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鬩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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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你這是?”那古野氏豐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被嚇壞的不隻是那古野氏豐,還有那古野氏豐和今川氏元的侍衛們。大家紛紛抽刀在手,護衛在了自己的主子身後,倉庫內的氣氛頃刻間變得劍拔弩張。
    “我就說剛才那些襲擊的忍者為什麽沒有著急發動進攻,反倒是刻意地把我往小巷裏逼一樣,原來你們是一夥的。”今川氏元眉頭緊鎖,眼中隱約有怒火閃爍,“說吧,為什麽騙我?我們是親兄弟不是嗎?”
    “哈哈……久聞四哥天資聰慧、深得雪齋大師真傳。今日一看,名不虛傳啊。”那古野氏豐幹笑著舉起了雙手,無奈地道,“我想知道,四哥是怎麽發現的?”
    “你身後那個仆人,就是那日謊稱父親重病、問我借馬的人,別以為隻有一麵之緣,又躲在陰影裏,我就認不出來了。”今川氏元一眼看到了倉庫裏站在角落的那個人,“所以那借馬買馬賣馬,是你一個人自導自演的嗎?”
    “沒錯,都是為了延誤四哥的行程罷了。”那古野氏豐大大方方地承認道。
    “為什麽要害我?你我無冤無仇,還是親兄弟一場。”今川氏元的怒氣更加濃烈了。
    “我和四哥是兄弟,難道和三哥就不是兄弟了嗎?三哥早在半個多月前就聯係了我,讓我設計阻撓四哥的行程,好讓三哥能先你一步進入京都,再布局伏殺你。”那古野氏豐冷笑了一聲,理所當然地道,“本來三哥聯絡我對付四哥的時候,我還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在你們兩個人之前選哪個。但是接觸你之後,發現四哥你完全是婦人之仁,一片善意隻會把自己送入火坑,毫無前途可言。反倒是三哥心狠手辣,怎麽看都是能成大事的人。”
    “那你剛才派出倉庫去的仆人是幹嘛的?”今川氏元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
    “四哥已經必輸無疑,告訴你也無妨。我們之所以不在小巷裏直接圍攻你,就是害怕你隨行的忍者趕到支援。所以我設計把你和忍者分開,再騙取你的信任,拿著你的令牌們把你的忍者調出京都外,讓他們來不及救援你。之後——”
    那古野氏豐大笑了兩聲,就隻見倉庫的大門被一把推開,今川良真帶著一眾忍者大踏步地走入了倉庫內。吉良瑋成、田沈健太郎和早阪奈央都是神色大變,已經知道此次難以幸免了。
    “之後我來親自收拾你,承芳。”今川良真向今川氏元露出了微笑,“初次前麵。”
    “應該是好久不見,三哥。”今川氏元搖了搖頭,非常坦誠地道,“我一直想和三哥談談,卻沒有機會。咱們兄弟一場,小時候三哥還帶著我們玩。如今相煎何必如此之急,非要置於死地才滿意?”
    “這是戰國亂世,不是過家家。想要守護今川家,不狠心怎麽行?”今川良真揚起了手臂,身後的忍者們立刻蓄勢待發,“承芳啊,你根本不把今川家放在心上,所以才任性地堅持著自己的良心。任何一個下定決心拚死守護家族的人,又怎會沒有舍棄一切善意的覺悟呢?我有,你沒有。今川家的家督也該我當,你不合適。”
    “這點我不否認。如果三哥能不那麽執著地要置我和我老師、母親於死地的話,我也根本沒有興趣和你搶家督,安心當我的和尚不好嗎?隻是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怕是沒有回頭路了,隻好以死相搏。”今川氏元側過身來,把那古野氏豐挾持在身前,調整了下武士刀的姿勢,好讓自己更加穩健地控製人質。“三哥,放我離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你以為你能嚇到我?我又怎會受人質威脅?”今川良真冷冷地搖頭,直接下令忍者攻擊,“你連殺一個敵人的覺悟都沒有,又哪裏能下手去殺親弟弟?”
    苦無和手裏劍毫不留情地襲來,根本不區分會打到今川氏元還是那古野氏豐。田沈健太郎、吉良瑋成和早阪奈央拚命格擋,才勉強護今川氏元周全。
    “三哥,您瘋了嗎?先救我啊!”那古野氏豐見狀急了起來,若是這樣打下去,哪怕今川氏元不殺他,他也會被今川良真的忍者給打死。他本以為就算自己被挾持,今川良真也會先救自己再殺今川氏元,因此剛才還一直信心滿滿。哪想到今川良真六親不認,居然要連自己都殺。
    “三哥能對我下殺手,難道還會顧忌你的安危不成?”今川氏元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甚至顧不上挾持那古野氏豐了,自己也拿著刀開始格擋射來的苦無。
    “三哥,之前說好了事成之後,你讓我重回今川家,助我重返尾張找織田信秀報仇,難道忘了嗎?”那古野氏豐的情緒有些激動,對著今川良真大喊道,“怎可背信棄義?對盟友動手?”
    “多說無益,無差別攻擊,不需區分。至於我五弟,既然已經撕破臉了,那就不必留情。”今川良真根本沒有回應那古野氏豐的意思,手臂一揮,麾下的忍者們就一擁而上。
    “你之前自己講的時候不是口若懸河嗎,說什麽‘成大事就要舍棄善意,否則隻有被人利用’,那你自己現在怎麽還相信‘信用’和‘承諾’這種東西呢?”今川氏元徹底顧不上那古野氏豐了——沒有威脅力的人質還要他何用,一把放開了他,同時大喊道,“竹王丸,我奉勸你一句,想活命的話,就帶著你那幾個人幫我,一起逃出去!”
    說罷,今川氏元帶著自己的三個侍從就準備從正門硬衝突圍。那古野氏豐剛獲得自由,就險些被三支飛來的手裏劍插中腦袋,在手下們的掩護下才狼狽退下。
    “三哥……啊不,玄廣惠探,你這廝…竟敢耍我!”氣得火冒三丈的那古野氏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隨後就對幾個手下吩咐道,“走,跟我突圍。”
    “四哥,倉庫那邊有側門!”那古野氏豐快步跑起,拉住了準備硬幹的今川氏元,就往側麵跑去。為了掩護那古野氏豐撤離,他那幾個忠心耿耿的老仆人都被亂刀砍倒在地。那古野氏豐隻覺得心在滴血,終於衝到了側邊的暗門,撞開門就和今川氏元等人一起闖了出去。
    身後的忍者們見狀立刻追了上來,那古野氏豐則帶著今川氏元衝入倉庫後的馬廄,奪馬而逃。忍者們本想再追,卻被今川良真揮手叫停。
    “天快亮了,畢竟是在京都界內,大街上鬧出太大動靜也不好。”今川良真搖了搖頭,同時胸有成竹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再說,咱們還有王牌,不愁我四弟不回來。”
    ·
    今川氏元四人和那古野氏豐僥幸逃出生天後,一連向南幾乎衝出了京都市町外才安下心來,可那古野氏豐的手下卻全部折在了倉庫裏。孤身一人的那古野氏豐雙目盡赤,卻是欲哭無淚,緊緊地在馬上握緊韁繩,對天咆哮了一聲。
    “念在竹王丸你最後幫我突圍,我就不計較你之前騙我的事情了。趕緊告訴我,你把我的忍者都調到哪裏去了?”今川氏元歎了口氣,一帶馬韁來到那古野氏豐身邊,“我要和忍者們會和,然後再去一次二條禦所找公方殿。”
    “我派去的人和他們說,四哥已經被護送著往延曆寺去了,此刻他們估計都出京都十幾裏地了吧。”那古野氏豐老實地答道,同時認真地向今川氏元道,“我奉勸四哥一句,趕緊跑吧,你不是玄廣惠探的對手。”
    “也不是不行,那我也得先回一趟下榻的旅宿,我朋友們還在那裏。”今川氏元也非常坦誠地道,隨後看了那古野氏豐一眼,“竹王丸,你現在孤身一人,又被三哥盯上,恐怕生命安全也難以保障。要不先跟著我,我護你一程。你若是想跟我回今川家也行,不想的話我就在半路上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你放下來。”
    “我都那樣對四哥了,四哥還要幫我?”那古野氏豐聞言詫異地一笑,心中忽然有些觸動,但又覺得這樣太過弱勢單純了,隨後故作輕蔑地連連搖頭,嘴硬道,“到死你都舍棄不了那善意,早晚吃大虧。這次教訓還不夠嗎?”
    “兄弟一場,又是同胞,我隻是略盡人事罷了。你愛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今川氏元顯然也沒有和那古野氏豐多說的意思,策馬就向京都走去,同時安排早阪奈央去北邊召回忍者們,讓他們回來會和。
    那古野氏豐望著今川氏元的背影,忽然間百感交集。一股莫名的悸動在心底顫抖,竟讓他有了為這個好人——為這個和之前的自己同樣善良的好人效命終生的衝動。到底是為什麽呢?那古野氏豐也說不清楚。可能隻是單純地不想讓這個好人和之前的自己那樣吃下大虧、家破人亡罷了。也可能是因為他被孤身送去尾張這麽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血緣的親情——這再普通不過、但是在亂世裏又無比奢侈的感情。
    “我不是什麽良心發現的好人,有善人送上門來給我利用,我也沒有不利用的道理。”那古野氏豐拍馬跟上,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但還是在今川氏元身後故作高冷地念叨著,“在脫險前,先勉為其難地跟著四哥混吧。”
    “隨你。”今川氏元有些無奈地答道,“非要把話說這麽難聽,真是沒辦法呐。”
    “若要說好聽也可以,四哥如果能答應我,以後打到尾張去,幫我報複織田信秀,我就和你回今川家,為四哥竭誠奉公。哦,現在報複的名單上還要加上三哥那家夥。”那古野氏豐話鋒一轉,就開出了條件。溫柔的今川氏元自然聽出了嘴強的那古野氏豐是在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便點了點頭,輕聲應道,“沒問題。”
    “好,那這條命就給三哥了。”
    可是當他們策馬繞路進入京都東邊的城下町,向著他們之前下榻的旅宿而去時,今川氏元卻忽然發現了不對。本來一派祥和的旅宿,此刻卻依舊是門可羅雀,周圍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小吃攤也全關了。在旅宿二樓的圍欄上,依稀可見幾十個忍者打扮的模樣。今川氏元匆忙勒馬停下,躲在了暗處的街巷內。
    完了。三哥真的本著我下榻的旅宿來了。既然竹王丸是三哥的人,肯定早就把我和銀杏、虎千代他們兩人交好的信息告知他了吧?他是要去挾持他們為人質,逼迫我就範嗎?
    今川氏元隻覺得心髒驟然往下一沉。
    銀杏,虎千代……
    就在他祈禱著銀杏和虎千代已經在己方忍者的掩護下平安逃出時,中杉虎千代卻突然出現在了小巷的另一頭。隻見他身邊還剩下四個帶傷的忍者,自己的腹部也受了一擊,隻是草草包紮了一下。四個人正簇擁著他,貓著腰在街巷間逃跑,剛好撞上了今川氏元一行。
    “五郎,快跑吧。一夥人突然襲擊了旅宿,還在路上設伏,我家的忍者趕來救援時被伏擊了,幾乎全軍覆沒,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正在找你,沒想到你在這兒,我還以為你也陷在裏麵了。”中杉虎千代看到今川氏元後,明顯嚇了一跳,驚訝地低聲道。
    可是那句“你也陷在裏麵了”裏的“也”,卻讓今川氏元一下子喘不上氣來。
    “令姊呢?”今川氏元咽了口唾沫,顫抖著問出了這句話。
    “沒走掉。”中杉虎千代的回答擊碎了今川氏元全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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