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置於死地

字數:4992   加入書籤

A+A-




                      因大周曆代天子篤信道教,按照祖宗禮製,在新的一歲都要由帝後親自前往玉清觀奉上香火,以祈求新歲王朝風調雨順,百姓樂享康寧。往日裏,此事自然是由中宮之主楊皇後隨行,但楊皇後如今仍舊在調養之中,祈福一事便轉而由協理六宮的淑妃上官氏代替。

    出發的這一日,長安又一次飄起雪花來,在冰瑩的天地間,元成帝就這般盛裝帶著淑妃、王公重臣乘著鑾駕浩浩蕩蕩朝著玉清觀而去。

    聖駕不在,後宮內自然是冷清了許多,但這一切於掖庭宮而言卻是並無所謂,終究她們整日裏都是困在那掖庭一隅,甚少遇到聖駕,即便是遇到,也極難有什麽天大的際遇。

    “昨日彩屏,哦不,江女官回來看她的阿娘了,你可沒瞧見,那一身衣裳可真是氣派,不過短短數日再見,看起來卻與往日判若兩人——”

    此刻靜衣池旁一個身著素衣薄夾襖的浣洗宮娥一邊搓洗著手中的衣物,一邊沿線地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近旁另一個同樣打扮的宮娥聽了,不由唉聲歎息地搖了搖頭,看著周圍皆是埋頭漿洗的人,眸中暗了暗,頗有些向往羨慕道“這大抵就是同人不同命了,江女官原本就長得好看,跟天仙似的,能得陛下青睞,那也是意料之內的事,咱們那,終究是為奴為婢的命。”

    “哼,長得好看又如何,這宮裏的貴主哪位不是天仙般的模樣,也是你們配說的——”

    正說話間,暗自感慨的兩個宮娥便看到仗著模樣向來自視甚高的一個浣洗女走了過來,當即嗤笑道“我們是不配,你也不見得配,人家江女官出身官宦,不像有的人,生來跟我們一樣罷了,眼睛卻是長在天上去了。”

    “你!”

    那宮娥聽了氣滯,隨即唇畔勾了勾道“犯了國法的官宦出身不要也罷,再者說是女官,也不是什麽貴主,你們這般奉承巴結著,難不成還指望著將你們二人配去給她為奴為婢。”

    說著話,那宮娥挑了挑眉道“下人的下人,又值得嘚瑟什麽。”

    一聽到這話,眼看兩方就要鬧起來,卻是被走出來的知善瞧見,當即嗬斥出聲道“放肆,活都幹完了嗎?吵吵鬧鬧成什麽體統!”

    看著陰沉著臉的知善走了出來,在場的宮娥們都膽寒地低下頭來不敢再說話,這時站在牆角後,捧著一盆衣服的陳氏才沉默不語地走了出來,原本她是抱著這盆衣服打算晾曬的,但聽到旁人說著自己女兒的是非,一向不願與人起爭執滋事的陳氏這才選擇停在原地。

    此刻瞧見陳氏,原本沉著臉的知善當即變色臉色,竟是難得親和地走了上去,一邊伸手去接那盆衣裳一邊熱情的道“這幾日不是染了風寒,這些事便不用您去做了,隨便吩咐個丫頭便是——”

    說罷,也不等陳氏答話,知善已是眼神示意靠得最近的宮娥將衣服接了過去。

    “都說帝後仁厚寬和,掖庭宮也當真是上行下效,管事的眼巴巴跟在一個下賤奴婢麵前討好著,尊不尊,卑不卑的,倒是叫本主開了眼了。”

    突然一個諷刺的聲音自遠處傳來,聽著這刺耳的言語,知善的臉色頓時一變,待隨著眾人看去,便見一個容貌豔麗,衣著華麗,高昂著頭,不同於中原人的精致五官是她們從未見過的,此刻攜著咄咄逼人的傲氣,一雙眸子緊緊盯著知善身旁的陳氏,幾乎是移不開眼。

    來人雖不認識,但她身後跟著的赫連容卻是見過的,如此哪裏還不知道這位主的身份?

    隻見知善連忙佝僂著背,疾步上前,幾乎是低入塵埃裏的叉手行禮道“奴婢叩見昭儀,昭儀長樂未央。”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無不是一驚,也都匆忙放下手裏的活齊齊行下禮去。

    看著麵前戰戰兢兢,鴉雀無聲的眾人,月昭儀隻冷冷掃了知善一眼,便慢條斯理地朝著陳氏的方向去。待到了麵前,看著始終恭敬行著禮,沒有絲毫差錯的陳氏,月昭儀冷笑著自小而上乜了一眼,不攜好意地道“你就是江麗華的阿娘?”

    聽到月昭儀的話,知善已是琢磨出什麽,當即眼神暗自向靠的遠的內官示意,片刻那內官便領悟地悄悄跑出了掖庭。

    麵對月昭儀逼人的目光,眾人皆是懼怕地低下了頭,便是方才爭嘴的宮娥都不敢再看這熱鬧,生怕將自己給摻和進去。

    因為她們皆知,月昭儀是位橫行跋扈的主,不似中宮寬厚,不似淑妃隨和,若是落在她手中,必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的。

    然而陳氏麵對這般眼神瘮人的月昭儀,卻是依舊低眉斂目,神情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如常恭謹地答話道“回昭儀,奴婢是。”

    聽到這話,月昭儀忽然笑了笑,精致的臉上泛著異樣的光芒,待掃了眼陳氏褪色變了樣子的衣服後,當即嗤笑道“怎麽,江麗華入了紫宸殿,也沒說寄予你些體麵的衣裳,竟還穿的這般寒摻,一副低賤模樣。”

    陳氏聞得此話,對著月昭儀探索的目光,隻是將頭埋得更低,更為卑微道“謝昭儀體恤,君恩似海,江女官能得擢升,自當盡忠職守以報聖恩,奴婢身為掖庭奴婢,按著宮中品級著衣是應該的,不敢有絲毫僭越。”

    見陳氏明明是下賤出身,卻是舉止得體,對答無措,月昭儀卻是越發生出不快來,隻見她冷笑道“中原人有句話,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可見江麗華能有今日,你可是功不可沒了。”

    聽到月昭儀似笑非笑的話,陳氏手心漸漸發涼,卻還是強自鎮定地跪下叩拜道“昭儀折煞奴婢等,奴婢不敢。”

    看到麵前漸生畏懼的陳氏,月昭儀總算是出了口氣,隻見她緩緩朝著廊下走,眼看著赫蓮娜將一並帶來的軟榻擺放好,適才優哉遊哉地坐下去,右手肘輕壓著軟枕道“聽聞你刺繡堪比司製房的婢子,當年師承永四娘,我這裏正好有陛下前日送來的南珠,想要綴在我的舞裙上,待日後為陛下獻舞時穿,想必這事難不得你罷。”

    說話間,赫連容已是捧著一斛珠走了上來,陳氏餘光看了眼身旁耀眼的珠子,思量下謙卑道“南珠珍貴,又是禦賜之物,奴婢卑賤怎敢觸碰——”

    “哦?”

    不待陳氏將話說完,月昭儀已是不耐地挑眉,臉色漸漸變得陰沉沉的道“到底是不敢,還是不願,不想為本主侍奉,看來你們母女當真是將眼睛都長在天上,隻看得到陛下了。”

    “奴婢不敢,求昭儀恕罪!”

    看到陳氏卑微地將頭埋地請罪,月昭儀嗤然一笑,眸中厲光一閃的道“你今日若不縫那便是坐實了,做與不做自己掂量掂量才是。”

    聽到月昭儀的話,陳氏知曉再如何周旋也是躲避不得,今日的月昭儀本就是衝著她,衝著麗華而來的。

    再拒絕下去沒有好處,此刻陳氏麵對咄咄逼人的月昭儀,終究是叩拜道“奴婢,遵令。”

    在月昭儀的示意下,赫連容高高在上地站在那兒,俯視著跪在麵前的陳氏道“起來接南珠吧。”

    陳氏聞言朝著月昭儀再行下一禮,適才小心翼翼起身,謙恭地伸出雙手,正低眉順目地去接時,卻不想麵前的赫連容眸光一變,竟是猛地使力,將捧著的一斛珠拋了出去,伴著眾人壓抑地低呼,顆顆圓潤瑩亮的南珠連著盛具都落入了漿洗的淨衣池內,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噗通、噗通——”聲,這一聲聲猶如一塊又一塊的沉石墜落在沉石的心口,壓得她惴惴不安起來。

    “放肆,你竟敢對禦賜之物無禮!”

    聽到赫連容平地一聲雷般的苛責,陳氏連忙跪地道“奴婢不敢,奴婢尚未接過——”

    “阿容是我的人,你的意思,是本主在拿禦賜南珠冤枉你了?”

    看到月昭儀陰沉沉的提醒,陳氏手中一緊,卻聽到月昭儀轉而看向一旁目睹一切的知善道“你方才看得清楚,倒是說說誰是誰非?”

    此刻知善被點名問話,當即背脊一僵,臉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無論是寵妃月昭儀,還是新寵江麗華,她一個也開罪不得,此刻被月昭儀的話驚得猶如架在火上烤一般,隻能支支吾吾地拖延起來。

    “是奴婢,是奴婢一時失手,請昭儀降罪——”

    陳氏知道今日天子不在宮中,月昭儀便想借此尋事,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與其以下犯上的爭執,對麗華不利,倒不如她一力承擔,隻盼能消了月昭儀的怒氣。

    “罷了,我也並非苛責的人,這珠子丟了便丟了,你也非故意的,不必如此惶恐——”

    聽到月昭儀甚無所謂的話語,陳氏心知事情必沒有那般簡單,果不其然,就在她抬頭時,便看到居高臨下坐著的月昭儀笑的陰狠,隻冰冷冷的吐出一句話來。

    “將池裏的珠子撿回來便罷了。”

    聽到這句話眾人皆震驚,如此下雪寒天,漿洗衣服時手都凍得麻木生瘡,人又怎敢跳進那冰水池子裏撿珠子,豈不是要人命?

    陳氏心知月昭儀此話背後的惡毒,但南珠是禦賜之物,她若不撿,一樣會為之丟了性命。

    不過是早晚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