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從之原以為站在林莞身邊的這個人，不過就是她手下一名小兵。

    這會兒，突然聽他說話，才將視線放在宋天堯身上。

    幽暗的紙燈散發著螢蟲之光，幽幽照在他臉上。

    從林從之這個方向看過去，宋天堯一身常服，並無特別之處。

    下意識便將他當成了林莞的親隨。

    用眼角的餘光斜睨他一眼：“跟本官說長幼有序？”

    “你算個什麽東西？！不過就是林莞身邊一個隨從而已，本官與大將軍說話，幾時輪到你插嘴！”

    林從之打心眼裏瞧不上身旁這個宋天堯。

    且不說別的，就他那黑黢黢的皮膚，一看就是幹慣了粗活，被風沙摧殘過的老臉。

    就是個又窮又黑的傻小子！

    不過在女兒身邊當了幾年兵，就敢這般對自己說話，實在是無法無天！

    林莞對父親一直是尊重的。

    但……

    自從他把林芷接回林府之後，她對父親的失望，到達頂點。

    當初，林芷在太子府的時候，是怎麽跟她明爭暗鬥的？

    又是怎麽一步一步算計她奪走慕容奉寵愛的？

    別人不知道，他這個當父親的還不知道嗎？

    那會兒，她終日以淚洗麵，活在痛苦的深淵裏，父親又為她做過什麽？

    她以軍功庇佑林家，若不是皇上開明，怕是連帶著林從之和母親都要流放千裏。

    就因為護佑林家一事，陛下已然被朝中大臣詬病。

    卻還是保住了林家一家老小性命。

    而她的父親，無視她與陛下的為難，跑去苦苦哀求，硬是保下林芷一條命。

    就因為林芷是二叔家唯一的後人！

    果然……

    在父親的眼裏，血脈最重要。

    對於父親將林芷改成一家人的事，林莞一肚子火。

    奈何，木已成舟。

    即便她再有意見，也改變不了什麽。

    隻能硬生生將火壓回肚子裏。

    如今，見到父親用這樣的語氣教訓宋天堯，酒意立刻被怒火取代。

    退後一步，大聲道：“林從之，我乃一品大將軍，如今在大將軍府門前，你跟我談長幼尊卑有序？”

    “那我先問你：從五品官，見到本將軍當如何？”

    按大周律，林從之這個小小的從五品秘書丞，見到林莞，要恭恭敬敬行禮，還要行跪禮。

    先前，因為他是她的父親，林莞不願與他計較。

    如今，既然他針對宋天堯提出了這個問題，她就好好問一問他。

    說白了，是心疼宋天堯。

    隻有她能對宋天堯又打又罵，旁人都不可以！

    林從之也知道：如今的林莞，再不是當初的小女兒家。

    見她氣勢洶洶對著自己，不甘心的撩開長袍，朝她跪下去。

    “微臣林從之，見過大將軍。”

    林莞看了一眼跪在冰冷的地上的父親，指指身旁的宋天堯：“這位是我的副將，驃騎大將軍宋天堯。”

    特意向林從之介紹了宋天堯的身份。

    頓了頓之後，又說道：“依律，你應該向他行禮。”

    再抬起眼睛時，看向林從之的視線裏已然沒有了溫情，隻剩失望。

    林從之沒想到這個黑漢子的官階比自己高出這麽多。

    咬咬牙，不甘心的向宋天堯行禮：“下官見過驃騎將軍，時才光線昏暗，沒瞧清宋將軍的臉，失儀失儀，還請將軍勿怪。”

    宋天堯輕哼一聲，意有所指：“林秘書丞老眼昏花，本將軍大度，不與你計較，若是旁人，可就沒那麽好說話了。”

    林莞心頭的悶氣總算出了一點：“林秘書丞，起來吧。”

    林從之起身。

    起身之後，又看向林莞：“按大周律，下官的確要向大將軍行禮。”

    “依家法，本官是大將軍的父親，大將軍無論多權高位重，都要向你的父親行禮。”

    “否則，便是不孝！”

    大周有這樣的規矩，林莞輕笑一聲，朝著林從之行了女兒家之禮。

    “見過父親。”

    林從之見她乖乖行禮，嘴角揚了揚：“好！”

    “隻要你還肯認我這個父親，那我就好好跟你說道說道！”

    “今日你趁著夜色偷偷溜回林府，對你妹妹痛下殺手，卻是為何？”

    他找大夫問過林芷身上的傷。

    隻有像林莞這樣的高手，才能用這麽小的石子，把人傷的這般重。

    想也不想，就把罪名扣在林莞頭上。

    “還有，你在你妹妹睡的床上扔了什麽蟲子？那蟲子蟄的她又痛又癢，若不是大夫醫治及時，怕是你妹妹要終身癱瘓在床！”

    “為父一向對你寄予厚望，你如此行事卑劣無恥，著實讓為父失望！”

    林莞突然就笑了。

    “嗬嗬……”

    “這就是我的親生父親，不問青紅皂白、不問緣由，便說妹妹身上的傷是我弄的，你說她的身上的傷是我弄的，可有證據？”

    “父親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沒有證據，誣陷朝廷一品大將軍，這個後果，您承擔得起嗎？”

    原本，她還對這個父親抱著那麽一絲希望。

    如今再看，那點希望已然徹底破碎。

    林從之的眼裏、心裏都隻有林芷那個人麵獸心的東西，其他人在他這裏，已經什麽都不是了。

    因此……

    即便私自對林芷動手不對，她也不會承認。

    林從之看向林莞，從她一點點變涼的眼神裏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流逝。

    可他沒有細究，隻是一味盯著林莞：“林莞，敢做不敢當是嗎？”

    “為父可是教過你：做人要有擔當！芷兒身上的傷確是你打的，你母親為這個，竟然要趕我出林府，這就是你的擔當嗎？”

    “芷兒是你妹妹，你們一起長大，又一起伺候前太子殿下，她天天念叨著你這個姐姐，你為什麽對她沒有半分舊情？”

    “林莞，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嗎？”

    林莞被他氣到不想說話，隻是緊緊咬著後槽牙，緊緊握著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裏。

    卻……

    敵不過心疼。

    甚至不知道該對這個鬼迷心竅的父親說什麽。

    倒是旁邊的宋天堯，輕哼一聲，大步上前。

    居高臨下望著林從之，以絕對的氣勢壓著他。

    冷笑：“林秘書丞大人，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質問大將軍？！”

    “實話告訴你，打林芷的事是本將軍做的！”

    “另外，往她床上扔毒蟲子的事，也是本將軍做的！你莫要冤枉了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