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渡忘川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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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青難得極有耐心地說道:“扶修再如何都是我妖界為數不多的億年妖,擁有這世上唯一的毒植血統。更是上古時期,我與扶搖從那蠻荒之地帶回的唯一活物,養了盡百萬年。”

    慕青就這麽簡單地在外界道出了玳澤都不知道的事,他隻知是扶搖族母一人所為,卻不知這一切都是慕青所允許的。

    他徹底明白了當初扶搖為何能如此狠心將扶修拋下,不在慕青麵前為扶修求一句情。

    不是不求,是根本就沒有必要。

    更因為,扶搖清楚地知道,慕青絕不會真的除了扶修。

    “而你,是不人不妖不鬼,三界沒有一個地方是你該呆的。”慕青居高自傲地看著姮以汐,冷漠的神情裏,完全沒有一個作為父親的溫和。

    在慕青的眼裏,姮以汐是他漫長妖生中,殘留在這個世上最肮髒、最不堪、最想與之抹滅的存在。

    他的驕傲,他的尊貴,他的一切,全被一個叫婉婉的人界女子,用短短幾年的時間,全部打亂。

    吃了三界老大這麽猛的瓜,獨以莫搓了搓椰樹大褲衩的邊邊,但他的心裏頭卻緩了個勁,至少修修是沒啥大事了。

    修修沒事=姮以汐沒事。

    投胎這事,還得是鬼界熟悉,暗箱操作還數蘿以璃最在行。

    接收到獨以莫的眼神訊息後,蘿以璃扒著門的手緩緩鬆開了,她睜著大眼,叉腰望向忘川源頭旁的彼岸,氣呼呼道:“那敢問慕青大人為何要造出栗寒嶺這不屬三界的地方呢?既然容許栗寒嶺的存在,又為何不能容許我們的姮以汐呢!再如何以汐大人都是您的親生骨肉,難道會比唯一的毒植血脈差嗎?這可是三界上下,唯一跟您流著相同血脈的存在!虎毒不食子,我特麽就不理解了!啊氣死老娘了!”

    蘿以璃成功用長篇大論引起了慕青的注意,在慕青發怒前,急忙端起一盆冒著熱氣的孟婆湯,喊道:“以汐大人,忘了這該死的爹也好!咱投妖道就投妖道,把這該死的記憶通通給洗幹淨!下輩子躲遠遠的,再也別跟這提起褲子不認人的東西有糾葛!”

    “……”獨以莫瘋狂搓褲腳。

    症以冭默默朝蘿以璃豎了個大拇指。

    姮以汐清楚地知道,是扶修的圖騰,讓她這一時片刻擁有站在慕青麵前,並與之談論的資格。

    扶修說過,圖騰相當於一個妖的命,就像人的心髒。

    他在用自己的命,威脅著慕青。

    她與他相知、相識、相惜加起來都才不過三五個月。

    感情這種東西,就挺愚蠢,挺可笑的。

    姮以汐撇向無色樹上那被她釘得千穿百孔的歸尋,蒼白地苦苦一笑,“以璃,還記得我為什麽墮成厲鬼,墜於無間嗎?”

    “閻冥大人不說,以璃不問。”蘿以璃乖巧道。

    “閻冥用萬修解我執念,以汐已不知這執念是對是錯。”

    “以汐大人不必自責,以閻冥大人的豐功偉績,轉世必定是金胎。”獨以莫鬆開了緊搓的褲腳,手插口袋,道:“為人就是這點好,可以恢複出廠設置重活一遭。唉,做妖就苦了,渣了人姑娘又是掠魂,又是奪魄,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要善後。像我生前,渣了那麽多姑娘,最後隻需要送她們一人一碗孟婆湯。”

    姮以汐取下腕上鐲,遞到慕青麵前,“待扶修醒後,幫我還給他。”

    慕青接過鐲子,看著那已經失了色的避劫石。

    彼岸花沿著妖道綻放,姮以汐踏上這座已布滿了灰塵的孟橋,每撫過一寸橋欄,生前與之關聯的記憶,就如同洪水猛獸般,肆虐襲來。

    那天,沒有大雪,沒有暴雨,沒有瘟疫。

    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秋夜。

    那天,沒有意外,沒有隕落,沒有紛擾。

    隻有尖銳而響亮的啼哭。

    已經熟睡的繈褓,在婉婉的懷裏睡得那般舒心。

    一個女子,獨自一人,產下一子,甚是艱難。

    “姮娥,你帶著孩子先去江北躲躲,等解決了這裏的事,我們就去北平,永遠離開這裏。”一個叫潤澤的男子,收拾好簡單盤纏,神色匆忙地遞給婉婉。

    婉婉並沒有接過,踟躕半天,才道:“我想,再等等……”

    “等什麽!等他來接你嗎!”潤澤指著正躺在小竹籃裏熟睡的她,咬牙小聲道:“知道你懷了他骨肉的時候,他可是逼你喝下避子湯!”

    “不會的,不會的!”婉婉搖著頭,麵容早已淚眼闌珊,哽咽道:“也許,他看到了汐兒,會喜歡的。”

    “逼你喝避子湯的人,會喜歡你蠻著他偷偷生下的孩子嗎?別傻了姮娥!醒醒吧!”

    婉婉拿過盤纏,將她從竹籃中抱出,抹去眼淚,“潤澤你早些回去吧,姮娥不想再欠你了。”

    江南的秋冬不算分明,但很冷。

    婉婉並沒有聽潤澤的話去江北,而是選擇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北上。

    北上的兩年,雖然從未出現在姮以汐的記憶裏,但卻很是溫馨。

    她也曾是個有娘疼,有娘護的孩子。

    流言蜚語在江南蔓延了兩年,趙家滅門的慘案終將還是來了。

    一陣風吹開了趙家的大門,將幾十條人命死死封鎖。

    血染紅了院子裏的十幾口大缸,慕青一身白衣,垂著半簾長發,直逼主臥。

    早被血味腥醒的趙父,鎮定地坐在床邊,一旁的趙母紅著眼,抹著淚直哭泣。

    “婉婉呢?”慕青沒有廢話,直接冷著麵色,問道。

    趙父抬頭直視著慕青,眸子裏是布滿悔恨的鮮紅血絲,“你有什麽資格問我婉婉!當初,她不管不顧地跟你走了,可曾有告訴過我這個父親!現在,你問我婉婉呢……”

    “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趙母再也顧不上害怕,拿過趙父早早藏在床下的利刃,衝了過去,“我這條老命不要了!不要了!”

    “哐當——!”

    慕青厭惡地後退了幾步。

    血,直接噴射在趙父的臉上、身上、衣上。

    尋常人家,哪裏見過這等事,趙父被眼前的一切嚇得麻木,他哆嗦著嘴,握緊了床欄。

    趙父身後的床上,猛地伸出一隻巨大鬼手,將其死死抓住。

    “我最後問一遍,婉婉呢?”慕青強行將趙父受挫的腦神經拉出,逼問道。

    可他得到的卻隻有“婉婉快逃”四個字。

    很快,街道不遠處的侯府也出了事,侯府嫡長子潤澤,同趙商一家,夜裏暴斃。

    婉婉終究是沒有躲過。

    山林昏暗,她永遠沉睡在了這個地方。

    僅有兩歲的姮以汐隻夠得著慕青的膝蓋,她不懂生與死,隻是抬頭看了看身旁這極其嚴肅的人,問了聲,“娘,是爹爹嗎?”

    婉婉沒有回應,因為她已經死了。

    也許,是婉婉死前的掙紮,慕青並沒有直接殺了兩歲的她,而是一把抓起她的衣裳,像抓一隻獵物般,帶下了山。

    在沒有遇到哥哥的那幾年,她被扔在雪地裏挨凍,被扔在枯井裏挨餓,被扔在酒館旁挨打……

    慕青看似答應了婉婉生前所願,實則不過是想讓她自生自滅。

    但他低估了自己的血脈。

    半妖的生命力,比他想象中的要頑強。

    她比她的娘要幸運,婉婉沒躲過的,她躲過了。

    孟婆湯並不苦,苦的是飲下這碗湯的人。

    妖道的大門已經打開,姮以汐停在了門前,猶豫了許久後,她終是回頭看了眼扶修。

    她比她的娘要幸運,婉婉沒得到的,她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