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渡忘川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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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知結局如此,你當初還會將她撿回府嗎?”
歸尋沒有料到慕青會突然對他說這句話,有些驚訝地停下了對術盤結界的掙紮。
但歸尋隻是靜靜站著,沒有回答,沒有說話。
慕青望了眼旁邊敞開的鬼門,慢慢道:“難不成,你也像那傻子一樣?”
“早知結局?”歸尋冷笑著緩緩靠坐在結界的邊沿,微仰起頭望著圓月,雙手自然垂在兩側,道:“結局還沒到呢。”
“我可以成全你。”慕青淡淡勾起嘴角,湊近道:“我可以讓她永遠陪著你。”
歸尋撇頭看向慕青,“我和扶修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放棄一切為一人,我做不到。”歸尋神情嚴肅,一拳砸在術盤結界的壁上,咬牙道:“但我跟你也不一樣,我不會踩著在意之人的命坐享其成。”
“這不是選擇題。”
“這就是我的回答,與你出的是什麽題無關。”
“有點意思。”
“你也挺有意思。”歸尋緊盯著慕青那雙完全顯現的眼睛。
彼岸深紅,白雪皚皚,忘川水終是淌過了鬼門。
它漫過藤橋,洗滌擠滿了天的惡煞,淨化了血潮,衝擊了棺木下埋藏的怨念。
術盤迅速將歸尋轉移至忘川源頭。
隔著結界,歸尋看見的還是那雙幽藍的眸子。
術盤沉入忘川河中,涓流漫過了歸尋的膝蓋,河底似乎有一雙手,很溫柔地抓住了他的腳踝。
無色的空間很快便覆蓋而來,歸尋的眼裏再無任何色彩,一股力量將他推上忘川源頭的彼岸。
姮以汐赤腳上了岸,手握著混著血的錐釘。
這抬手,這手法。
這眼神,這神情。
同慕青,一模一樣。
錐釘狠狠紮入歸尋的胸口,不見血。
纖細而小的手,再不像那時教坊司的小蝶帶有猶豫和顫抖。
她毫不猶豫地,不帶一絲情緒地,將歸尋深深釘在無色樹上。
由無間親自錘煉的鐵鏈從忘川四周伸來,姮以汐精準抓住那滾燙的枷鎖,直接扣住歸尋的四肢,拉緊。
術盤導致歸尋無法分裂,他隻能繃緊了青經,一聲不吭地盯著姮以汐。
“歸尋,你說你死不了,那我就不讓你死。”姮以汐邊說著,邊將第二個錐釘刺入歸尋的掌心,摁進樹幹中,“我要你,永永遠遠清醒地活著。”
直至第七個錐釘刺入,歸尋麵色仍毫無波瀾。
姮以汐揉了揉釘得有些酸疼的手,緩了一會後,將術盤點破。
萬千惡煞開始湧動,他們瘋狂衝入鬼門,朝這忘川的盡頭嘶吼而來。
大量怨念侵入歸尋的身體。
這一刻,歸尋再也撐不住了。
撕心裂肺的聲音,沙啞中帶著恐懼,怨恨中帶著絕望,殘破中帶著孤獨。
“這都是你該還給教坊司官妓、應天府遊魂、栗寒嶺惡煞、骨山鬼陣、青丘狐族的!”姮以汐看著歸尋猙獰的麵容,居高臨下地肅目道。
封印最後一步,妖血。
姮以汐取下了鐲子上吊著的那顆晶石。
厲風在這刻瘋狂,姮以汐猛然回頭,一把利刃正朝她刺來。
寒光間,她看見那抹揮之不去的白衣。
這便是慕青的計劃,她解決歸尋,他解決她。
姮以汐平靜地閉上了眼。
但過了好久,她還能聽見風的聲音。
當她緩緩睜開眼時,一個巨大而溫暖的擁抱擋住了她所有視線,並且用那極其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喃語,“對不起……”
姮以汐看著隻一瞬就滿是鮮血的手,慌亂地抓緊了扶修濕透的衣裳,紅著眼喊道:“扶修!你騙我!你怎麽可以騙我!”
“大人,都怪在下打不過他。”扶修疲憊地用血手撫摸著姮以汐的長發。
“白癡!打不過就跑啊……你不是最會跑了嗎!”
“再跑媳婦兒都沒了。”
“沒了就沒了,媳婦兒能頂飯吃嗎!”
“能。”
話落,扶修用盡了他最後的力氣,將姮以汐緊緊抱在懷裏。
這突然而短暫的沉默,不曾被任何事物打擾。
扶修輕吻姮以汐額心那抹眉間血,在這同一時間,覆蓋了整座寒嶺的食人花果實開始枯萎,忘川兩邊的彼岸花像失了根地倒去。
孟橋將忘川兩岸連通,寥寥幾縷孤魂匆匆走過。
這裏是已經荒涼許久的投生之處——妖道。
萬年成精,癡人說夢。
慕青沉眉打破了扶修擋在前麵的結界,直接拔下刺入扶修命脈的利刃,一把將扶修拖過,壓入河底。
趁扶修恍惚間,慕青一手掐住了姮以汐的脖子,狠狠撞入無色樹中,七枚錐釘同時亮出。
可當錐釘就要刺入的時候,一股反力將所有錐釘燒成粉末。
幽藍的眸子不知何時被赤紅所替代,曼珠沙華的圖騰爬上姮以汐的鎖骨,燙得慕青迅速收了手。
扶修撐著河梯爬了起來,狼狽與苦楚,同墨色的瞳孔將一切光芒藏入霾底。
他還來不及摸清眼前的昏暗,慕青又是一腳,將他狠狠踩入深河。
忘川水漫進口鼻,死苦。
一次又一次,反複又反複,直至扶修徹底無力爬起,慕青才單手將其打撈而起,似批判,似嘲弄,“扶修,力不從心的感覺如何?”
“你將圖騰給了她又如何?”慕青未轉身,隻一撇即將逃脫的姮以汐。
慕青始終板著鐵青的臉,沉聲道:“護她三魂七魄又如何?待她轉世,你覺得,會是你先找到,還是我?”
曼珠沙華的圖騰,熾熱地燒著姮以汐身體的每一寸。
她頂著那藏有萬根利針的風陣朝扶修跪爬去,可哪怕隻是想觸碰扶修紅裳一角,都是奢望。
三界天花板,強到令人乏力。
“逃。”
是歸尋沙啞的聲音。
“不。”姮以汐倔強地從染了血的忘川爬起,伸手想勾上扶修的紅裳,再次失敗後,終是繃不住地紅了眼。
慕青鬆開了手,扶修沉入了忘川。
他蹲下身,用力捏起了姮以汐的下巴,清冷視之,“你不配。”
泛紅的眸裏葬著深井下的夢魘,白衣與風是白骨清灰的亂崗。
“是你的血不配!”姮以汐用盡全力地掙脫出慕青的手掌,拖著疲憊的身子繼續往前,直至觸碰到扶修冰涼的指尖。
姮以汐看著水下這滿是殘容的扶修,他平日裏的光鮮亮麗早已黯然失色。
他瀟灑一世,何故受這一遭。
真是跟她那個素未蒙麵,小名叫婉婉的娘一樣,傻得半斤八兩。
孟橋的盡頭是沒有路的。
三角術盤隨著忘川源頭的封印,土崩瓦解。
顧不上哀悼的蘿以璃,膝蓋還未伸直,便就拉著裙,邁著小短腿,背著她的大勺子,匆忙爬上藤蔓,衝進鬼門。
金勺被厲風吹得哐哐響,木屐更是踩得啪嗒響,一下就打破了這忘川源頭濃重的死悶。
木屐刹在了岸邊,蘿以璃剛想大喊姮以汐,便撞見一旁冷著臉的慕青和沉在河裏的殘血寄生賊,再看向那已經穩穩封入無色境界的歸尋。
如此大場麵,一貫聒噪的蘿以璃,嚇得半天不敢吱聲。
症以冭前腳剛到,獨以莫便也加入了這尷尬的氛圍。
獨以莫首先注意到的自然是姮以汐身旁的扶修,畢竟他就跟死了一般,雙眸緊閉,麵色慘白。
他雖知慕青強,但不曾想過能如此,上前尋視,“修修這是……”
蘿以璃反應過來後,急忙爬上孟橋,想將這滿是灰塵的妖道門給關上。
若不是獨以莫進鬼門前的告誡,症以冭定會衝過去用武力跟慕青討個說法。
“不知慕青大人這是想將我們以汐逼到何處?”獨以莫一身海南風站在慕青麵前,仿佛是兩個時空在相互衝撞,“鬼界想與您相較,確實自不量力,但還望神尊言而有信,放過鬼界眾民。”
直到獨以莫這一長串說完,慕青才看了他一眼,道:“鬼界願承擔看守這蠱母的重任,我自然會信守承諾。”
“以汐大人貴為吾界一品鬼官,早已不再是那人界的凡人,日後還需繼續為這偌大地府盡責。”獨以莫微微屈身,謙卑道。
鬼界與妖界的強弱差別實在太大,特別是做為一界之主的慕青來說,更是自不量力。
曾經的獨以莫不太懂,這一刻,受予閻冥委托的他,徹底懂了。
“新任界主這是在與我談判?”慕青冷冷道:“我記得你,五百年前激我助人鬼兩界討打這蠱母時,便是你來的妖界。”
“大人好記性。”
慕青道:“既然界主已換,那這身邊部下有所更替也是常理。鬼界隱瞞在先,我未問責已是仁慈,你們有何資格與我商討此事?”
“鬼界任職之事豈容你妖界決定!”症以冭實在忍無可忍地喊道。
這一語,顯然激怒了慕青隻手遮天的驕傲。
獨以莫最是能察言觀色,急忙道:“說句實在的,歸尋這霍亂三界的妖孽可是以汐解決的,在鬼界該是大賞。而您現在所做的,應該算是您自己的家事,這家事在鬼界鬧得沸沸揚揚,可不太好。”
“新任界主這話有何用意?”慕青說著邊將扶修從河底撈起,拖著這憔悴的殘軀上了岸,“這個,我定是要帶走的,但億年妖的圖騰就這麽毀了實在可惜。”
慕青看向了被蘿以璃擋住的妖道入口,道:“姮以汐,隻要你投那妖道,這些與你有關聯的人,我可以既往不咎。”
“以汐大人!圖騰隻能保你一次!慕青肯定是想蹭你還未成精,又偷圖騰又取你性命!”蘿以璃死死抓住妖道的大門,搖著腦袋,“我可不怕他!鬼界也不怕他!”
額心的那抹印記還有些溫度,姮以汐看著扶修那慘白如紙的臉,靜下心,道:“我的命並不值錢,但這圖騰,是扶修的。”
“圖騰,待我取下自然會歸還於他。”慕青道。
“我如何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