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沉思往事立殘陽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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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人味極重的廊道,忽湧入一陣利風。

    此風的熟悉感,令歸尋瞬覺不安。停頓片刻後,他想起了什麽,迅速將身後的門關上並設了結界,將小蝶困在裏麵。

    這整個應天府都被歸尋設了屏障,區區鬼官和小妖根本無法進入。

    但他,未必。

    歸尋眉眼微沉,利風中暗藏的萬劍不斷狂襲他的身體。

    “區區蠱母,敢與三界叫喧?”

    來者,隻聞聲,不見影。

    歸尋抵著這帶刃的利風。

    話音剛落,利風直接將歸尋脖子強力束縛,並且猛地撞擊於石牆上。

    “撕——!”

    是風刃刺入歸尋四肢後又撕裂開的聲音。

    被牢牢釘在牆上的歸尋卻笑了,歪了歪有些酸疼的脖子,朝著那利風的盡頭。

    那本還看起來十分狼狽的俊逸男子,瞬化作千萬隻密密麻麻的蠱蟲爬於石牆,它們個個吸足了人血,浸透了飽滿的怨氣。

    蠱蟲們開始躁動,它們紛紛相互撕咬、吞噬,最後隻剩一隻化作蟲繭。

    石牆上留下一攤粘稠的屍液,仿佛是這蟲繭的溫床。

    待繭破,群蝶湧現。

    一切過程,迅速且殘忍。

    新生蝶蝶翼黑到發亮,它們囂張地直衝那風的盡頭。

    歸尋以蝶化形,穩穩立於教坊司頂處,手持黑蝶長劍,平視麵前正對著久違的白衣男子,略帶不削:“嗯?”

    他仍同幾年前在太子府碰見那般,白衣飄飄,仙氣飄飄。隻是這一次,他帶了一銀色半截麵具。

    透過麵具,白衣男子那雙清澈通徹的眸子裏,略過一絲殺意。

    歸尋收緊了手中劍,長發與衣裳揚起,鼻翼泛出淡淡水霧,雙唇緊閉。

    圓月,被血染浸。不遠處的山穀裏,有群狼在嚎叫。

    以血造景,歸尋轉瞬便被碧色湖泊淹沒。

    湖底,無數帶刺的鬼手牽住了他的全身,如五馬分屍般向四周拉扯。

    人型再次爆成千萬蠱蟲,它們裂開大嘴啃食著鬼手,且愈漸猖狂,不斷繁衍,幾乎要將這偌大的湖麵填滿。

    紅蝶泛舟,蕩起漣漪,湖泊迅速深紅。

    黑濃的怨氣從湖麵源源不斷升騰,再次破繭重生的歸尋上了岸,濕長的頭發緊貼在肩側。他微仰起頭望著紅月,瞳孔裏似有一黑蠱,欣賞一番後狠狠咬破自己手指。

    黑血,劃過眼膜,瞳中蠱開始雀躍。

    深邃的眼闊角落,有黑如墨的血滑落,最後順著下顎砸落於地上,並迅速將周遭吞噬。

    待紅月破碎,歸尋收了神,緩緩勾起嘴角,低沉著嗓音,仿佛口腔裏還滿是血漿。

    “你這血境與我有何分別?活脫脫一亂葬崗。”歸尋冷笑道。

    “這不是血境。”白衣男子幽幽道。

    而接下來,他說的話,令歸尋有些慌了神,“是通向栗寒嶺的彼岸。”

    歸尋當即眉眼一沉,他立刻悟到,此次其不是衝著小蝶來的,而是他自己!

    栗寒嶺,他絕不能去!

    蠱蟲在湖中不斷膨脹後,紛紛了上岸,它們不斷想要覆蓋這看不見盡頭的血岸。

    而這血岸的遠方,一團又一團黑濃的孤魂怨氣朝歸尋衝來,像隕石般砸向歸尋的身體,並伴隨著的是萬千惡煞死前那發狂的叫喊聲,它們似乎在咒罵,而這些聲音不斷侵蝕著歸尋本清醒的意誌。

    ——生而為何?為何而生?何為生?為何生?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個令人心疼的可憐蟲嗬嗬哈哈哈——!

    黑團吞噬了歸尋整個眼白,深紫色的脈絡襲滿脖頸直至臉周,他已完全是瘋狂的嗜血狀態。

    被迫的貪婪,促使這具軀殼根本無法承受。

    “嘶——!”

    從頭至尾,歸尋的每一寸皮膚被這些惡煞撕破,黑氣從身體內部散開,隻剩一雙幽暗的眼睛。

    ——來吧!快來吧!這裏可有你一直追尋的東西!小小人界怎夠滿足?栗寒嶺才是歸宿。

    追尋的東西?

    我追尋的東西是什麽?

    亡靈?鮮血?怨魂?

    嗬,都不是。

    蠱蟲們開始躁動,無一顆星辰的夜空漸漸滲入了點點繁星。

    黑蝶切開了這片夜空,彼岸瞬間坍塌,瓦解。

    被黑氣團團圍住的歸尋顫抖地冷笑道,“嗯哼?正如你所說,我不過是一區區蠱母,成型前依靠怨念和活血生存,無情無感、無記憶、無思想。成型後,我開始有了獨立的意識。但他,我的主人,卻阻止我去尋找。當然,我仍喜歡殺戮,喜歡鮮血,這是作為一個蠱母的本能,也是他從小到大唯一傳授於我的東西。

    他積千年怨蠱將我養育,自以為是神,是創始者。不悅責我,失意責我;寄主怨淺責我,意堅責我;舞姬不夠歡愉責我。難道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成一階下囚,來滿足他的貪欲?”

    說到這裏,歸尋陰森冷晦地笑著,但眸子裏沒有一丁點兒光芒,“於是我殺了他。挫他骨,揚他灰,掠他魄,碎他魂……哈哈哈哈,就像你對那女人一模一樣的手法。”

    最後這句話,觸到了本一直平靜聆聽的白衣男子。

    隻一瞬,白衣男子單手罩住了歸尋的臉,直接就往屋頂上猛砸。

    而這一次,歸尋根本無法分裂成萬蟲。

    “你自以為整件事已斬斷得幹幹淨淨,但很可惜的是,還是被我拾到了那殘破的記憶。知道她有多恨你嗎?就那一點點怨念,都足以屠一座城。”歸尋額上的血已溢得滿臉。

    接下來的情形,更為血腥暴力。

    白衣男子將歸尋腦袋扭轉掰斷,直接拔下舌頭。

    黑血,將他整身白衣噴染。

    那腦袋雖被掰斷,但五官卻仍活著。歸尋雖沒了舌頭發不出聲,但周遭的蠱蟲卻在不斷怪笑,用那還未成型毫無音調的聲音繼續道:

    ——還記得你們的女兒嗎?

    白衣男子臉色更是沉得扭曲,直接將這頭顱捏成粉末,血漿四濺。

    ——半妖的血肉果然不錯,這令我對妖界開始感興趣了呢。

    “她死了?”沉默而暴虐的白衣男子,終於開了口。

    ——怎麽?你突然後悔想當爹了?那不好意思,來不及了。

    “如何證明?”

    ——這就有點難證明了,畢竟做這事我比你有經驗,那可是一點殘魂都拾不到。

    白衣男子起了身,他自然垂在身側的手還沾染著黏糊的灰稠液體。

    一黑蝶在蠱蟲群中竄出,它渾身拖著濃重瘴氣,劃過黑色夜空。

    屋外的風聲,靜了。

    黑蝶穿過結界,它的羽翼滴著一路的黑血,最後滑落在臥椅上。

    “是誰來了?”小蝶看著臉色蒼白如紙,靠坐於床邊臥椅的歸尋。

    此刻歸尋的氣息十分薄弱,他撐著沉重眼皮看著小蝶。

    小蝶走近,道:“你不是說你死不了麽?”

    歸尋疲憊地輕聲喃道:“湊近些,我就告訴你。”

    歸尋淺淺苦笑,用盡他最後的力氣,將小蝶擁入懷裏,那已無知覺手,輕撫其如雪般的長發。

    銀藍色的眸子被白霧籠罩。

    那深藏於井底的冬雪,根本不會有春來。

    江北煙雨,長河故裏,炊煙漫漫聽笙笛。

    他已沒了開口的力氣,隻能喚蝶輕顫,“那便如你所願吧。”

    “你可知我何願?”小蝶抽過歸尋別再腰間的短刀,鋒刃透著黑蝶,正對著歸尋寬大的後背,“哥哥在何處?是生是死?”

    “尋他,我無能為力。”

    “屋外是誰?白衣是誰!”

    “此後,遭此風,遇此人,逃。”黑蝶柔軟地停於小蝶單薄的肩側。

    “告訴我!”小蝶揪起歸尋的衣襟,紅著眼,“不準死!”

    歸尋抓住小蝶握著短刀的手,刀落,有血,且黑。

    歸尋明墨一沉,那是他眼裏最後的一抹光。

    瘴氣將歸尋徹底吞噬,他化作萬千黑蝶湧入小蝶身體。

    仿佛一切都在被淨化,黑色的蝶翼褪去鋒芒,銀發重新襲上墨黑。

    屋門被推開,幾名官員將小蝶扣押,而且接下來等待她的,便是這短暫一世的盡頭。

    在這繁鬧的街道,在這小蝶曾走過無數次的街道,在這歸尋駕車將她拾起的街道裏,劊子手將她壓上了邢台。

    黑蝶停在木樁上,它渾身散發著瘴氣,那熟悉的味道竄入小蝶鼻間。

    ——勿輪回……

    似乎後麵還有好長的一段話,但小蝶的頭顱已滾落。

    人群裏,度燼神色一顫,收緊了懷中沉睡的繈褓,望著這被結界覆蓋的邢台,喃喃自語,“大人,這結界守得了一時,守不住她往世啊。”

    那男子,太強,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