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池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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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念奴將梅苑發生的一切說了個清清楚楚,坐在爐火前的李綏笑著翻了翻手背,神情沒有絲毫的意外。

    “自月昭儀入宮以來,陛下一向對她寬容有加,便是淑妃都在她麵前屢屢落下臉麵來,未曾想今日陛下竟會為了彩屏斥責月昭儀——”

    “彩屏?”

    李綏聞言挑了挑眸,卻是不以為然地收回手,飲了口茶淡淡道“陛下今日惱怒,為的可不是彩屏。”

    聽到此話,念奴和玉奴眼神交匯,默然不語,李綏卻是放下茶盞陷入沉思。

    元成帝看似是溫和寬容的仁君,實則在與楊崇淵波譎雲詭的鬥爭中,早已養成了敏感多疑的性子。

    今日他臨時起意剛去了梅苑,月昭儀後腳便跟了過去,這分明是在告訴元成帝,如今宮內不僅有楊崇淵這個權臣的沿線,便是以月昭儀為首的突厥勢力,也有心暗中窺伺他的舉動,有著圖謀不軌之意。

    人都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可見天子的威嚴是無人能輕易置喙的,可今日月昭儀為了江麗華,卻是公然在宮人的麵前屢屢頂撞元成帝,仗著的不過是彭城長公主和突厥罷了。

    如此不知高低,便是元成帝再如何好的脾氣,也終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子,一次兩次的包容是氣度,三次四次是不得不忍耐的城府,可若再被人逼迫下去仍舊不予回應,那便是無能了。

    對楊崇淵早已恨之入骨的元成帝,是絕不會再眼睜睜慣出一個阿史那阿依,慣出一個狼子野心的突厥外族來質疑自己的天子威嚴。

    終究,是那阿史那阿依這一生作為突厥公主,被寵溺的太過,當真以為依仗著突厥,便能在長安頤指氣使,而最重要的,是她看錯了元成帝,看錯了元成帝待她百般寵愛的真相。

    天子不會輕易愛一個女子,更不會輕易愛一個外族女子,一切不過是有利益、權勢加碼罷了。

    “郡主——”

    聽到身旁傳來念奴的聲音,李綏默然看過去,卻見念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才揚頜示意道“怎麽?”

    見李綏問詢,念奴想了想,終是低聲猶豫道“奴婢擔心,彩屏是否真的會為郡主所用,若彩屏日後當真心慕陛下,會不會反——”

    聽到念奴擔憂的話語,李綏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唯獨看著爐火的目光多了幾分深邃,唇邊卻是浮起幾分似有若無的冷漠來。

    年輕俊逸的天子,這世間有幾個女子會不喜歡?更何況如元成帝那般手段溫柔的,不是也將阿姐騙得一生無子。

    可江麗華不會,也不敢。

    如今後宮裏本就是一池深水,楊麗華身為罪臣之後連與人爭的資格也沒有,無論是阿姐、淑妃還是月昭儀,僅憑身份、家世也能將她甩在腦後。

    如今初次涉足,便險些被月昭儀送入暴室,將來她的路也不會比現在安全。

    若說從前在掖庭的生活時是如履薄冰,那麽如今她踏足後宮無疑是行在刀口之上。

    想要活下去,江麗華除了尋求一個強大的倚仗,沒得選。

    前世裏,楊崇淵登基為帝後,江麗華能以前朝舊妃之身再侍奉新帝,得到寵愛,免去出世為尼,或如玩物般被賜給王公貴族的結果,如此果決的手段,清醒的頭腦,可見她與元成帝的感情也不會有多少。

    “是要虛無縹緲的情愛,還是要性命,這個問題想必與她並不難。”

    說話間,李綏默然收回看向炭火的目光,當看到念奴和玉奴詫異地相對時,李綏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就在此時,一個腳步聲緩緩響起,抬眸間李綏示意念奴出去查探,片刻,念奴便滿懷敬佩地走進來,低聲道“郡主,當真如您所猜測的,方才彭城長公主去了紫宸殿作說客,出來時陛下便擢升江麗華為侍詔女官。”

    聽到這結果,李綏篤定的一笑,早已將一切都握在手中。

    今日元成帝與阿史那阿依的衝突,江麗華雖然隻是個引線,但元成帝應該很清楚,若他就此將江麗華放回掖庭宮,不僅會讓突厥人以為他當真掣肘於他們,還是將江麗華的命親自送到阿史那阿依手中,任由她鏟除。

    無論是為了天子的威儀,還是男子的尊嚴,他都絕不會如此行事。

    但有彭城長公主這個清醒的和事佬在那兒,她也絕對不會讓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宮婢再入後宮,鬧得雞犬不寧,惹得元成帝與突厥疏遠,影響了同盟關係。

    那麽最好的,就莫過於現今的結果了。

    侍詔女官,雖非嬪妃貴主,但也不再是卑微的奴婢,而是官居七品,能得俸祿,日日伴駕之人。

    就算月昭儀有心刁難,但在元成帝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得不得克製一二了。

    ……

    這廂,清思殿內一片清淨。

    淑妃斜倚在榻上捏著一卷書,目光雖落在書卷上,神思卻儼然不在。

    聽到玉宵回稟梅苑一事,淑妃唇畔才浮起幾分嘲諷道“這月昭儀還當真是蠢得清奇。”

    一旁玉宵聞言頷首笑道“月昭儀行事一向跋扈不及腦子,哪裏及娘子您絲毫——”

    聽到這奉承話,淑妃眼波輕盈流轉,伸手屈指看著自己保養得宜的右手和上麵好看的蔻丹道“天子富有四海,莫說是後宮,便是天下女子也都是陛下的人,她能鏟除一個,莫不是還能鏟除這天下人?”

    想到此,淑妃隻覺得愚不可及的搖了搖頭。

    若是她,大可順水推舟將人送到元成帝的龍床上去又有何不可?不過是個小小的浣洗婢子,能成為她手中的棋子尚且不夠資格,又何須髒了她的手,讓她不惜觸怒龍鱗,去親自處置。

    這月昭儀若非有彭城長公主和突厥倚仗,隻怕墳頭的草都該有幾丈深了罷。

    “既然月昭儀在那江女官那兒得了不痛快,就讓她想辦法出出氣好了——”

    說到此,淑妃看向身旁的玉宵道“你方才不是說那江氏的母親還在掖庭宮,就讓赫連容將此事告訴她家昭儀,若不讓她們昭儀把這把火燒幹淨,將今日之恥滅了,便沒個意思了。”

    聽到淑妃的話,玉宵抬頭間看到淑妃唇邊依舊是溫柔寬和的弧度,可眸底卻是隱隱流露出將世間性命視為草木般的冷漠與無情,甚至是狠戾。

    想到此,玉宵連忙低下頭,悄然退了下去。

    見玉宵已然走遠,一旁的玉函想了想,終究小心道“娘子,聽聞那江氏姿容甚為蠱惑人心,若是就此留在陛下身邊會不會——”

    聽到玉函的擔心,淑妃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語中不帶一絲溫度道“這後宮最不缺的便是美人,扒了皮抽了血都不過是令人作嘔的軀殼罷了。”

    見玉函聞言神色一變,淑妃卻是反柔柔一笑,低頭撫向自己勒住的小腹,篤定低沉道“這後宮缺的是皇嗣,是皇子,是未來的天下之主。”

    “無論是從前自以為是的鄭氏,還是如今跋扈無禮的阿史那氏,皆將這天子之愛,之寵看得太重——”

    她們注定風光於此,也隻會死於此。

    至於她,在知道元成帝真麵目的那一刻也已經死了,不過死的是心罷了。

    世間男子多涼薄,更何況是天子,那些虛無縹緲的男女情愛,又如何比太後尊位來的重要。

    如今的她隻需要看著阿史那氏如從前的鄭氏一般,成為她絕好的出頭人,幫她鏟除眼前一切的擋路石,待她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

    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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