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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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文五年(1536)9月24日夜,島田城外,今川良真的親信忍者——上忍桃三郎正扮作村莊裏打更的更夫,在街道上徘徊著,注視著官道上的動靜。島田城是駿河和遠江之間往來的必經之路,來回調動的部隊都隻能從此處通過。
    自9月23日今川宗家以“討伐叛逆、收複失地”為名發兵遠江以來,宗家就幾乎派出了麾下所有的忍者隨軍西行,依次排查附近每一個可能瞭望到大軍動向的山頭和高點。而同時,今川家的馬廻眾和旗本隊裏的騎士們也終日在官道兩側徘徊,驅離一切可疑的人士。在這重重防範下,今川良真的忍者即使竭盡全力,也難以偵察到正在西進遠江的兵力。
    不過,白天這樣高強度的警戒也嚴重消耗了今川宗家忍者的體力。在夜晚裏,潛伏多時的桃三郎等人終於得到了靠近官道的機會。從昨天夜晚開始,官道上就一刻不停地有人向東返回——那是往河東的方向。不過天太黑,也看不清有多人。雖然打著的火把數量有限,但桃三郎憑多年的直覺推斷,大概率是有大部隊通過。
    桃三郎心裏默默點算著今夜通過火把的數量,一整夜都沒有合眼。但一想到這是為了報答今川良真的恩情,他便覺得一點都不困了。
    一直到25日清晨,官道上東返的火把才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又一批西行遠江的大軍,而忍者和騎士們也再次開始構建情報屏障,不讓閑雜人士接近。退到官道遠處村莊裏的桃三郎剛想在樹下小憩一會,就發現被派去富士川畔偵察的部下已經回來了。
    “頭兒,不會錯的,就是雪齋大師本人。他沒有西去遠江,而是向東去了富士川。”返回的中忍信誓旦旦地向桃三郎匯報道,“我之前在今川館見過他本人,絕對不會認錯,他此刻人就在富士川畔的岩砦裏,小心翼翼地露麵了幾次,看來是害怕被人看見。”
    “確定沒有看錯嗎?”桃三郎非常鄭重地確認道,“那老和尚真的在那裏?”
    “小的願以項上人頭擔保。”中忍斬釘截鐵地承諾道,同時指向自己的幾個手下,“他們也都看到了,不會錯的。”
    幾個中忍的手下們聞言也是紛紛點頭。
    “那岩砦裏有多少人?”桃三郎又壓低聲音問道。
    “太遠了看不清楚,附近也戒嚴了,蒲原家的那些忍者熟悉地貌,總是蹲在最要害的地方,我們滲透不過去。”中忍有些慚愧地請罪,不過隨後又低聲道,“不過晚上一直可以看到一批批打著火把的部隊從西邊往岩砦裏趕來,這都兩天了,估計來的人不少吧。”
    “北條家給的情報搞不好是真的……怪不得讓我們注意盯著夜晚行軍的部隊。”桃三郎深吸了一口氣,布滿血絲的雙眸裏此刻卻因為興奮而微微泛著光彩,“今川宗家白天大張旗鼓地西進,裝作要去遠江平叛。一到晚上,就把部隊趁夜分批調回東邊的富士川畔,打算去搶河東呐……連太原雪齋都在富士川啊…”
    “我親自回去把這些情報匯報給殿下。”桃三郎向自己手下的另一個中忍低聲吩咐道,“你們還要繼續在這裏盯梢。”
    ·
    天文五年(1536)9月25日,遠江國西崎城。
    今川良真聽完了桃三郎的匯報後,不由得對身前端坐的北條幻庵心悅誠服。
    “幻庵大師當真了不起,僅僅略施小計,就把今川義元的人引往河東去了。”今川良真嘴上讚歎不已,心裏則不由得暗自感慨。他讀過的曆史上,北條幻庵不過是北條家的一介僧人,沒有什麽過人的功績,也沒有什麽顯赫的名聲。他之所以能被不少人知曉,還是因為他在《野望》係列遊戲裏曾經擔任過教學關的解說罷。(筆者按13代野望裏,北條幻庵說相聲般的新手指南真的好玩)
    沒想到,北條幻庵在現實中居然會是如此強大的謀士。那這亂世裏,究竟還有多少能人未能在曆史裏留下自己的筆墨?果真不可小窺天下人啊。
    “這是主公(北條氏綱)製定的計謀,貧僧又怎敢居功?論陰謀,貧僧還有些手段。但若是這堂堂正正的陽謀,貧僧便差主公許多,隻能從旁協助了。”北條幻庵倒是謙虛,把自己的功勞推得幹幹淨淨。
    “我們在河東地區的忍者也發來了奏報,確認了今川宗家又大量軍隊靠近。”遜謝後,北條幻庵繼續談起了正事,“今川家戒備森嚴,我們也沒辦法探得具體人數,但估計也在7000人上下了。”
    “7000嗎…那幾乎全駿河的兵力都去了啊…”今川良真倒吸了一口涼氣,“果然大張旗鼓地往遠江的大軍全是疑兵,暗地裏全趁夜調回去了。太原雪齋這老和尚好是厲害,好一招聲西擊東。一方麵用嚇阻我不敢進軍、隻敢老實固守遠江;另一方麵麻痹北條家不設防,他們則趁我們遠江不敢動作、他們後顧無憂之計,突襲河東,一舉把河東拿回。”
    “機關算盡太聰明啊……隻是這種陰謀,一旦被看穿就是死路一條。”北條幻庵緩緩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袈裟,“既然計謀已成,貧僧也要回相模,準備協助家督殿下應敵了。煩請殿下您派一位親信隨貧僧回去,共同商討之後的對策。”
    “自當如此。”今川良真立刻點頭應下,對自己身後的桃三郎吩咐道,“桃三郎,你親自去。”
    “那殿下,之後遠江今川家應該幹什麽,想必您也心中有數吧。”臨走前,北條幻庵回過頭來,向今川良真囑咐道。
    “那是自然,請幻庵大師和北條家放心。”今川良真冷笑一聲,透過天守閣的窗戶看向東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既然今川義元不把我放在眼裏,指望靠疑兵嚇住我,自己把主力都調去河東——那就別怪我從他背後一口吞下東部遠江了。”
    ·
    天文五年(1536)9月25日夜,早已集結多時的今川良真軍趁夜向東進發。遠江的今川家勢力與三河等地的援軍加在一起,總軍勢達到了7000人至多。
    “現在今川宗家能動員的總兵力也不過9000人左右,如果有7000在富士川畔的話,遠江和西駿河最多隻剩2000人。”今川良真輕聲盤算著敵方的總兵力。
    “殿下,即便隻有2000人,我們倉促間也難以取得太多進展。”堀越貞基在遠江多年,自然熟悉遠江局勢,對今川良真勸諫道
    “朝比奈家的掛川城乃遠江要衝,想去駿河就必須先打下掛川。可是掛川城易守難攻,乃是遠江數一數二的堅城。城南緊貼逆川,城西北兩裏外則是倉真川,城西有名為‘大池’的湖泊,逆川之南更是有名為‘思惟之森’的大片森林,易於攻城布陣的開闊地有限。而掛川城東北的大山子角山是掛川周圍的最高點,倉真川北岸的和光山同樣利於駐軍。一旦朝比奈家在此布下兩軍,與掛川城互城掎角之勢,堅守待援,我們就難有作為。”
    “沒事,我們又不求直接攻下掛川城。”今川良真熟知今川家的曆史,自然明白掛川城的險要。在他的前世,今川義元死後數年,武田信玄便撕毀了與今川家的盟約,和德川家約定共同夾擊今川家。腹背受敵下,今川家的抵抗土崩瓦解,最後隻剩下朝比奈家駐守的掛川城,今川氏真本人也逃入其中。然而就是這一座孤立無援的掛川城,卻足足抵抗了半年之久,逼得德川家最終選擇與今川家議和,放今川家的家臣團逃亡相模北條。
    “那殿下的意思是……”堀越貞基猜不透今川良真心裏所想。
    “圍點打援。”今川良真淡淡地吐出了他的計劃,“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我們圍住掛川城後,佯裝攻城,實則派兵占領堀越殿下您剛才說的那些要害之地。掛川城被圍,今川家其他在遠江的家臣肯定要來支援,我們就先把瀨名家、鬆井家、小笠原家、新野家的援軍各個擊破,有限殺傷他們的有生力量。等到他們再也沒有機動兵力可用,我們再逐一攻取遠江各城。”
    “殿下妙計。”堀越貞基聞言不由得心悅誠服地連連頷首,“倒是我們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太小家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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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文五年(1536)9月26日淩晨,子時七刻,今川良真軍開始渡過倉真川。醜時六刻,作為先鋒的今川良真旗本隊、堀越備、飯尾備、久野備抵達了掛川城西城城下町。掛川城立刻全城戒嚴,守城的士兵們打著火把連夜巡城。
    不過今川良真軍並沒有攻城的意思。今川良真的旗本隊300戰兵和堀越備的900人折而向北,繞過大池湖,經掛川城城北向東而去;飯尾備的600人和久野備的240人則進駐掛川城西南的南鄉村,開始在逆川流域尋找渡河的橋梁和淺灘,準備向南渡過逆川,從而繼續東進繞過掛川城。
    與此同時,今川良真軍後續的部隊也不斷渡過倉真川,吉良備的500人、戶田備的500人、奧平備的500人、井伊備的800人和其他遠江小豪族的1500餘人先後抵達掛川城城西。隨後奧平備沒有停留,直接向北而去,開向倉真川北岸的和光山。而天野備和孕石備則沒向向東渡過倉真川,而是直接沿著西南-東北向的倉真川北岸前進,向西北的和光山挺進,計劃與奧平備沿兩條路共同進占和光山。
    寅時八刻,南線的飯尾備和久野備渡過了逆川,抵達了與掛川城隔河相望的上內田村。飯尾備繼續在逆川南岸行進,向東前往佐束村。久野備則再次開始尋找渡口,試圖在東進一段距離後重新北渡逆川,繞到掛川城東的山口村,將掛川城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包圍起來。
    同樣在寅時八刻,孕石備、天野備也抵達了和光山山腳下。奧平備則進駐了與和光山隔著倉真川相望的雨櫻村,隨時準備渡河上山。
    卯時初刻,今川良真的旗本隊和堀越備也抵達了掛川城北的西村鄉。接下來他們隻要繼續東進,占領掛川城東北的高地子角山,就可以實現對掛川城的全麵壓製。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連夜趕路的今川良真不由得覺得有些疲乏,在馬背上微微打起了瞌睡。直到一陣涼風吹來,把他吹了個激靈,才重新恢複了精神。他借著朦朧的光亮打量了一圈周圍的部隊,士兵們也紛紛熄滅了火把,期待地看向東邊子角山後的魚肚白——不久後就會迎來日出了。
    然後,不知是哪一個人先停下了腳步,反正全軍上下都或早或晚地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子角山的方向。
    子角山上,赤鳥馬印正高高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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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者注在書評區裏上傳了此戰的地圖,方便大家理解底線!純手繪,大家將就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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