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世界四 大唐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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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隋朝末年,因隋帝楊廣無道, 驕奢淫逸、窮兵黷武, 又大舉征集民夫修建宮室、運河以供其遊玩享樂, 以致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遂群雄並起討伐昏君, 天下陷入紛飛戰火之中。?

    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亦乘勢而起, 發動晉陽兵變,於長安稱帝,定國號為唐,改元武德。數年間, 李唐先後敗薛舉、李軌、劉武周、宋金剛、竇建德、王世充、輔公祏等勢力,統一天下。

    與其他地方的百姓相比,長安人無疑是幸運的, 因李唐勢大, 長安人雖亦難免兵役, 但戰火卻始終沒有蔓延到長安來,是以外麵戰火紛飛時, 長安百姓卻得享太平安樂。

    武德六年,長安城外,春光正好,雖身處明媚陽光、鳥語花香之中,林若卻感覺到一陣陣徹骨的寒意,他臉色煞白、姿勢僵硬的盤坐在蒲團之上,雖極力鎮定著, 但握著纖薄瓷杯的手上卻濺的滿是酒水,可見心情並不平靜。

    “怎麽?林大才子怎麽不說話了?”對麵的白衣少年容貌秀美、聲音清脆、語氣明快,隻是說的話卻不怎麽動聽:“如果覺得我說的沒有道理,盡可指教,如果覺得我說的有理,何不爽快認輸?這般扭扭捏捏不說話卻是為了哪樁?林公子要是輸不起,也不妨直言,我雲某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那賭注……”

    他勾唇一笑,輕蔑之色盡顯:“……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反正,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不是嗎?”

    林若抿著唇,目光有些茫然,周圍的讀書人雖多是在觀望,卻也有刻意不曾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傳來:“原來所謂才子,也不過如此,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嗤,這才子二字,怕是自封的吧?嘖嘖,輸的可真慘啊!平時一副目下無塵的模樣,還以為有多了不起,原來就一副好皮囊啊!”

    “他要爽快認輸了,我還高看他一眼,好歹算個男人,這磨磨唧唧的,算什麽樣子?”

    “他要真認輸了,我等之間,便再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哪裏舍得認輸呢?”

    “哈,說的好像不認輸,就有臉和我等相交似的……”

    “林兄你……還是認輸吧!”

    身前,是咄咄逼人的少年,身側,是眾人的冷言冷語,身後,是友人遲疑的目光……明明是他最為熟悉、最是如魚得水的場合,如今卻陌生的讓他覺得可怕。

    認輸?

    不,不,他不能認輸!他不要認輸!

    認輸了,他的人生還剩下什麽?這十六年,他生活的重心就是彈琴、寫詩、讀書……沒了這些,他還是林若嗎?他還怎麽活下去?

    可是不認輸,又能怎麽樣?

    他抬頭,一道道輕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利刃似得刺在他身上,他茫然四顧,恨不得縮成一團,恨不得捂臉狂奔,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現過在這個世上……

    離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一身胡服的青年大馬金刀的坐著,姿勢隨意卻不顯粗野,手中漫不經意的把玩著一個酒杯,杯中酒已然空了,他也懶得再斟,隻是頗有興味的看著這邊的鬧劇。

    十六歲啊,真是大好年歲啊,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娶了妻了,打了仗了……他自己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可和這些意氣之爭的少年們一比,竟忽然覺得自己滄桑了似得。

    不過那伶牙俐齒的女孩兒,倒是蠻有趣的……

    忽然他目光一凝,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覺得那方才還羞憤欲絕的少年忽然像變了個人似得,雖然依舊一動不動,卻讓人覺得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連坐姿都變得悅目起來。

    然後他看見少年歎了口氣,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竟搖頭失笑:“我說不過你。”

    少年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甘,可那輕笑著的模樣,讓最看他不順眼的人都沒辦法覺得他是輸不起,而且少年的聲音是那般的動聽,純淨雋永,起落間似有餘音繚繞,讓人忍不住就想聽他繼續說下去,一直說下去。

    林若將酒杯放在案上,用帕子簡單擦了下手,漫不經心問道:“雲兄可是出身商家?”

    雲姓“少年”冷笑道:“怎麽,辯不過我便開始挑剔出身了嗎?商家子又如何?林大才子你不是連商家子都不如嗎?更何況,商人又怎麽樣,這世上若是……”

    “雲兄誤會了,”林若打斷他,語氣平靜:“我隻是覺得,雲兄這等人才,隻有商家才教的出來。”

    雲姓少年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麽意思?才華比不過我,要靠謾罵來找回麵子嗎?”

    林若搖頭笑道:“我的確辯不過你,可是若說我才華不如你,我卻是不認的。”

    他抬手打斷雲姓少年將要出口的搶白,道:“事實上我覺得,不僅是我,隻怕天底下絕大多數的讀書人,都辯不過你。”

    林若的目光掃過周圍的一眾讀書人,道:“我並非輕視諸位,而是我等讀書人辯論經義,是為了心中的道理,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自己認可的、覺得正確的,才會說出來以說服旁人。但雲兄卻似不同,我與你辯論一場,卻直到此刻,仍舊不明白你心中信奉的到底是什麽。你似乎什麽都信,又或什麽都不信,但不管是信的,還是不信的,隻要與此刻有用,可以用來駁斥於我的,你就會拿來一用……”

    他看向雲姓少年,目光清澈如水:“雲兄,我說的可是?或者你告訴我,剛才你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是真心認可的?”

    雲姓少年張口結舌:“我……”

    她的口才是在後世辯論比賽上練出來的,辯論比賽嘛,讓你當正方就當正方,讓你當反方就當反方,要是隻能說自己認可的觀點,還怎麽辯?都是先抽到觀點,然後再搜腸刮肚的去找素材、找典故,可不就像林若說的那樣,那句能用用哪句嗎?原來古代的辯論不是這樣的嗎?

    她不敢硬著頭皮說是,因為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個是字出口,林若有無數個點可以將她駁的體無完膚。

    “這等心無定論,連道理都是以‘利’字為先的風格,不是商家如何能教的出來?”林若搖頭道:“我是為道而辯,而雲兄你,卻是為辯而辯,我又如何能辯的過你?這一場,我委實輸的不冤。”

    雲姓少年咬唇道:“罷了,這一場就當平局就是!”

    林若聳聳肩道:“輸了就是輸了,做什麽平局?而且經此一事,我也覺得辯論經義頗沒意思,旁人用自己都不信的言辭都能駁倒你,可見就算辯贏了,也不過證明自己口才了得罷了,難道真就說明自己是對的不成?有空與人辯論,倒不如找幾個誌同道合之人一同探討。”

    他微微一笑,給自己斟滿一杯美酒,對周圍眾人微一拱手,高聲道:“願賭服輸,諸君為證,我林若日後,再不與人辯論就是。”仰頭一飲而盡。

    他身後一少年笑道:“林兄,你知道的,我等向不與你辯論,我等隻與你探討。”

    林若哈哈一笑,道:“是極,是極。”

    眾人麵麵相覷,雖然這少年是認輸了,但他們卻在他身上找不到半點“輸了”的感覺,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覺得這少年有半點不如人。

    林若再次轉向雲姓少年,微微一笑,道:“雖然在辯論上,我輸的並不服氣,但於詩詞一道,我卻是輸的心服口服的,能得見如此佳句,便是終身不寫詩,又有什麽可遺憾的?”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林若吟誦了幾句,似意猶未盡的讚歎一番,道:“雲兄小小年紀,能寫出這等大氣磅礴、狂放豪邁的詩作,委實令人佩服。卻不知岑夫子、丹丘生是何人?此詩必流傳千古,他們之名也能流傳千古,倒是幸事。”

    雲姓少年支吾道:“是……兩個朋友。”

    幸好林若並不追問,而是起身走到湖水旁,淨了手就地坐下,招手令書童捧了他的琴過來,放在膝上,道:“你的琴曲的確是我從未聽過的好曲子,所以這一局也是我輸了,不過可否等我彈完這一曲再認輸?”

    雲姓少年呐呐無語,她原本挾著如山氣勢而來,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是那麽理直氣壯。

    她不答,林若便當她應了,抬手一拂,琴音乍起,一幅磅礴壯闊的畫卷,就那麽毫無預兆的在人們腦海中展開:激蕩的黃河從天而降,一瀉千裏,浩浩蕩蕩奔流入海,海天萬裏無垠……

    琴聲由激烈洶湧變得壯闊無邊,舒卷往複後又低回下來,仿若人對鏡無言,在流逝的時光麵前徒呼奈何,生命渺小脆弱如斯,心中充滿了無力感……

    不知過了多久,人們從激蕩中回過神來,卻見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低頭看著懷中的瑤琴,伸手輕輕撫摸著。少年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暗色的琴身上流連遊走,充滿不舍,眾人心裏忽然生出不妙的感覺,雲姓少女反應最快,驚呼一聲:“不要!”

    話剛出口,少年已然一抬腕,剛剛奏出天籟之音的瑤琴,在空中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噗通一聲墜入水中……

    眾人的目光落在在水中起起伏伏的瑤琴上,心卻沉到了水底——他們剛剛聽聞這世間最美妙的琴音,可轉瞬間,竟成了絕響……

    從此以後,這世上,還有什麽曲調可以入耳?

    擲了瑤琴的少年臉上不見任何傷感,反而哈哈一笑,輕拂衣袖,抖落塵埃,長笑一聲道:“今日得見好詩好曲,盡興矣!”

    就此轉身負手而去。

    風吹過,少年寬大的衣袖翻卷起伏,及腰的長發亦在風中輕拂,他漫步而行,步履悠然從容,似帶著某種奇特而優美的韻律,僅背影,便是一副絕美的畫卷。

    直到少年上馬離開,眾人才猛地回神,不善的目光落在雲姓少年身上。

    “姓雲的!”方才站在林若身後的少年雙目泛紅的喝道:“阿若再也不彈琴了,你這下滿意了?你要是憑著真本事打敗他也就罷了,可是你憑著不知道哪裏找來的一首詩、一首曲子,還有詭辯之術投機取巧不說,竟然還逼他日後不得彈琴、不得寫詩,實在太過分了!姓雲的,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在詩書琴藝上超過了他?”

    “不錯!我等讀書人切磋技藝都是為了能有所進益,可是你卻是用陰謀詭計斷人的前程,你算什麽讀書人?說,你到底有何居心!”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