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千裏孤墳話淒涼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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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小蝶深思,她更加地確定,歸尋很清楚她的過去,那段她早已模糊的記憶。
並且,她覺得朱允炆也知道些什麽。
可是,忽然間,他就不在了。
小蝶漫無目的地穿過人巷,擦過周遭麵目獰惡的亡靈,這已不是曾經的京師了,整座城池都被濃濃的血腥味籠罩。
這味道,她再熟悉不過。
即便尋府在極力隱藏,卻也始終逃不過她的鼻子,尤其是如今不人不鬼的自己。
不知不覺,小蝶已經在外頭遊蕩了一個下午。傍晚的霞光昏暗,前方突然出現一蹲在主路中間的鬼彘,把早已習慣如此狀態的小蝶著實嚇了一跳。
她心頭明顯的一咯噔,步子停在了這鬼彘跟前,這一舉動並未被此鬼彘發覺,但卻被旁邊坐在大石上的水鬼看見。
那水鬼長得很是臃腫,形態跟巨人觀一般,雖五官已經模糊不堪,但那雙眼睛卻異常的大,且絲毫不眨地撐著,從頭到尾死死盯著小蝶。
整條主路的氛圍在這一刻驟變,除了血腥味,還多了不少惡臭,這惡臭聞了使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小蝶知道,普通人是聞不見的,如果這個時候她捂住了鼻子,會有更大的麻煩。所以,她隻能強忍著自己的所聞、所見,裝作普通地穿過那鬼彘慘不忍睹的身體。
——這種日子,她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小蝶強忍著發麻的身體,走完了這條主路,那本緊跟在後的水鬼和惡臭味,也隨之漸漸散去。
為什麽應天府的亡靈模樣都如此猙獰,難道人死後都沒個好的容貌嗎?
又或許……是這京師早已體無完膚。
小蝶的思緒被這清冷的街道吸引,側邊有一建造較好的府邸。她停下仔細一看,才發現牌匾上刻著“教坊司”三個大字。
教坊司的街道,不該是如此森冷的地方。
但今日卻靜得蹊蹺,且附近的亡靈都有幾個共同特點:瘦骨嶙峋、蓬頭垢麵、目光無神、衣衫襤褸。
一條街上,死狀如此相似的亡靈,她倒是頭一次見。
直覺告訴小蝶,這“教坊司”有問題。
食指輕捏了捏裙側,小蝶抬腿走上台階,剛要伸手敲門,卻發現教坊司的門並沒有鎖,她隻是輕輕一推,便開了。
空曠小院倒是打掃得很幹淨整潔,並且顯然經過了人為的精心養護。
但院中空無活人,隻有每個角落裏爬滿的亡靈。她們紮堆癱在院中,伏地緩緩爬行,還伴隨著撕扯皮膚、骨節的聲音,哽咽哀鳴更是止也止不住。
若不是這雙眼睛,又怎能看見風光體麵之下,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實態。
繼續深入,仍未見一名活人。
但小蝶卻漸漸感覺到了裏頭有動靜。
接下來,她看見了自己這輩子也抹不去的腐朽畫麵。
廂房表麵被光鮮亮麗包裹,其門邊趴著一除了臉,身子沒一處有完整皮膚的男子。
他將黏糊的下身粘在門邊的石柱上,身子和手撐在門上,用伸長的頭,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但他忘了,自己隻是個亡靈。
在這設有結界的廂房,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撞不開,也進不去。
他在哭,哭得歇斯底裏,肝腸寸斷。
這哭聲,促使小蝶止了步,她轉身看著這間廂房。
——這廂房裏是藏了什麽,何至於使一男子哭得如此?
小蝶想,大概是至親或摯愛吧。
不然這涼薄的人世間,她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能叫人死了也要執著。
為此,小蝶止了步,轉身看著這哭泣不斷的亡靈。
不久,亡靈意識到了什麽。
他艱難地用手,將自己的身體與柱子分開。當那張臉錯愕地轉向小蝶時,他止住了哭聲,同小蝶四目相對。
那目光,和剛才凶狠的水鬼不同,是絕望的。
這是小蝶第一次同亡靈對話。
“裏麵是有什麽嗎?”小蝶看著亡靈,平靜地問道。
亡靈呆木地看著小蝶,張著嘴,半響沒敢吱一聲。
小蝶摘下帷帽,將她異於常人的銀發及瓷膚,暴露於日下,尤其是那雙銀藍色的眸子,如影如雲,婆娑剪水。
長廊裏,竄進一陣暖風,小蝶手中的帷帽簾邊隨散下的銀發,緩緩飄動。
“是來收魂的鬼使嗎?”亡靈諾諾地開了口,有些顫抖,卻又暗藏欣喜。
小蝶沒有多說什麽,淺淺地回答了兩個字,“不是。”
“能幫我……推開這扇門嗎?”說完,亡靈好似又要哭起。
“裏麵是什麽?”小蝶又問了一遍。
亡靈明顯一哽,沉聲道:“是我妻女……”
“她們還活著嗎?”
“活著。”
雖隻有兩個字,卻深感無力。
小蝶有些猶豫地抬起了手,那亡靈敏感的神情也隨著她的手,一起一落。
“嗝——咕——”
門開了。
這死氣沉沉的應天府,扶修甚是不喜。
逃離了若憐老太婆的“追殺”,扶修坐在郊外停著的破爛馬車上,翹著二郎腿,叼著一狗尾巴草,歪著腦袋,等著不遠處正捧著隻叫花雞款款而來的寇久。
“你倒是快點,本少爺都要餓死了!”扶修滿臉怨念,憤憤道。
“唉少爺!這地方已經不同往日了,個個鋪子都關著門,我長得如此俊俏,可這些眼瞎的凡人,呸!看我像見了鬼似的!”
寇久被扶修一喝,急忙邊嘮嘮叨叨邊小步加急跑地衝到扶修跟前,將包裹著叫花雞的荷葉一層一層剝開。
“這若憐真是閑得很,隻要我一進城,就能喊來上百名道士圍堵我。”扶修這說話的一會功夫,已經掰下了一隻大雞腿,油汁同金黃的晚霞融為一體。
簡直是,人間美味。
寇久倒是很自覺地用刀給叫花雞片著皮,連雞骨頭都給一根根挑了出來。
“少爺,你猜我剛才買雞的時候,撞見了什麽嗎?”寇久眯眼道。
“不想猜,趕緊說。”扶修已經迅速消滅了抓在右手的雞腿,骨頭一扔,繼續消滅左手的。
寇久低下身,麵色有些難堪,道:“那個跟你對著幹的蠱母。”
“嗯?”這話一下子就提起了扶修的興趣,他止住了左手的雞腿,認真道:“然後呢?”
“應天府都快成那蠱母的地盤了。據我觀察,除了尋府,城中心那教坊司也是他的,並且是他專門用來進膳的地兒……”寇久切片切得有些累了,便放下刀,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不緊不慢繼續道:“你是沒看到那場景,整條街紮堆的野鬼,模樣一個比一個凶橫,至少有七八成都是厲鬼……而且都還挺新鮮的,剛死不久,最多三兩個月。”
“三兩個月,還紮堆……鬼界公務員們又在偷懶了?還不快來收屍?”
“更奇怪的是,整個應天府見不到一個鬼官。”
扶修緩緩沉下了臉,不語。
寇久道:“還有幾條街上,大部分都是女鬼,而且……應該都是被玩死的。”
“玩死?”
“輪辱而死。”
寇久汗顏,每次他想把一些事情講得委婉些,單純的少爺卻總是聽不懂。
“……”
扶修的麵部表情又小停了一會,然後繼續埋頭吃雞。
“少爺,這地兒我們還呆嗎?”寇久揪著眉毛問。
“破蟲子,我撿個屍都礙著!”扶修嘲。
“所以少爺,若憐說的明朝龍子,真被你撿啦?”寇久又問。
“我的確打算去撿屍,但是沒撿到。”扶修自閉。
“會不會……被那個蠱母悄悄獨吞了?”
“應該不會,他沒那能力。”扶修搖了搖頭,道:“那朱允炆可不是普通人,一個成型還沒百年的蠱母,根本沒能力在這麽短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化掉。”
“那就奇怪了,連若憐都不知去向。”
扶修喃喃道:“也許,他並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