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加油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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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晚,聖明寺的某間禪房裏,劉益守將元莒犁那件很是奇葩的睡袍疊好,裝進一個布包袱裏,遞給原主。
    “不用了,送給你做紀念吧。”
    元莒犁俏臉微紅道,想起了某個“烏龍事件”。
    當時發生意外之後,她給了劉益守一耳光,不過對方卻並未道歉。不道歉也行,起碼身材好不好,你也拐彎抹角的誇兩句嘛,多說句人話會死麽?
    這件事一直讓元莒犁耿耿於懷,又難以啟齒。
    “你覺得我留著你的睡袍有什麽用,每天聞一聞神清氣爽麽?”
    劉益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元莒犁說道。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元莒犁羞怒的搶過包袱,轉過身不跟劉益守說話了。
    “我現在出去一下,等會元子攸來了,你就跟他一起回彭城王府吧。”
    劉益守淡然說道,他將一張又一張廢紙,放到油燈下點燃燒掉,似乎有離開這裏的打算。
    “又出去?那我跟你一起吧。元子攸怎麽會晚上來?”
    元莒犁一臉錯愣道。
    “大概,是不想你我太親密吧。畢竟將來爾朱榮若是發現你生的孩子太像我,也是個挺麻煩的事情不是麽。”
    這特麽能是一回事?
    元莒犁暗怒,她確實是想做點什麽,可對方一點機會也不給。總不能說自己直接脫得光溜溜的往人家懷裏鑽吧?她也是要臉的。
    “要是元子攸沒來呢?這些天他都沒來,應該是很希望我們在一起吧?”
    元莒犁完全沒有想回彭城王府的意思,如果可以,她情願這種生活持續一輩子。
    “有句話叫時移世易。以前他這麽想,現在卻不會這麽想了。此刻他巴不得我碰都沒碰你手指一下。不過我還算對得起他,起碼你還是你,沒有成為劉夫人。”
    瞧這話說的,還劉夫人呢。元莒犁翻了翻白眼,在油燈的照耀下,那張平日裏頗有些冰冷的俏臉,居然看起來還有些熱絡可愛。
    “行,知道你是好人,我替元子攸謝謝你啊。臨別前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這小女子說呢?”
    “沒,我辦完了事情,你要是離開了的話,我就去彭城王府裏找你。”
    這還像句人話!元莒犁麵色有陰轉晴道:“那你小心些,你要是出事了,這洛陽城裏的人可就沒救了呢。”
    她難得的揶揄了劉益守一句。
    “行了,裝什麽大尾巴狼呢,我走了啊。”
    劉益守背對著元莒犁甩甩手,大搖大擺的出了禪房,揚長而去。等他走後,元莒犁感覺心空了一大截,無論是站著還是坐著,都異常的憋悶不舒服。
    她無聊的坐到桌案前,看到油燈下麵壓了一張小紙條,似乎寫著字。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反複咀嚼著這兩句話,元莒犁那潔白如玉的雙手無力的垂下,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
    元莒犁能看懂自己留的那兩句詩麽?她是看不懂的。真正的答案在這兩句詩以外,可惜,生不逢時。
    一如這首詩,一如他跟元莒犁二人。
    劉益守滿懷心事,來到洛陽城西北金墉城附近的百尺樓,在向值班的宮衛說自己有重要軍情稟告之後,對方就將他帶到了簽押房。
    當初看到於校尉,就感覺他非常的悠閑。如今看到於校尉,發現他更悠閑了。不僅桌案上一片案牘都沒有,現在甚至還擺了個棋盤,上麵放著好多黑棋白子。
    劉益守認為這是於校尉無聊得自己跟自己下棋。
    屏退左右之後,於校尉打了個哈欠問道:“你今夜來做什麽,你的姘頭呢?”
    姘頭?
    拜托,那是爾朱榮預定的老婆好不好,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劉益守搖搖頭道:“於校尉說笑了。倒是最近洛陽城頗為不太平,你卻在這簽押房裏摸魚不幹活,莫非太後不管麽?”
    “摸魚?這個詞有點意思,可不就是在摸魚麽。”
    於校尉哈哈大笑,指了指對麵的石凳道:“坐,有什麽事情,都坐下再說。”他的態度,比當初隨意了許多。
    “於校尉想不想立個功呢?”
    劉益守沉聲問道。
    話音剛落,隻見於校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好吧,其實我不太喜歡你這種表情,有話你可以直接說。”
    因為元莒犁的事情,劉益守現在心情非常差。
    “我們呢,都是聰明人,或者說,我覺得我們都是同一類人,隻是處世的方法不太一樣。
    現在洪水來了,大家都想上岸,其實對於我來說,上岸的方法有很多,那些都無傷大雅,我隨便選條路都能自保。
    隻不過呢,我看到有個傻子跑洪水裏去救人,他原本是可以輕鬆上岸的,所以我就很好奇,那個傻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劉益守,不得不說,你能走到今天,已經相當出乎我意料。不過,這也應該是你的極限了。
    如果我這次不在背後推你一把,那麽,你應該就到此為止了,對麽?”
    聰明人可以很容易看到聰明人的底牌,相反,有時候蠢人的底牌,反而常常在聰明人的意料之中。
    “於校尉,爾朱大都督入洛陽的最後一關,就是河陽關。當然,他可以自己攻下河陽關,但如果於校尉能想辦法拿下此地,並帶著元子攸和彭城王府一幹人等,在那迎接爾朱大都督。
    那麽,無論洛陽城內會怎麽清算,都不會清算到你頭上。甚至在新君那裏,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這些道理都是明擺著的,劉益守就不信以於校尉這等人傑,會看不到如此明顯的陽關道。
    “這些我都明白,隻是有一點我搞不懂。”
    於校尉雙手撐著下巴,依靠在桌案上,目光炯炯的看著劉益守問道:“如果這麽玩,我自己去聯係元子攸就好了啊,中間何必要隔著一個人呢?”
    這是一個最核心,也是最讓劉益守難堪的問題。
    你看上去智計百出,實際上,你隻是一個人而已。如果你要謀劃的那些人,都選擇繞開你,單獨聯係,那麽你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看得出來,如果這個問題劉益守不能解釋得讓於校尉滿意,對方應該不會答應想辦法占據河陽關。畢竟,在元子攸登基之前,幹這種事情,絕對是跟脖子上的腦袋過不去!
    形同謀逆!
    “如果於校尉主動跟元子攸聯係,那麽你就很容易被打上元子攸的烙印。無論你是不是他的人,爾朱榮都會將你看做是元子攸的親信。
    這樣一來,一旦元子攸跟爾朱榮發生矛盾,那麽,你就會首先承擔來自爾朱榮的強大壓力!甚至,連能不能繼續存活下去,都要打一個問號。
    如果於校尉不是想明白了這一點,隻怕你早就去找元子攸了,又何必在此地等我來呢?”
    劉益守自信的說道。
    這一刻,於校尉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在家鄉跟友人口若懸河描述誌向的模樣。他心中感慨,當年的自己,也是個追風少年,可惜,歲月不饒人。
    坎坷的現實,很容易就能將你的棱角磨平。如果忍無可忍又不得不忍,那麽隻能從頭再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劉益守說得很對,於校尉就是看透了胡太後倒台後的政治格局,才會選擇與元子攸保持距離。他隻需要讓自己成為一個“看不慣胡太後作為”的宮衛首領就行了,無須得到元子攸的賞識。
    所以說劉益守的切入點非常精準,都是在自己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上起手。
    不得不說,這個年輕人,不遜當年的自己,一旦有所曆練,必定能一飛衝天!
    “可以是可以,隻是我還有難處。宮衛中有不少太後的親信,我要如何說服他們,如何能指揮他們,讓他們心甘情願的離開洛陽,在毫無後勤保障的情況下,一鼓作氣攻下河陽關呢?”
    這個問題更加實際,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如果沒有具體的,可行的,縝密的計劃,元子攸入河陽關的可能性是無。
    完全沒有可能!
    甚至連出城都要看運氣。
    人少了,出去沒用,畢竟,不能逃到南梁避難。
    人多了,真以為胡太後的爪牙都是瞎子麽?於校尉不管,並不代表胡太後的其他親信也不管。
    雖然於校尉也有自己的辦法,不過還是想聽聽劉益守怎麽想的。
    “於校尉想必也是有親信的,你隻要將自己的親信找來,說胡太後打算殺掉他們中的一些,至於是哪一些,隨意。
    反正胡太後最近已經殺了很多宮衛,都是以辦事不利的借口殺的。你這樣說,絕對無人懷疑。
    然後,將不是你親信的宮衛,一批一批的召集起來,讓已經相信你話的人,跟那些人描述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為了給自己的叛逆找借口,那些人絕對會把胡太後的所謂命令說得惡劣一千倍。而胡太後的真正親信,亦是不敢跑到太後寢宮裏去核實真假。
    如果為假,一大堆人造謠法不責眾,他們落不到好。如果為真,他們則會被胡太後砍頭。所以隻要是腦袋沒壞掉的人,都會聽你指揮。
    接下來,你再說河陽關守將才是真正的叛逆,是他造謠蠱惑太後,所以太後才會殺你們。
    現在要做的,就是一鼓作氣打下河陽關,拿著守將的人頭,去宮裏找胡太後理論(逼宮,這種事情宮衛以前經常做)。所以,後麵要如何說,不需要我教了吧?”
    劉益守一口氣說完,直接讓於校尉倒吸一口涼氣。
    他原本是想借機先殺掉太後的親信,然後再辦事,那還不是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不過劉益守的辦法似乎更好。
    最重要的是,沒有暴露他跟元子攸的關係。
    “我有點對你刮目相看了。”
    於校尉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他將掛在牆上的佩刀拿了下來,這並非是製式橫刀,倒是很像私人定製款的,看起來很是輕便。
    “當年我在廣陽王元深帳下,這把刀,就是他贈我的。我看你似乎有些孱弱,用製式橫刀恐怕力有不逮。送把輕便的刀給你防身吧,短是稍微短了點,聊勝於無吧。”
    於校尉將刀遞給劉益守,後者用雙手接住,感覺果然是比陳元康送的街邊貨要輕便不少。
    “過剛則易折,用刀如做人,你好生思量吧。”
    於校尉吐了一口濁氣,他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全盤接受了劉益守的計劃,並未提出任何異議。
    “什麽時候動手?”
    “明夜,子時出城。然後天未亮前,正好可以到河陽關。那個時候,是人精神最差,也是最沒防備的時候。
    於校尉可以試試騙開城門,或者直接亮出元子攸,讓守將開城門。”
    “到時候讓元子攸出馬吧,不行再讓我麾下弟兄去試試。”
    兩人相視一笑,搞定了一件大事,彼此間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很希望能看到我不敢做的事情,有人能把它做成,不過,我還是要多說兩句廢話,你姑且聽一聽吧。”
    於校尉站起身,在簽押房的一邊踱步一邊說道:“魏國自入主洛陽以來,其實矛盾就在一直積累,事到如今,已經可以用勢成水火來形容。
    胡太後和她親信麵首跟朝臣們的矛盾,朝廷中樞的內部矛盾,元氏內部的矛盾,南下的勳貴,跟六鎮子弟之間的矛盾。
    這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亦不是你請客吃飯,就能粉飾太平的。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但是我隻想提醒你,你看到的隻是表象,而不是深層次的實質。”
    於校尉轉過身,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所以我就要像你一樣,什麽都不做,對麽?”
    劉益守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
    “那倒不是。這世道聰明人太多,爭權奪利,心懷鬼胎的人也太多。無論怎樣,也總要有幾個傻子吧!
    如果沒有這樣的傻子,那麽像爾朱榮那樣,像元子攸那樣的聰明人,就會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世道也就越來越壞了,不是麽?”
    “這世間很多人未必能覺得你可以做成什麽事,但是,他們也在期待你能把那些事情做成。畢竟,那些事情,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
    於校尉拍了拍劉益守的肩膀,滿是鼓勵道:“加油吧,洛陽是國家的心髒,有濟世之心的人,不應該被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