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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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成了我外室!
巧遇
楚珩來得突然, 但這回吸取經驗,自個兒把理由給找好了, “我是來還傘的。”
晃了晃手裏那把略顯破舊的油紙傘——其實已是兩個月前的事, 這會子才拿出來說,怎麽想目的都不單純。
紀雨寧也是看過兩出折子戲《白蛇傳》的,心想古人的智慧可真不假, 男男女女間不就那麽點事麽?
她也不拆穿, 兀自微笑著,“勞煩少甫了。”
楚珩注意到她直呼自己的字, 這讓他心裏也起了一絲悸動, “我能稱呼夫人的名諱麽?”
總是夫人公子的, 難免有些生分。
紀雨寧當然不介意, 她先前隻是沒想到這個, 自從昨夜之後, 兩人的關係已不一般,再不必弄些假惺惺的客套。
她點頭首肯。
楚珩喜不自勝,越性上前一步, 低低喚道“雨寧……阿寧。”
大概是因兩人挨得太近, 他的氣息恍然如在耳畔, 紀雨寧隻覺臉頰酥酥麻麻的, 亦且有些失神——從前仿佛也曾有人這麽喚她, 不是大哥,她大哥才沒這樣細膩柔和的好嗓子。
會是誰呢……可是記憶中的那個人影已經模模糊糊, 看不清了。
紀雨寧醒過神來, 發現對麵人的眸子亮晶晶的, 似乎期待她的回應,她便抿唇一笑, “少甫,該用飯了。”
今日雖未買到繡布,卻意外購得了兩尾鮮魚,一半酥炸,一半正好拿來煮湯——奶白奶白的湯汁拿來拌飯別提多香了。
楚珩光聽描述就恨不得垂涎三尺,尤其難得的是紀雨寧並未過問他的意見,而是自然而然把他安排到餐桌上——這才是真正一家子呢!
就連郭勝也分到了一大塊金黃酥脆的魚背——魚肚當然是要呈給主子爺和夫人的。所幸背上的細刺極少,不必擔心卡著喉嚨,郭勝吃得眼淚汪汪的,還擔心今日過來會餓肚子呢!
玉珠兒本以為這主仆倆是順便蹭飯的,哪知晚膳之後,楚珩極自然地包攬了盥洗工作,又在紀雨寧鋪床疊被時,順理成章地跟去臥室——之後再沒有出來。
玉珠兒目瞪口呆,借錢也不用借到床上去罷,這算哪門子的惡霸行徑?可小姐既未將他趕出來,可知已經默許,莫非這位楚公子沒當上公主府的寵臣,倒成了自家小姐的入幕之賓?
她拿胳膊撞了撞郭勝的肩膀,悄悄道“你們主仆已淪落到這般地步了嗎?”
要靠賣身來維持生計,簡直有辱斯文。
郭勝沒好氣道“那是公子與紀夫人的事,與我無關。”
“也對。”玉珠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你這種賣都賣不出去。”
郭勝……
這些話已夠紮心的了,偏偏這間宅邸狹小,也未安置給他的床榻,說不得要在堂屋裏窩一宿,想到夜間穿牆鑿壁的冷風,郭勝便覺膚上起了肌栗,抱著胳膊瑟瑟發抖。
忽見方才拿話損他的小姑娘去而複返,“喏,這個給你。”
手裏抱著一大團蓬鬆厚實的棉被,樣子是舊了點,保暖應該很實用。
郭勝忽然就覺得這姑娘是仙女了。
紀雨寧這廂春宵帳暖,李家那頭卻是焦頭爛額。
李肅再想不到自己剛封了官,要麵對的麻煩卻變得更多了。先是蔡國公那頭借口辦壽宴向他討三千兩銀子的喜錢——雖然他這回能上任的確借了國公府的力,可三千兩銀子怎麽張得了口?
雖說京官一向油水大,可他畢竟才剛剛上任,哪有膽子以權謀私婪取重利?少不得扮幾天清廉模樣,就連俸祿都未領齊呢,哪裏應付得了蔡國公獅子大開口?
再就是京城諸世家迎來送往的問題,升遷宴、滿月酒,哪項都推脫不得,因紀雨寧離去,眉娘又在坐月子——且她畢竟有個出身問題在,李肅不便讓她出來待客,少不得辛苦幾天大嫂子。
哪知張氏看著賢惠,宰起親戚卻是毫不手軟,買十隻雞都能把五隻昧回自家去,李肅看著銀錢流水般從指縫遊走,筵席還弄得不成樣子,白白讓人看笑話,別提有多痛心了。
李老太太看著大兒媳婦這樣胡鬧,難免心疼兒子,饒是一向八病九痛的,此刻少不得紮掙起身,幫忙料理操持,哪知最近時氣不太好,老太太多吹了幾天涼風,便頭痛腦熱起來,不得不臥床休養。
李肅到壽安堂探視母親,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都是兒子無用,還讓娘為我操心。”
老太太白受了些罪,腦子反倒清醒過來,語氣沉痛地道“快休提這些話,都是你我有眼無珠之過,為今之計,還是快些把你媳婦請回來要緊。”
她也算瞧明白了,張氏這個人隻說不做,口裏一味討好奉承婆婆,出了事跑得比誰都快;反倒紀雨寧看著冷冷清清,卻是十足熱心腸。
想起從前二兒媳婦對自己的好,老太太的眼淚也落下來。紀雨寧又有那麽好個娘家,若是她在,何愁銀錢不能周轉?
李肅此刻窘迫到極點,紀雨寧在眉娘生產後執意和離,可見是鐵了心,他當時沒有挽留,一半是受賬本的限製,生怕激怒紀雨寧;二來,他估摸著紀雨寧不會離開太久,一個生不出孩子被趕出家門的女人,能有什麽好去處?與其隨便尋個販夫走卒嫁了,還不如仍舊回李家當她的官太太。
哪知這才過了幾天,紀雨寧那邊毫無動靜,反而他先耐不住了——世事難料啊。
雖然知曉紀雨寧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可李肅畢竟是個務實的人,如今家裏實在少不了主心骨,老太太的模樣也難繼續操持,與其讓張氏來糊弄瞞騙,還不如他舍下麵子去求紀雨寧幫忙。
至於許諾什麽條件……李肅橫一橫心,事到如今,哪怕紀雨寧要他當麵下跪討饒,他也忍得。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都這般放棄尊嚴,她若還不肯回心轉意,那也太無情了些。
然而,想象很美好,現實卻很潦倒。李肅輾轉打聽得蘭花巷來了兩個單身女子,便匆匆趕去,卻撲了一空。
他向鄰家阿婆描述了一番紀雨寧的相貌,婆子恍然笑道“可不就是位天仙般的姑娘,說是成過家的,還真難以相信。”
一麵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人,仿佛很嫌棄模樣不登對似的。
李肅心中難堪,可也顧不上發火,依舊陪著笑臉,“那,您可知她們往何處去了,多久能回?”
婆子搖頭,“這可難說,那位夫人行動恣意得很,或早或遲都是說不準的,有時候熄了燈都不見人影。”
李肅聽到這裏也沒轍了,他還得去官署,自然不可能久留——何況也進不去。
到底不肯死心,在門外逡巡徘徊,忽一眼瞥見角落裏晾曬著雙男人靴襪,登時色變,“這是哪來的?”
婆子探頭一瞧,便笑道“有位俊俏公子常來叩門,有時也會留下歇宿,想必是他遺下的物件吧。”
李肅麵龐黧黑,再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斷想不到紀雨寧剛從李家搬出,這麽快就把下家給找好了,這女人到底知不知廉恥為何物?
更可氣的是那人身份還這樣低賤,紀雨寧卻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渾忘了以往在李家時的矜持自守。
李肅不能不認為這是對他的報複,而紀雨寧也的確做到了。他就像吞了隻蒼蠅,沿牆根翻腸攪肚地開始嘔吐,模樣狼狽到極致。
紀雨寧倒不曾想到李肅會紆尊降貴過來尋她,事實上那雙靴襪也不是楚少甫的,而是郭勝的——他如今在堂屋角落裏搭了張小床,自個兒充當守夜人倒也自得其樂,畢竟他可不放心陛下孤身在外,總得有人做個伴嘛。
那雙靴子則是玉珠兒嫌他腳臭,讓他拿到廊下去去味,其實那些不過是香料的味道——宮裏太監沒有不愛用香料的,可郭勝又不能明說,隻能捏著鼻子老老實實認栽。
紀雨寧回頭看那兩人拌嘴,臉上不自覺地浮現一絲笑影,“你們主仆在公主府也這樣逗趣麽?”
楚珩心說那倒不會,靜園雖是個風景宜人的好地方,可長清公主的興趣貧乏得很,左不過聽評書看戲打馬吊之類,比起這些消磨人心誌的娛樂,楚珩寧願陪紀雨寧逛街。
所以今日好說歹說也要跟紀雨寧去布莊。
紀雨寧笑道“但這回可沒錢給你做衣裳了。”
楚珩頗為得意地從荷包裏掏出一袋碎銀來,“無妨,我有。”
特意讓郭勝去錢莊兌的,且要求銀錠越小越好,搞得那錢莊的人都對郭勝大開眼界——還是頭一遭見到這麽窮的太監,不都說宮中富貴如流水麽?
郭勝哎,你們哪裏曉得我心裏的苦。
古人有千金買一笑,輪到皇帝卻是怎麽摳摳搜搜怎麽來,他還是頭一遭見到這般小氣的主子。
紀雨寧咦道“你哪兒來錢?”
楚珩故作矜持,“賣字畫賺的。”
紀雨寧更不解了,“不是說無名人畫的賣不出去麽?”
楚珩這才想起自己先前講過的那番宏論,隻好搜腸刮肚彌補漏洞,“是給公主殿下畫的畫作,公主一時欣喜,便給了我賞錢。”
紀雨寧便不言語,隻是眸中微微黯淡,“原來你給公主作過畫。”
怎麽氣氛莫名緊張起來?楚珩心念電轉,機智地道“你若喜歡,改日我給你也畫一幅。”
紀雨寧莞爾,“這些不務正業的差事,理它作甚?有閑工夫還是多溫書要緊。”
意思倒是高興的。
楚珩鬆了口氣,心想女人心海底針,他今日才算真正懂得,話說紀雨寧方才那是吃醋嗎?是吃醋吧!
心裏莫名有些雀躍,楚珩趁勢讓郭勝去買了兩串糖葫蘆,“雨寧你也嚐嚐鮮。”
他記得從前宮中的皇子公主們一起聽評書,最向往的便是街市上的糖葫蘆,說甜不甜,說酸不酸,可偏偏能勾得人牽腸掛肚。
東西買來後,楚珩便殷切地遞過去。
紀雨寧其實不慣在大街上吃東西,總覺得模樣不雅,可又卻不過情麵,隻得就著楚珩的手,小小的咬了口上頭凝結的糖汁,蹙眉咽下,“酸倒牙。”
糖汁融化後,裏頭酸澀的果肉口感愈發明晰,看來不是這等吃法。
楚珩囫圇將那剩下的半個山楂咽下,卻目光灼灼地盯著對麵道“我倒覺得甜透心。”
紀雨寧臉上沁出紅雲來,楚珩也輕咳了咳,為方才那句灼熱撩人的情話,掩飾著要拿手絹揩拭嘴角,哪知低頭時,才發覺那是一截衣袖。
他不免窘迫非常,“抱歉,弄髒了你的衣裳。”
“無礙,是你的衣裳。”紀雨寧坦然麵向身側。
楚珩……
還真是。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林夫人坐在悶熱馬車裏,一邊搖著折扇,一邊埋怨丈夫的冷淡,“說好去廟裏進香,才跪了半個時辰就出來了,想必住持都未見過這般不誠心的香客。”
林侍講才覺得夫人不通情理,“林榮不過是有點風熱咳嗽,你就這樣大張旗鼓的,不知道還以為咱府裏出了大事呢!”
林夫人辯道“榮兒難道不是你的孩子,是我一人生的?沒見過你這樣心狠手辣的父親。”
心想若紀雨寧在倒好,上回她幫著看了那些疹子,之後果然便沒事了,可見這位雖沒生過孩子,卻是本難得的活醫書。
可惜聽李家人說紀雨寧因為生病被挪去京郊別院休養,林夫人也不好貿貿然前去打擾。
忽一眼瞥見街邊那人模樣肖似,她頓時驚呼道“那不是紀太太?不是說病了,怎麽還有空出來?她身邊又是誰?”
麵對妻子一串連珠炮似的提問,林侍講少不得湊到窗邊瞧個真切,哪知不看還好,這下卻如遭雷擊紀雨寧旁邊那位風度翩翩的男子,不是陛下還能是誰?
原來上回他並沒有認錯,皇帝的確到林家來過了。
是為了追求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