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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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紹的兵馬到底是什麽樣的?

    在今天之前,  這三家當中除了張繡是實打實一路征戰過來,因此有所準備之外,其他兩家完全是靠臆想勾勒出一個輪廓。

    比如那些少量的前哨兵,  比如那些民夫,  再比如說陸廉。

    她的戰績確實很強,因此不僅張繡以為她是個精明又強悍的人,  連蔡瑁在見到她之前也作如此想。

    劉勳倒是同她打過交道的,但他又是個很不樂意將那些丟臉事講出來的人。

    當蔡瑁和張繡問起他時,  他很是含糊地敷衍了幾句。

    “依我之見,她才多大年紀,如何能有那樣的作為?不過是劉備軍中將領憐她年幼,因此將美譽歸在她身上罷了。”

    蔡瑁摸摸胡子,  覺得這話說得很不對勁。

    但張繡就更直白些,  “如何因她年幼而輕視她呢?冠軍侯飲馬瀚海時,  也不過弱冠之年!”

    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似乎有一絲憤恨,又有一絲鄙薄,  但終歸還是好好地端住了長輩的架勢。

    “待見了她時,諸位自行判斷便是。”

    待見了陸廉,  張繡和蔡瑁確實覺得很意外。

    陸廉的確不是個精明的人,  她是個很隨性,甚至有點天真之氣的年輕人,不喜歡與人交際,  時不時還會說點傻話,幹點傻事,  行止言辭別說不像個將軍,當個士人都很勉強。

    所以這樣的人要怎麽率領一支大軍,將袁紹堵在黃河北邊大半年的呢?

    她看起來既沒有威儀,  也沒有心機,更沒有殺伐果斷,不怒自威的氣魄,將士們怎麽會服氣這樣一個人呢?

    於是蔡瑁心裏也跟著悄悄找到了另一個答案:是不是冀州軍外強中幹,換了荊州兵來中原之地,戰績隻會比陸廉更好些?

    他的士兵在荊州確實也是精兵良將,劉表單騎入荊州,清掃周遭宗賊時,他的部曲也是出力良多的。

    ……至於曹操南下時,為劉表看守宛城的張繡步步退卻,丟盔卸甲,甚至連嬸母都丟給了曹操,那全是張繡的西涼軍不堪一擊的緣故!跟他們荊州是無關的!

    這些繚繞在頭腦裏,絲絲縷縷勸說他,蠱惑他的聲音在蔡瑁來到營寨前,親眼見到劉勳的廬江兵攻進大營時,終於變得清晰:沒錯!陸廉能做到的,他們也能做到!

    而且說不定做得更好!

    他的荊州軍就是這樣向前衝上去,而後內營浮橋放下——

    在那一瞬間,蔡瑁的心一下子停了一拍!

    當它恢複跳動時,它變得無比急促和慌張起來!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兵馬!那些戰馬膘肥體壯,馬蹄簡直比士兵的頭還要大!還要重!

    戰馬身上的鐵衣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連成一片之後,便是閃閃爍爍一大片的光華!

    什麽人會給戰馬製作這樣的鎧甲啊?!那一片片的甲片都是明光錚亮的!放到荊州,那是三百石的中郎將都穿不上的鎧甲啊!

    他眼睜睜看著那些披著馬鎧的戰馬衝了過來,揚起鐵蹄,從廬江兵的身上踐踏過去時,騎在馬上的重騎兵揮動起了長兵。

    鉚足了勁,掄圓了揮,流星一樣,鐮刀一樣,那凜冽的光向著哪裏去,哪裏就濺起一片片的血花。

    慘叫聲,喧嘩聲,戰馬嘶鳴聲,與身後的金鉦,身前的戰鼓,通通混在了一起!

    蔡瑁一時還在發愣。

    他是個很沉穩的文官,也能為主君出點殺伐決斷的主意,他因此很有點信心和勇氣代替年老體弱的劉表,以及溫雅怯懦的劉琦,前來為荊州賺一點戰功。

    這既是為他自己,為蔡家,也是為荊州,為他那個嫁給劉表當繼室的阿姊。

    但在這一刻,那些想的很明白的東西全都想不明白了。

    他周圍到處都是聲音,都是鮮血,是旗幟與烈火,還有混沌人潮中迸出的鎧甲寒光。

    一片混亂中,西涼人已經很快反應過來了。

    那些與中原官話,以及荊襄口音迥異的聲音在戰場上咆哮著:

    “長牌!長牌!”

    “矛手向前!矛手向前!”

    “將腰引弩搬上來!搬上來啊!”

    蔡瑁忽然醒悟,他抓住身邊的副將,“咱們!咱們也有長牌兵!快!快下令將那些騎兵擋住!”

    他身邊那個穿著舊鎧甲,甚至比不過馬鎧的副將搖搖頭:

    “軍師,咱們須得撤出來才好。”

    蔡瑁猛地看向他,“三家兵馬遠勝敵軍,為何要撤!”

    “騎兵踐踏衝擊,前軍必潰,”黃忠冷靜地說道,“西涼兵雖悍勇,卻是擋不住的。”

    黃忠的聲音低沉含糊,混在這隆隆的戰場上,幾乎聽也不易聽清。

    他長得也是一樣的平凡,一個不注意似乎就能融進這片背景裏去。

    但他的話語似乎是有力量的,這片戰場正在按照他所說的開始變化。

    最前排的廬江兵被踩倒了,砍死了,但後麵還有無窮無盡的士兵,他們如果悍不畏死,是可以用長·矛盾牌和自己的身體做成最簡易的防禦工事,將騎兵的步伐阻攔住的。

    ……但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呢?

    當前排的士兵像沉甸甸的麥穗一樣被鐮刀一片片割倒,後麵的士兵立刻就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有督戰的軍官大聲叱罵,要他們繼續向前。

    但當重騎兵繼續向前時,督戰官也悄悄後退了幾步。

    士氣立刻就崩潰了。

    先是倒退,然後轉身,前麵的人想逃,後麵卻還有不明所以,繼續簇擁著向前擠的。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角落裏迸出來的聲音,迅速傳遍了戰場——

    “敗了!”

    “我軍敗了!”

    後麵的終於聽清楚了,也跟著轉身開始逃!

    ……可是哪有那麽好逃呢?

    兩條腿的總是跑不過四條腿的,何況這是在營寨裏啊!

    有人摔倒了,有人被別人推倒,甚至是絆倒了,後麵的人立刻從他身上踩過去,一隻又一隻腳,狠狠踩在他的頭上,身上,腿上,直至馬蹄聲越來越近!

    可是踩著同伴的身體往外逃還是不夠快的!前麵的人太多,冀州人的營寨偏偏又修得那樣結實!

    終於有一處寨門被放下,人群像是傾瀉而出的洪水,向著那裏湧去!

    重騎兵馬上就要殺到了!快一些!再快一些!

    前麵的人為什麽還沒有摔倒!推也推不倒,踹也踹不倒!

    後麵的人拔·出了長刀,向著同袍的後背狠狠捅進去!

    他們是前後排,即使不是一個隊,至少也是一部,一營的,平時必然是極熟悉的。

    這一天之前,他們白天行軍時會偷偷地聊天,聊自己家那些事,聊對方家那些事,聊他們的裏吏什麽樣,聊今年的收成怎麽樣。

    他們多半是鄉裏鄉親,甚至可能是同一個姓,同一族的兄弟。

    村莊要是受了別的村莊的欺負,他們就是最最親密的戰友,他們要並肩作戰的,哪怕是為對方戰死也甘願!

    ——這些廬江兵從小到大都是這麽想的,直到比太陽還要奪目的光輝從袁紹的重騎兵身上升起,他們終於放棄了這最後一點自尊與榮耀,以及為“人”的堅持。

    真正被騎兵殺死的廬江兵並不多,大概隻有十之一二,但自相踐踏,甚至自相殘殺的卻足有十之三四。

    連坐在軺車上的劉勳也是如此,原來的氣定神閑不見了,隻剩下驚慌失措。

    旌旗已經倒了,旗兵已經逃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兩隻手牢牢地抓住欄杆,眼睛直勾勾地,一會兒往前看,一會兒往後望。

    車夫趕著車,自然比兩條腿的士兵要快上許多,頃刻間就從冀州人的大營前,跑回了西涼軍的軍陣裏。

    明明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他也不曾用自己的兩條腿跑上一步,那張白白胖胖的小臉卻變成了醬紫色,大冬天裏又是汗又是淚,滿臉都是亮晶晶的水珠,連一聲靠譜的聲音也發不出來,隻在那裏嗚嗚咽咽,不知道嗓子眼兒裏究竟是想吐個什麽東西出來。

    張繡皺了皺眉。

    如果隻有劉勳一人跑過來,這也倒沒什麽關係。

    但潰兵如同潮水一般,很快卷向西涼軍,這就很麻煩。

    他最終還是下達了命令:

    “傳令給那些廬江兵,靠近者斬!”

    “靠近者斬!”

    “靠近者斬!”

    這樣的聲音從西涼兵的軍陣中爆發開時,劉勳嗓子眼兒裏終於吐出了一聲尖叫!

    張繡看了他一眼。

    這位內著鎧甲,外罩錦袍,錦袍上的鮮花一朵接一朵盛開,在初冬的晴空下鮮嫩水靈不說,甚至罩袍上還熏了花香的廬江太守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沒像另一位麵對“張將軍”的武將一般,同自己的友軍大吵一架,而是用那隻潔白細膩,肥短可愛的小手捂住了嘴,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劉勳的軍隊已經救不了了,就看戰後還能搜集多少殘兵了——這是張繡和黃忠統一的想法。

    但兩者不同的是,張繡的西涼兵擺好了陣勢繼續往裏進,準備在迎接過潰兵的衝擊之後,與冀州重騎兵來一場真刀真槍的廝殺。

    而從蔡瑁手中暫時接手了軍隊的黃忠則是吩咐下去,在營外的大路中間處,將輜車擺開,用作簡易工事,並將收攏住的幾千士兵布在輜車後麵。

    蔡瑁有點尷尬,又有點緊張,還有點迷惑。

    但他現在決定,即使身邊沒有一個陸廉可以依靠,既然這個不起眼的漢子受了陸廉的青眼,那就拿他當個小陸廉來用用也行。

    他來到正吩咐布置工事的黃忠身邊,悄悄問了一句。

    “漢升,此何意耶?”他問,“若不能勝,咱們撤了便是……”

    “袁紹有這樣的馬鎧騎兵在營中,他豈會沒有遊騎和步兵?跑是跑不掉的,”黃忠從背後摘下了自己那張黝黑陳舊,頗不起眼的弓,“咱們且候著他,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