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無意發現

字數:5173   加入書籤

A+A-




                      念著楊延是楊崇淵的嫡長子,更是發妻楊皇後的同胞弟弟,因此今夜就連宮裏的帝後也親臨太尉府觀禮,酒宴上元成帝更是酣暢淋漓地接下諸位朝臣的敬酒,直到宮門即將下鑰時,楊崇淵夫婦及一眾朝臣貴婦這才簇擁著元成帝夫婦,親自將聖駕送至太尉府正門,目送帝後二人的鑾駕朝大明宮駛去。

    馬車悠悠前行,此刻車內隻餘楊皇後和元成帝二人,看著一身常服的元成帝難得如今夜這般暢懷飲酒,楊皇後雖有心攔著,但此刻的元成帝還是有些醉了。

    寂靜中,楊皇後溫柔的眉眼落在眼前,隻見元成帝俊逸的臉上微微酡紅,隱約有些疲憊地將頭枕靠在身後的車壁上,郢水春(產於唐代郢州富水縣,今湖北省京山縣東)濃香而醇厚的酒香味縈繞在二人之間,讓人愈發迷醉了些。

    楊皇後知曉,身邊的元成帝已是睡著了,可即便如此眸光也仍舊半睜半閉,想到此楊皇後心頭漸漸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虞娘——”

    元成帝細微的呢喃打破了車內的寧靜,也觸動了楊皇後的思緒,楊皇後正欲應聲,卻看到眼前人仍舊微微闔目,似是在夢囈,楊皇後笑了笑看著元成帝自上車駕後便緊緊牽住她的那隻手,不由將頭輕輕靠在元成帝的肩頭,隻願這一段路走的再久點,再慢點。

    “虞娘,對不起——”

    靠著元成帝的肩膀,聽到元成帝漸漸隱去的囈語,楊皇後眸中失神,側眸間看到元成帝不知何時凝住了好看的眉宇,神情掃卻了平日裏的溫和,其間滿是痛苦與惆悵。

    “四郎,我這一生最幸的是遇到了你,最對不起的也是你——”

    楊皇後淺淺低語,伸手間已是將右手輕輕觸在元成帝微熱的臉上,以纖指小心翼翼替他撫平那一抹難以言喻的憂愁。

    自她嫁給他以來,他何曾負過他——

    對不起的該是她,是楊家,是這連她也無法改變的時局世道——

    從她出閣的那一刻,她便站在了天平之上,一邊是她養育她陪伴她數十年的親人、親族,一邊卻是與她相愛相知,同床共枕數年的丈夫。

    這些年來,看著父親和親族對他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時,她才終於明白了阿蠻的母親,清河大長公主的心底是如何的糾纏難解。

    從始至終,這便是一場死局。

    她沒有辦法做到為了他與悉心生養她的父親母親決裂,與和她流著同樣血脈的親族倒戈相向。

    她同樣也無法看著他在與楊家的這一場博弈中受到絲毫的傷害。

    她終究是一個凡人,一個自私的凡人。

    錯的,又怎會是他——

    想到此,楊皇後突然覺得胸口陣陣疼痛,痛的讓她覺得發悶,甚至是窒息。

    當她緊緊閉上眼睛,側身躺入元成帝的懷中,再如何抑製,也終究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

    溫熱,而酸澀。

    待到回到內宮,元成帝先行將楊皇後送回了立政殿,直陪著她說了會話,看著她安心入睡,這才起身朝紫宸殿而去。

    當元成帝來到紫宸殿,禦案上仍舊擺著兩遝需“畫日”、“畫可”的文書,元成帝在貼身內侍承德的服侍下勉強盥洗了一番,便已坐至禦案後一件一件批示起來。(唐朝文書經門下審查送皇帝後,需皇帝朱批日期,待層層程序由門下簽完意見後,又需再送皇帝朱批“可”字。)

    約莫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元成帝正覺疲累時,便聽到外麵響起了環佩之聲,抬頭間便瞧著一禦前侍奉的內侍上前來,輕聲頷首道“陛下,淑妃娘娘來了。”

    元成帝聞言眼眸輕抬,隨即出聲道“請淑妃進來。”

    待內侍領命下去,不過片刻便弓著腰小心請了衣裙清麗,妝容脫俗的上官氏走了進來。

    “陛下。”

    聽到淑妃的行禮聲,元成帝抬頭間眸光溫潤和煦,筆未擱置,話已脫口。

    “快起來。”

    淑妃聞言唇畔溫柔,款款起身間已是自身後侍女手中接過紅漆食盒體貼道“想著陛下今夜赴宴,必是要飲酒,妾身便做了些羹湯點心,又帶了醒酒茶來。”

    元成帝聽到此話眸中柔情更甚,招手間,眼前麗影已是上前來,食盒層層揭開,竟皆是他喜歡旁人卻不曾得知的吃食。

    元成帝眸底異樣地沉了沉,不過片刻便一掃而去,隻餘溫柔地拉著淑妃坐到自己身側道“辛苦你了。”

    淑妃聞言含笑,一邊替元成帝添湯一邊道“陛下每每飲酒,便吃不下東西,如此難免折損聖體,妾身旁的做不得,也隻得做些羹湯,望陛下保重聖體。”

    說罷,淑妃已是將湯碗遞到元成帝麵前,元成帝目光繾綣地接過,飲了一口便由衷誇讚道“你的湯食我向來喜歡。”

    眼看著淑妃侍奉元成帝一一進食,氣氛甚是和諧,承德便悄悄使了眼色,帶著眾人退了出去。

    待送來的夜宵已是用的差不多時,元成帝正欲淑妃說什麽,便瞧著承德忽然走了進來道“聖人,太醫令來了。”

    聽到“太醫令”三個字,元成帝眸底微動,因著楊皇後臨盆將至,侍奉的太醫便輪流值守在內宮,隨時等候傳喚,眼看太醫令小心翼翼走了進來,元成帝呢喃出聲道“朕一會再去你宮裏——”

    淑妃聞言含羞地點頭,在承德的侍奉下收拾了紅漆食盒退了下去,待過了片刻,眼看著送淑妃離開的承德已然回來複命,退至他身後時,元成帝適才看向禦案下的人,臉色漸漸沉靜下來。

    “何事?”

    太醫令孫仲聞言恭敬而小心地低下頭,拱手回稟道“陛下,臣今日為殿下請脈,發覺殿下體內胎兒已是氣息微弱,若無意外,待一月之後,臨盆之時,胎心便會停止。”

    元成帝聞言眸色黯然,似有片刻失神,好像方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酒勁驟然又衝上頭來,隻覺得頭內隱隱作痛,漸漸欲裂開來。

    “聖人——”

    近前的承德見此緊張地上前來,剛扶住元成帝的手,便被元成帝抬手擋了回去,隻能眼看著元成帝痛苦地用手深深按住額前,過了不知多久,才緩緩放下來,右手卻是一點一點的攥住,語氣平靜而低沉道“若停了那些藥,會如何——”

    孫仲聞言愣了愣,正欲開口,不曾想元成帝又漸漸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好似失了神,下一刻便擺手改口道“朕知道了。”

    正當孫仲要退下時,元成帝疲憊地仰身將頭枕靠在後麵道“近日朕時常覺得頭疼,你替朕看看。”

    孫仲聞言眸光微動,恭謹出聲道“是。”

    寂靜的燈火下,承德擔憂地看著孫仲上前為元成帝診脈,卻不知槅門外正立著不知何時又回轉而來的淑妃上官氏。

    原來本有話想退回來稟報元成帝的她,在聽到孫仲的話時便再也邁不動步子,既未進,更未退,隻生生將這對君臣的話語聽了個清清楚楚。

    陰影下淑妃原本白皙如玉的臉此刻愈發難看,幾乎連她都未察覺,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是變得冰冷。

    察覺到殿內寂靜下來,淑妃不敢再呆下去,隻得努力地悄然後退,生怕發出一絲聲音。

    當退出內室,淑妃不知自己是如何佯裝鎮靜地走了出去,正當她跨過宮檻,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朝著紫宸殿外的甬道而去,卻未曾想險些與甬道外轉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淑妃娘娘——”

    淑妃被這一激,猛地抬頭一看,驟然對上迦莫問詢的眼眸時,隻覺一顆心好似被人緊攥住一般,當即強自冷靜下來,不緊不慢地笑道“天色深了,未曾看到迦尚宮——”

    說罷淑妃淡定地看了眼迦莫身後提著食盒的侍女含笑道“是替殿下送醒酒茶的?”

    迦莫聞言點了點頭笑道“娘娘是與我們殿下想到一起去了。”

    見迦莫看著她身後侍女提著的食盒,淑妃客氣道“殿下的心意,陛下收到會更高興的。”

    說罷,淑妃竟主動側身示意迦莫先行,對於淑妃這番一如既往客氣的舉動迦莫並不意外,此刻隻恭敬地向著她行了一禮,便緩緩而去。

    當迦莫擦身而過,淑妃靜默轉身,看著那一行漸行漸遠的人,眸光漸漸變得深沉而平靜。

    原來,從始至終,鬥的不止是她和她。

    原來,楊皇後也並沒有贏過她多少。

    想到此,淑妃唇畔拂笑,鼻息卻是冷意。

    倒不知是嘲諷他人,還是在嘲諷自己。

    終究,帝王多涼薄,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