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迢迢長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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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棠聽了這不知是褒是貶的話,也忍不住心中忐忑。
看著薑不苦,試探著問道:“我這法子……沒犯什麽忌諱吧?”
薑不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這個問題踢給了其他人。
他環顧左右眾人,問道:“你們怎麽看?”
唐小棠這才發現,麵前非隻薑不苦一人。
此番經曆對她來說全是新奇,自從“飛升”之後一直就被推著走,情緒、注意力也全都不由自主起來,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正蹈立於虛空之上,麵前的薑不苦也是如此,除此之外,周圍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同樣如此,當她環顧一遭才愕然發現,自己居然在整個人群的正中央。
很快她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在自己被送過來之前,這裏應該就是這樣一番局麵,被眾人簇擁在中央的就是麵前這位青年。
自己則托了他的福,一出場就站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她在打量眾人的同時,其他人也都在好奇的打量著她。
原本見這樣一位奇怪的女子莫名的出現,然後見她與薑爺一番仿佛故人再遇的對話,他們也都樂得隱身在旁當一個吃瓜看客。
此刻見薑爺忽然把話題引到他們身上,都有些不明所以。
而且,從薑爺之前的言語中可以推斷,似乎還和什麽修行法有關。
這些人都是借著這次世界晉升突破真仙境關隘,現在已經是地仙成就者,在他們的一番大量之下,也看出了麵前這位情況很有些不同。
一方麵,基於對大道修行的敏感,他們能夠判斷出,麵前這位女子在生命層次上不比他們差,可另一方麵,她又給人一種極度孱弱之感。
隻有微弱的力量感應也就罷了,畢竟有很多修行者都擅長斂息隱匿之法,也不能排除她下意識的對自身情況做了遮掩偽裝。
可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某些本能反饋更做不得假,譬如一頭獅子,哪怕是在懶洋洋的小憩,可若有一隻老鼠兔子忽然從旁邊經過,它的本能也會讓它有所警覺、有所防備,唯有麵對一株草、一朵花的時候,它才會放下所有的戒備。
現在,麵前這位女子就給他們這種奇怪的感覺。
這已經不能用修行之法和他們不同來解釋,且不說藍星的力量道路有很多,九州的力量者,達到真仙境、地仙境層次的也非隻走炎夏修行體係一條路登頂的,他們更都有過穿越去其他世界的經驗,力量道路更是千差萬別,但都和現在這位女子給他們的感受完全不同。
若將不同路徑的力量者都視作“貓”,道路不同,也隻是白貓黑貓的區別,但有一點卻是共通的,“天下沒有不吃腥的貓”,可麵前這位,似乎就打破了這個常規,她還真不吃腥,甚至,可能連貓都不是!
這可真就是奇了怪了!
眾人都被唐小棠這特殊的情況給搞蒙了,仔細打量她的同時都在皺眉思索。
苦思一陣無果之後,章羽彤主動問道:“薑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薑不苦對唐小棠示意道:“唐師姐,你將自己悟出的修行法給他們講講。”
雖然他已經洞徹了唐小棠的法門,但此時此地還是讓她自己與他們交流為好。
他早就打定了注定,除非萬不得已,他還是盡量管住自己的嘴為好,正因為自己言語的分量太重,更不能輕易褒貶是非,臧否人物。這也是身為至尊的一種本分吧。
眾目睽睽之下,唐小棠也很有壓力,隨著心思逐漸活泛起來,周圍這些人她也看到了不少熟人——都是她熟悉人家、人家不熟悉她的。
早在她才剛踏入修行路的時候,這些人就已經站在了彼時藍星個人修行的頂點,曆數他們對整個修行體係的貢獻,那真是數也數不清的,炎夏修行體係短短兩三百年便有如此局麵,麵前這一批人都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對她來說,這些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祖宗”。
在他們麵前,他也真沒有什麽可拿喬的,她也並不為自己開創了一條全新的修行法而自矜,反倒是感覺有些可恥,因為嚴格說來,她這法門從根本上就不是一條正道。
成為第一個“走後門”修行的,有什麽可驕傲的,特別是在這些位頂級大佬麵前。
這些想法在她心中掠過,在眾人注視之下,她還是老實的將此法的主要思路講了一遍。
以眾人的眼界,對現有修行法的深湛領悟,隻是聽了唐小棠簡述的總綱,就已經把握到了此法修行的核心精髓。
見她還要繼續往細了去講,反倒是揮手止住了,唐小棠心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剛才心中還想著如何在講述的過程中遮掩自己對於“九州天道”那比較私人的動機呢,結果人家根本就沒往下聽的意思。
已經就此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倒是沒有出現唐小棠料想中的成片的打擊批評聲,反而一個個仿佛見了珍饈佳肴的老饕一般,興奮異常。
“這還真是一種全新的思路啊,以前咱們撓破腦袋琢磨新方法、新思路,卻都擺脫不了‘以我為主’、‘自力更生’的窠臼,似乎已經認定了,修行就是‘修我’的一件事,想得都是如何依靠自己,如何成就自己……壓根沒想過還可以這樣。”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嗯,我覺得將‘天’改成‘彼’更好,範圍也更大。
此法的核心並不在於‘天’與‘人’,而是‘己’與‘彼’,以前我們有關修行的思路全都在‘己’上,而此法卻將中心放在‘彼’上。
‘己’處於深坑井底,而期望求助的‘彼’則站在井上坑外,‘己’要做的不是謀求自己從中脫困,而是把繩子綁自己腰上,繩子另一端則握在‘彼’手中,救與不救,拉與不拉,則全由‘彼’做主。
說實話,隻是將此法當成一種修行新思路,我覺得沒問題。
可若真讓我改修此道,我是死也不願意的。
同樣,這樣的方法我也不建議大肆傳播,不然,真可能會流毒無窮啊。
這對那些還在努力掙紮、苦求大道的修行者來說,就是一杯帶著劇毒的水啊,暫時或能止渴,可長期來看,扼殺的是整個修行體係的活力和秩序。
若此法泛濫,底層修者也不用苦苦掙紮求索了,一個個想著走後門拉關係就好了嘛。
我剛才稍微推演了一下,此法根本就用不著與九州天道關聯。
隻需要修為達到了真仙境層次,就完全可以做這個拉繩的‘彼’,捫心自問,誰還沒幾個心中掛念、卻又不成氣候的徒子徒孫、子侄後輩呢。
反正他們在正途修行上也不可能修出個什麽名堂,咱們在這邊仙福永享,真就忍心看著他們漸入暮年,甚至死亡凋零?
若以此法,稍微通融一下,便可讓他們也‘飛升’過來。
那還真就成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說實話,有這法子,我都有些忍不住想給下麵的兒孫輩試試,但若跳出個人的私心,我是堅決反對此法傳播蔓延的。
若靠這種速成的方法上來,實力也跟著速成,對九州局麵有所裨益也就罷了,可此法的根基,也即是要被拉拽著‘飛升’上來的前提,就是要主動把‘己’團起來,矮下去,要輕,要小,要弱……不然就拉動啊。
不說戰鬥方麵是個廢物,除了一手幻化之術還略有可觀之外,其他哪方麵不是廢物?硬實力怕是也就看看與金丹境修士持平。
這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貨色,弄上來幹嘛?!
即便後麵還能成長,可本質已經如此,即便能有三五倍、乃至數十倍的實力增長又如何呢?
至於幻化之術,除了妝點世界,粉墨升平之外又有什麽意義?
我唯一能想到的作用,就是未來將他們遣做灑掃童子、侍花使女之類的角色,可這顯然不是現在的我們該考慮的問題。”
這位一開始的態度還蠻平和,似乎也在努力的將討論約束在“學術探討”的層麵,可越說越跑偏,越說就越亢奮激動,最後根本不管唐小棠一臉尷尬的站在旁邊,直接對著此法開噴,大有將此法貼上“永遠封禁”的標簽。
什麽難聽說什麽,什麽戳心就說什麽,“廢物”、“貨色”之類的字眼都是客氣的了,他真正惡毒的攻擊卻在他說出“灑掃童子”、‘侍花使女’之後的那一個停頓上,大家都是見多識廣、思維不俗之輩,既然灑掃童子、侍花使女之類的有了,那吹簫按管,鋪床疊被之類的是不是也可以安排上。
更關鍵的是,這種仙界遐想,還真有廣大的人心基礎,似乎仙界畫風變成這種模樣也很正常。
但,這絕不是九州仙界該有的畫風!
他這番發言固然很有見地,很能給人以啟發,但……跑題了,你這跑題了啊。
有人立刻往回猛拉,道:
“學術討論,學術討論,不用這麽上綱上線,現在薑爺是關起門來讓我們討論呢,那麽激動幹嘛。
我說說我的看法,首先我要肯定一下這個思路的新奇。
然後,我得說,這思路放在咱們炎夏修行體係內固然新鮮,但若將視野再擴大一些,似乎,類似的模式也並不鮮見。
遠的不說,此法和神道模式就非常像。
神道的成長模式不就是如此嗎,自身的資質、稟賦和一切前期準備是一方麵,可單靠這些卻不可能進步,更重要的是另一股提攜的力量。
無論是神道改製前,還是神道改製後,這都沒有變。
放眼其他世界,類似的模式同樣不少。
諸神世界的神眷者看起來與此法差異巨大,可若將外在層層剝離,其本質也可以歸納在‘己’與‘彼’的範疇之內,或者說,所有以信仰作為力量根基的道路,都有類似的特點。
一個人的成長,自身的努力、天賦之類都隻是一個方麵,若上麵沒有神的提攜準允,那再如何努力也是難以進步的。
反之,隻要得了神的青眼,你便是廢物一些,既不努力資質又差,同樣可以成長到其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這還真就印證了那一句話,‘說你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行也不行’。
這樣的模式,在諸神世界可是運轉了不知多少萬年,也沒見有什麽大問題。
所以,咱們炎夏修行體係出現這樣一條路,不是壞事,應該可喜可賀才對。大可不必一棍子打死,視之為洪水猛獸,現在看起來廢,這不是才起步嗎,未來的發展上限誰又說得準呢。”
剛才那位情緒也已逐漸平複下來,此刻也隻是哼哼道:
“其他不好說,至少有一點是確定的,通過此法‘飛升’上來的,各方麵都將受製於將他拉上來這一位,包括位階境界。
若此法泛濫,那些後來者坐享其成都是小事,更嚴重的事,整個體係的進步成敗,都將全部集中固化在一小撥人身上。
諸神世界不也如此嗎?隻不過,一來它基數大,再就是在此之前已經曆經了漫長歲月完成了積累,也確實沒顯出多少弊端,可這顯然不適用於九州。”
又一人道:“我感興趣的是,此法與神道模式相似,反倒與我們傳統的仙道認知相悖,那到底將之歸入神道呢還是歸入仙道呢?”
“當然是仙道,你不要隻看模式,你還要看起決定作用的、也即是那位‘執線拉繩’的是誰,執線拉繩這位是傳統仙道修行者,那被拉上來這些,自然也得歸入仙道序列之內。
嗯,從這角度去看,作為一個獨立的單位他們是不完整的,和傳統的仙道修行者有著根本不同,更像是那位執線拉繩者的附屬。
若將其他修行者看做是一棵棵獨立的樹,那麽他們則是某棵樹上的一根枝丫。
從這個角度來說,將此法修行者和傳統修行者並列並不妥當,我以為應該有著更明確的區分,比如給他們另造仙籍。”
唐小棠像個受氣包一般站在旁邊尷尬摳腳趾,心中卻腹誹,好嘛,你們要不要再更精細點,從穿著打扮上都嚴格區分限製,比如不準穿綾羅綢緞,或者頭上帶塊綠頭巾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