窖裏的好酒就被他吃了大半,咱家也沒多少好酒給他吃了,國公不嫌,今後就讓他去國公府上做個酒仙人吧!”
    石亨笑道:“這要多謝曹公公盛情!隻是君子不奪人所愛,我隻是暫且留陳先生在我府上盤桓幾日,日後定然仍送陳先生回府上。”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哈哈大笑。
    旁邊的官員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說。
    其實大家都明白,表麵上似乎隻是轉送了一個門客,但是實際上兩人隻怕達成了什麽協議。
    那陳化投靠曹少欽原本就是為了攀龍附鳳,如今去了國公府,心中如何不喜?
    畢竟金陵的魏國公、京城的英國公等等都是世襲罔替的一等高門,石亨石國公深受天子信重,說不定也可以公侯傳代,自己可以享受很多年的美酒了。
    所以酒宴散後,便高高興興的隨石亨去了。自這日起,他就成了石亨的門客。
    卻說這一天陳化見吳曦氣急敗壞,帶著石孝急衝衝穿過庭院而去,心中暗笑:“這小子定然是遇到什麽倒黴的事,否則,何以那副鼻孔朝天的神氣一下子不見了?”又轉念一想:我隻想看他笑話,隻怕關係會弄糟,倒不如暗暗跟隨了他去看看。萬一是他有什麽急難之事,我略施小術助他一臂之力,日後在國公府也能立足……
    這陳化來到石府,石亨對他待若上賓,吳曦見了,自然覺得別扭,因此對陳化百般挑剔,聽他自稱一百八十歲,更是不屑一顧。
    這陳化也是老江湖,見到吳曦神情,知道人家沒把他放在眼裏。所以雖吳曦的冷嘲熱諷,也隻好羊裝沒有聽見,畢竟自己是初來乍到,隻能曲意逢迎,設法改變他看法,得到他好感,才能在這裏站穩腳跟,所以才想著暗中搭上一把手。
    因此陳化暗暗跟定吳曦、石孝,一路來到花市街外的巷子裏,見一個少年攔住吳曦,在地上畫了兩個半圓,將吳曦困住。這吳曦錯把他當做窮孩子拿他開心,躲在拐角處的陳化卻暗暗吃驚:這分明是“畫地成牢”之仙術啊!這少年竟然連寶劍都不用,單憑地上撿起的一根枯枝就能施展此術,那就太厲害了!
    陳化看那吳曦,果然在圈子裏打起轉來,無論如何,再不能出去。
    一時間那少年和石孝都不見了,陳化從小巷子裏搖搖擺擺的走出來,抽出寶劍,用劍尖在陳昭畫的線上畫了兩下,把吳曦拉了出來!
    裏頭吳曦卻感覺完全不同!他先是聽到轟然一聲,見四周高牆坍塌下半截下去,接下裏才看見府裏新來的那個江湖術士陳化奮力揮動寶劍,隻一下,就將還圍著他的半截子牆基劈開,伸出一隻手來將他拉了出去。
    吳曦心中感激,向陳化拱了拱手,躬身道:“多謝陳先生搭救。”
    陳化哈哈一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說著,把劍插進鞘裏。
    吳曦心中有事,也無暇細說,又對陳化拱手道:“我還有些急事,回到府裏再和老先生道乏!”說完,轉身就走。
    吳曦到了花市街,遠遠看見裏麵人山人海,他走近了,分開眾人進去,見他兄長正在裏麵聲嘶力竭的喊道:
    “……我吳掌櫃姓吳名鄴,人稱‘鐵算盤’,昔日我看鄰居‘瑞祥號’的生意好,心裏頭有氣。我有個弟弟叫吳曦,在武清侯府裏當官,有一天他來到我這裏,聽我說瑞祥號風水好,他就說;‘這有什麽難!我保王掌櫃那個瑞祥號順順當當的到了哥哥手裏……”
    吳曦聽到這裏,腦袋“嗡”地響了一聲,急搶上去,對他兄長低喝一聲:“你胡說什麽?”
    鐵算盤似乎沒有看見她一般,繼續喊道:“他就出了一個主意,讓我到作坊裏偷著遭了一對假金鐲子,打上瑞祥號的標記,還偽造了一張瑞祥號的貨票子,吳曦讓武清侯府的方大管家穿上闊氣衣服,來到了瑞祥號……”
    吳曦上去拉他,鐵算盤用手一甩,也不知道他這個瘦猴子一般的哥哥幾時學會了武功,這一下子竟然還帶著強勁的內力,幾乎將吳曦撥倒。
    看見他哥哥張開嘴又要說,吳曦右手去捂他嘴巴,左手攔腰抱住,想著硬把他弄進去。不料鐵算盤渾身一震,直接將吳曦震開,連退幾步,氣血不凝。
    到了這個時候,鐵算盤吳鄴依舊沒有停住,口中喊道:“我一聽吳曦的主意不錯,我就說……”
    吳曦急了,正要用強,正在這時,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陳化。
    “你閃開,看我的!”
    話未說完,寶劍“唰”的一聲出鞘。
    吳曦一驚,隨即心道:“既然如此,那就殺了吧!”
    卻見陳化將寶劍慢騰騰的放在鐵算盤頭頂上,放平,輕輕一拍。
    隻是這麽一拍,鐵算盤頓時清醒過來,朝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道何時圍了這麽多人:“你們在看什麽呢?”
    又看了看吳曦,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說道:“兄弟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三人見了店裏,鐵算盤一臉疑惑,聽著夥計和吳曦都這麽說,他依舊不敢相信。最後有個夥計回憶起似乎一個少年走進來之後,掌櫃的才失了心竅的。
    這下吳鄴在哪裏灰頭土臉,吳曦也恨恨不已。
    陳化好奇,便問吳曦兄弟是如何得罪那個叫花子少年的,別的事情吳曦也不敢多講,便隻說了那個女刺客深夜來石府,刺殺忠國公,是被他殺退的,因此懷恨在心,現在專門與他作對。哥哥吳鄴的仇家也和女刺客勾結,專門請了兩個叫花子來搗亂。
    就在此時,店裏夥計突然大喊大叫起來,眾人急忙奔過去,卻發現店麵和倉庫裏的所有金銀,都已經變成了石頭。
    鐵算盤頓時哭叫起來。
    吳曦對陳化說:“此事現在也無暇細講了,待回到府裏,我備上一桌酒席,酬謝陳先生搭救之恩,到那時候再仔細與老先生說。那少年把我圍住就走,必定是回去找那個女刺客,回來對付我。國公爺早已經命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四處查找那女刺客,一直未查出下落,能得今日機會,也是不容易——等會他們找我不見,必然回轉,我暗暗尾隨其後,就可以探出他們下落,稟報國公爺了!”
    陳化聽了,心中高興:看來這位國公府的心腹已經對我刮目相看了。他忙說:
    “吳爺親自去怕是不太穩當,他們找的是吳爺,吳爺此去,不是正中他們下懷?況且尊兄這裏,怕也是要您料理一下,查他們下處的事情,就交給我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