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裏歸了家, 李氏替她收拾包袱, 翻出來那兩身好料子的鮮豔衣服來, 不由一怔，回頭問起紅珠：“這衣服怎麽得來的？是你姑那兒給的？”她用手比了比肩線，就曉得大小不對, “這不是給你做的吧？不合身呢。-小-說-”

    紅珠看了眼，想起來朱妍梅給衣裳時那一副賞賜的模樣，心裏還有些不舒服。她撇了撇嘴道：“應是趙府裏得的, 姑姑隨手就給了我了。先放著, 回頭有空再改一改吧。”

    李氏取笑說：“你那針線活, 也就隨便糊弄人, 給了你還白瞎了這衣裳，還是讓我來吧。”

    紅珠的針線活確實有些見不得人，一聽她這麽說，她也不爭了, 不過一想忍不住說：“這顏色和款式都太鮮亮華貴了，我是平常人家的姑娘, 平常又得幹活，哪能穿這樣的衣服。”

    李氏道：“你才多大, 正該穿得顏色鮮豔些，至於款式，平時是不好穿，但過年過節的，誰不留幾身見客的衣服？”頓了頓又說：“可是因為這是別人的衣服, 你不喜歡穿？”

    “也不是，既得了，也莫浪費了。”紅珠隻好這麽回了，這點度量她有，且她還很實際。

    李氏再看裏頭還有些零碎玩意，其中一套陶瓷玩偶十分小巧可愛，她拿出來瞅著，忍不住笑了笑，“這小玩意真好看。不過你向來是不喜這些女兒氣的玩器的，這回怎麽還去買了來？”

    自個的女兒李氏知道，小時還罷了，父母均在，有人寵著慣著，跳脫頑皮得很，幾年前父親一去，紅珠就轉了性子，變得沉穩有度起來，那些個孩童玩樂的東西一點也不沾了。初時李氏隻當她是懂事，曉得家業艱難了，不得不節省起來，後來一看，她是果真不愛了，李氏也覺稀奇。

    紅珠隨口道：“那個陳表哥買的，原是紫蘭見了覺得好玩，想要，他便買來了。既給了紫蘭，也不好漏下一個我，我這邊便也得了。”

    李氏一愣，琢磨了一會兒才道：“好好兒的，怎麽就要人家東西了？”

    紅珠道：“我看著也不貴，既拿了來，若隻有我一個退回去給他，豈不是又顯出了紫蘭來。回頭紫蘭還給我鬧起來，我心裏也煩，這麽想著便收下了。”

    “也罷。”李氏聽她說得有道理，這才笑了笑，“雖說遠了些，但他也是表哥，給表妹們送一些小玩意，隻當是他給的表禮了。”

    紅珠嗯了一聲，“娘你也別擔心我了，這些我還是很曉得分寸的。”她笑了笑，“我都大了，難道還不會顧忌一下？”

    李氏聞言愣了下，忽而又歎一口氣，這閨女可不就是長大了嗎，都能當家作主的人了。她想了想還是說：“這是事原本是不該同你提起的，可今兒我聽著你伯娘說那些話，心裏確實有些擔憂。你姑姑邀了你們去，怎麽也不看著點？她家那老太太和她侄孫，一個背著你姑姑讓你們見了外人，一個帶著你們兩個小姑娘在外頭玩……他們，唉，他們也不知打著什麽主意呢。我就怕你們見識少了，被人哄騙了去。”

    李氏是向來不在背後說人的，這回也忍不得抱怨起來。紅珠聽著覺得好笑，過去抱了她的手，笑說：“娘，我曉得你擔心我，但我聰明著呢，誰能欺了我去。”

    李氏摸了摸她的頭發，歎氣說：“再聰明，你也是個姑娘家……等你定了親，我送了你出門，有了歸宿，我才能真正放心。”

    紅珠聽著，莫名地想起了趙逍，她不是個單純小姑娘，她很有理智，可是即便她有理智，也不能說她拒絕了某人之後她心裏不難受……難受這種情緒，不能因為理智就能排除的。

    她靠在李氏身邊，頭埋在她肩窩裏，很想開口跟她說，如果她喜歡了一個人，覺得他好……可是又不能在一起，那怎麽辦呢……

    隻怕她說出口，她娘就覺得她瘋魔了吧？

    話在嘴裏轉了轉，她隻悄聲道：“娘，你嫁給我爹前，喜歡他嗎？還是有別的喜歡的人？”

    李氏瞪大了眼睛，瞬間又紅了臉，實沒想到自個女兒能問出這樣大膽的話，像是質疑她的婦德似的。她心裏多少有些不高興的，也就是紅珠是她親閨女，不然誰來這麽問她，她都得鬧起來。

    她急道：“你啊，你胡說什麽呢？”

    紅珠搖了搖她的手臂，放軟了聲音，撒嬌說：“娘，你同我說說吧。屋裏就我們兩個，也不怕別人知曉，再則，你不給我說這些話，也沒個人能跟我講這些了……我什麽都不明白，才會被人糊弄呢。你說我長大了，是大姑娘了，要給我張羅親事，可我也不曉得我要找什麽樣的人，我怎麽曉得我喜歡不喜歡，能不能跟那人過日子呢？”

    李氏聽她這一說，也覺是這麽個理，隻是想起來自個年少懵懂的事，不好開口。

    “娘，若是哪天我看上了個人，偏要跟他在一起，可是你們都覺得不合適，那怎麽辦？”

    紅珠越說越多，聽得李氏也著急起來，擔心女兒有了什麽壞心思。她趕緊道：“這女兒家的婚事都是父母說合的，哪有看上了誰，又硬要同他一道的荒唐事？你這不是胡思亂想嗎？”

    紅珠可不會把這事往自己身上扯，隻道：“那你喜歡我爹麽？”

    “你這孩子，別再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了！”李氏一急，也有些羞惱了，“當年有人來提親，兩家隔了這麽遠，我見也沒見過你爹，如何、如何去喜歡他呢？”

    紅珠大概也曉得是這麽個樣子的，她還是追問：“那你原先就沒見過別人？”她見李氏臉色一變，不由解釋一句：“娘，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就是有，那時你也沒說親事，也沒見著我爹，不算什麽。”

    李氏愣了下，總覺得閨女的想法有些怪異，“今兒這話你可不能再和別人說了，十分不合規矩，別個聽了，隻當你沒教養。”

    “娘你別惱我。”紅珠討饒。

    李氏想著若是不說清楚，擔心閨女會多想，以為她當真有過什麽不好的過往，還不如同她仔細講了，“都是陳年舊事了，年少的時候，人不懂事，見識也少，這人的心思總是莫名其妙的，如今一想都覺得奇怪，誰又曉得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什麽喜歡，什麽是不喜歡？紅珠啊，這些都是胡說的，比如你這年紀，就算有些心思也是做不得準的，等你長大了，就變樣了。”

    紅珠心裏驚訝了下，麵上還是假裝無事的，“嗯我明白的。娘，你還沒說是誰呢，你見過的人是誰？”

    “哪有誰啊？我是南邊的人，那兒比這地的風俗還講究些，且我爹……也就是你外祖父，這規矩他看得很重，我小時候可是住在繡樓上的……”李氏想起舊日時光，也不由露出個笑容，“這來往的都沒有外姓人，能見著的也就是幾個親戚了。”

    紅珠一聽就明白了，她能見著的估計是表親了，這時候表親結親是很尋常的事，兩小無猜，年少懵懂……紅珠想到她娘也有過這些經曆，心裏覺得奇怪，也覺得有些親切。她想著，又順著問起：“娘，你同娘家那兒的親戚，就沒有來往了麽？”

    李氏默然，“兩邊隔這麽遠，怎麽來往？那年你爹出事，倒是給那邊寄過信，後來沒個消息……也沒別的法子了。”

    這話說到這裏，紅珠心裏很是不自在。她是個外來者，對這些親戚感受不深，可那是她娘的親人，關係卻分崩離析一般，漠不關心。

    以前紅珠也問起過外祖家的事，李氏每回都是簡單說了幾句，就將這話題帶了過去。紅珠猜想她還是有些在乎當年的事，不然不會如此。

    李氏不願提起，紅珠也就不勉強。

    可這回李氏沒有停下來，似乎真的如她所說，紅珠已經大了，很多事可以聽了。

    她撫摸著紅珠的頭發，“你親外祖母早逝，後來……你外祖父娶了繼室，她不喜歡我，就把我嫁到通安來，不過就是想著遠遠打發了罷了。你外祖父他很少理會家裏頭的這些事，就是同他提了，對他來說，女兒長大了確實是要嫁人的，這本就是規矩。”

    “就算女兒外嫁了，他也是你爹，也是我親外祖父。他就是再重規矩，也該記掛你吧？”紅珠就有了個模糊的想法，“娘，你想聯係上他們嗎？”

    李氏沉默不語，怎麽會不想呢。

    “……他們那麽待你，不論有什麽理由，到底是因著不看重，因著不在乎呢。”紅珠道，“既如此，娘又何必傷心呢？你該多想著自己，多過快活日子。”

    李氏淡淡一笑，“你跟你弟弟好好的，我就快活了。”

    “娘，我不想你隻守著我們，隻看著我們。”紅珠搖頭，她神色認真了些，“娘總是不想自己，回頭我就給外祖家送信，問個清楚明白，若是這回果真還沒個回音，你就將他們忘了吧，這一封信就當是了卻你的記掛。”

    李氏愣了，“不用了吧？”

    “如今可是我當家了！”紅珠斷然道，“還有一事，先前我沒提過，也是怕你傷心難過。不過現在爹的事也過去了，我也大了，不免就多替你著想。娘還年輕，往後還有好幾十年日子呢，你就想一個人過嗎，還是要再尋一個人？奶奶那兒我們也分出來了，外祖那兒也管不了，就憑你高興。娘，你得了空就好生想想，我替你做主！”

    李氏聽了，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