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一氣嗬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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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夏圭的調整,幾大塊影壁上便出現了晏九安的身影。
晏九安的影像對著眾人發聲,表示自己年老體衰,能力已無法參與旗亭畫壁這樣的盛事,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決定選擇退出,並且推舉了蘇文參與旗亭畫壁。
之後他又細說了旗亭畫壁的規矩。
旗亭畫壁可臨時換人,但並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上場。
畫麵中的晏九安大袖揮動,兩邊影壁便浮現蘇文書寫下來的詩文。
從《桃花集》到《梨花集》,還有蘇文在歸墟時零零散散吟誦,附錄在《梨花集》後的幾首小詩。
能夠出現在這種場合的賓客,自然無須晏九安解讀,也能品味出影壁上詩文的價值。
尤其是低聲吟誦的時候,感覺到其中文氣彌漫,更是心神震撼。
“佳作!此子竟有如此才華……為何名聲不顯,是我燕國文壇閉塞了嗎,這些殺千刀的酸臭文人,就隻會關起門來淺吟低唱,有什麽出息!這才是詩,這才是劍,這才是大道啊!”
一大漢被蘇文幾首詩文震撼得渾身發顫,尤其“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這樣的詩句,更是讓他胸懷壯烈,文氣沸騰,又仰頭長嘯,暢聲大笑的快感,隻是終究在盛會之中,不可得意忘形,隻得用鐵錘一般的拳頭,錘擊著畫舫的船舷,宣泄內心的情感。
“蘇文才情,諸位都已從這些詩篇中得知,他代老夫與兩位詩壇領袖鬥詩,諸位可有意見?”
畫麵最後,晏九安聲音平靜中帶著喜悅。
“沒意見!”
湖中嗓門極大的壯漢率先呼應:“此等才華,自然不可埋沒,晏大師為大才讓道,某家佩服!若有誰有一聲反對,俺燕十六第一個不放過他!”
“……世子,世子,您小聲一點。”
隻是燕十六畫舫裏的其他人麵容古怪,有人湊到一邊苦著臉勸他小聲。
身為大燕儲君,燕太子的第十六子,燕國皇太孫,他的言行舉止,代表的可是整個燕國的臉麵。
“為什麽要小聲,我說的話又不是沒道理!”
燕十六哼哼唧唧。
“自無不可……”
此時燕國的呂諶開口表示自己無意見。
“同意……”
荊楚的徐玄豹也發聲。
“不過規矩就是規矩,蘇文既替晏大師參加旗亭畫壁,按照規矩,應能推陳出新,作出一首新詞牌,以證其有資格與徐、呂大師同台鬥詩的能力。”
一個聲音低沉響起。
眾人也是連連點頭。
以往旗亭畫壁換人,替換者往往會開辟出一個新詞牌出來,以彰顯自身的實力。
“理所當然,理應如此。”
很快,眾人便形成了共識。
“徐大師擅長寫閨怨,而呂大師擅長作新詞牌,若蘇先生能寫兩首,一首以徐大師成名的詞牌作新篇,又自創一新詞,方能證明自己有資格與之有鬥詩的資格!”
有人不懷好意地提意見。
當然,能夠在這種地方表達自己意見的人,他們的意見大部分時候都會被重視。
很快,夏圭便將萬韻樓的意誌傳達過來。
原則上,萬韻樓、徐玄豹、呂諶同意了蘇文替代晏九安,但他得寫兩篇詩文,證明自己有同台鬥詩的資格。
如好事者提的條件一般,徐玄豹要求蘇文現場作詞一首,詞牌名為《聲聲慢》。
徐玄豹所提這詞牌名,是他年輕時的成名第一篇,意義非凡。
而呂諶要求看似不高,可卻要的是長調,就是讓蘇文寫一首篇幅較長的新詞,具體內容嘛……是徐玄豹最擅長的閨怨、或風月之類的詩詞。
看上去呂諶是在為難蘇文,可明眼人都知道,呂諶實際是在揶揄徐玄豹。
“一下子兩首詞,是不是太欺人太甚了?”夏圭將要求呈現在蘇文麵前的時候,他有些擔心地看了看蘇文。
晏九安找蘇文,是因為他對蘇文有信心,可夏圭不一樣,他是純粹覺得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的態度。
“無妨……聲聲慢?”
蘇文隻覺得……徐玄豹是不是也是開過掛的人,竟然會寫這樣的辭賦。
他當即讓晏九安具現了徐玄豹的詞作,發現並非他想象中的那一首,這才放下心來。
“在此書寫,便可具現在影壁之上了。”
夏圭見蘇文不知從何下手,隨手一點,蘇文麵前便出現了筆墨紙硯。
“小友,老夫幫你磨墨。”
晏九安笑眯眯說道。
“這等小事,可不敢勞煩晏大師!”
孫野侯卻是眼尖手快,撲到了一旁,幫蘇文磨起了墨汁。
此時他和張?才從震驚的狀態恢複過來。
尤其是張?,此時還處於一種難以置信的狀態之中。
他明明是帶蘇文和孫野侯來蹭花酒的,可這坤元八年的葡萄釀也沒喝兩杯,蘇文就替晏九安參加了旗亭畫壁……如果確定自己沒喝多,張?都以為自己是喝醉了酒發夢夢到了如此不可思議的一幕。
見孫野侯捷足先登,搶了幫蘇文磨墨的活,他趕緊說道:“要不,我給你把紙鋪開?”
蘇文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已經提筆潤了潤墨,在宣紙上落筆。
“聲聲慢……”
蘇文輕輕一聲。
“錚錚!”
隨著蘇文落筆,高台上一名歌姬也素手輕彈,彈出了聲聲慢的曲調。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既然要閨怨,要愁思,蘇文實在想不出,還有幾個詞人能與李清照相提並論。
尤其易安居士本就有一首《聲聲慢》。
蘇文落筆宣紙,高台影壁上,字跡便躍然其上。
“好快的文思!”
湖中畫舫裏,又爆發出陣陣驚呼。
“好字!字好,意境也好!”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同樣隻有行家才能看出,短短一句詞句所蘊含的意境。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蘇文落筆如飛,毫無堆砌痕跡:“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好詞!”
與急著開口叫好的,急於表達自己鑒賞能力的年輕後輩不一樣,許多文壇宿老可是矜持得很,但見蘇文行文至今,也從中感受到了美感。
就算他們故意提高審美標準,不願加以讚美之詞,可也得考慮那從天垂落的文氣。
文氣在高台上轉悠一圈,朝著一艘畫舫落下,正是蘇文所在的畫舫。
高台之上,正在演奏《聲聲慢》詞牌曲調的歌姬,也被文氣所浸潤,得到了不少好處。上闋完畢,就連徐玄豹也忍不住連連點頭,表示這一篇詞,遠在自己年輕時候寫的《聲聲慢》之上。
“果然後生可畏。”
呂諶也大聲讚歎。他真心想不到,蘇文才思敏捷到這種程度,若不是他多少知道一些內幕,還真會懷疑,這一切都是的大梁朝提前安排好的。
晏九安受傷的消息,他和徐玄豹都早有耳聞,並且針對性地做了一些調整。
當然,他和徐玄豹都是心高氣傲之輩,不可能私底下對晏九安下毒手,甚至覺得,晏九安沒能出現在旗亭畫壁之上,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損失。
畢竟好的對手,一生難求。可沒想到,晏九安雖然退了,可蘇文的鋒芒,似乎比年輕時候的晏九安還要銳利。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兩詩壇泰鬥心中各有所想,蘇文這邊落筆卻是更快了。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最後蘇文筆鋒一轉,將全詞下闕全部展現。
天上忽然有絲絲點點的雨水灑落。
“文氣!文氣竟成實質成雨絲落下了!”有人震驚發現了雨水的奧秘。
無須眾人評判,垂落的文氣,已經足以證明這首《聲聲慢》的價值。
“遠勝我當年啊……”
徐玄豹擊打著拍子,回味著蘇文這首聲聲慢。
不遠處的另一艘畫舫上,呂諶舉起酒杯:“好一個‘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他連聲歎息:“果然一代新人換舊人,不認老是不行的啊!”
“我幫你收起來。”
張?看著麵前桌上的宣紙,吞了一口口水。
“嗬……”
夏圭卻的冷笑一聲,手一招,案桌上剛剛寫好《聲聲慢》的稿紙便落在了他手裏,小心折疊之後,收藏到了衣袖裏麵。
見夏圭收走了詩稿,張?便隻能訕訕笑了一聲,不敢索要。
而這時,蘇文卻沾上了筆墨,沉吟了片刻,又開始了揮毫。
“戚氏。”
蘇文寫下詞牌名,然後開始揮毫作詞:
“晚秋天。一霎微雨灑庭軒。檻菊蕭疏,井梧零亂惹殘煙……”
“這麽快就行文了……”
湖中許多畫舫裏,頓時傳出了陣陣驚訝之聲。
許多人還沉醉於《聲聲慢》所勾勒出來的淒切愁苦情景之中,還沒能從中脫離出來。而蘇文還沒將這新詞所帶來的文氣完全納入體內,便開始撰寫新詞,這一份敏捷的才思,就折服了許多人。
“戚氏……果然是個新詞牌,從沒見過的!”
高台上的花魁更是驚訝發現,隨著蘇文落筆,她案前的古琴竟自行振動,緩緩彈出了幾個長調音符。
“韻律共鳴?”
雖然已被《聲聲慢》洗禮過,可此時看到這一幕,她依舊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文寫出的這首詞,竟然引發了樂道與詞道的交映相輝,大道合鳴!
“……蛩響衰草,相應喧喧。”
然而韻調雖慢,可蘇文行文卻是極快,洋洋灑灑,一時間,卻完成了上闋七十多字。
“是長調慢詞,意境蕭索,與徐玄豹大師的風格很近,雖稍遜幾分,可依舊吾輩不及也……”
有評詞大家開始評論:“且看他下闋如何。”
“孤館度日如年。風露漸變,悄悄至更闌……”
蘇文沾了沾墨,再度揮毫,思緒沒有半點遲滯。
“不對,這次有上中下三闕……”
當蘇文行文到“長天淨、絳河清淺,皓月嬋娟”的時候,便有人敏銳地察覺了這首詞的奧妙所在。
上闋營造了黃昏天黑的蕭索,中闕描述長夜漫漫,景象、人心的波瀾。
下闋在上中兩闕的烘托鋪墊之下,才是詞人要表達的內容。
隻是……這樣一來,這一首詞的篇幅,恐怕不短。
“果然如此!”
有評詞家看到蘇文很快完成中闕,影壁上便出現了下闋篇章:
“地裏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況有狂朋怪侶,遇當歌對酒競留連……”
“……對閑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兩百一十二字,蘇文一氣嗬成。
“轟隆……”
一股磅礴文氣,從天而降,化成狂風暴雨,在湖中掀起陣陣驚濤。
注:《戚氏·晚秋天》是柳永詞作。是宋詞第二長詞,共212字。古人評其:“《離騷》寂寞千古後,《戚氏》淒涼一曲終”。為了不水字,就不全文羅列了。我相信,飽讀詩書的各位,肯定都是讀過原詞的。(www.twnovel.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