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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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很吵。

    這一年裏因著二張兄弟出征去救臧洪的緣故,&bsp&bsp小沛走了不少人,整座城池就顯得冷清了許多。

    這種冷清對呂布來說正好,人少些,&bsp&bsp土路上的塵土也少些,他可以從容地路過陰暗冷清的巷子,路過陽光灑了一地的大街,再在某個很會做湯餅的小攤前停下。

    那商賈是並州人,&bsp&bsp不僅會做地道的酸辣羊肉湯餅,還知道許多家鄉的老故事,可能是某一個孝子的道德故事,可能是某一位多情少女的愛情故事,&bsp&bsp還可能是一個雞飛狗跳的家庭悲劇故事,&bsp&bsp亦或者一個充滿了神怪和靈異的恐怖故事。

    這其中有些是呂布已經聽過的,&bsp&bsp但他不厭煩,&bsp&bsp他還樂意繼續聽。不僅聽,還要在聽過之後講一個自己知道的版本。

    就這麽一口口地吃完湯餅,好像也將幼年時那些老掉牙的回憶都翻出來在太陽下曬了曬,&bsp&bsp而後便可以心滿意足地放下幾枚五銖錢,帶著圓滾滾的肚子,牽著他的馬,&bsp&bsp出城慢慢溜達一圈,尋一個老兵所住的茅舍,&bsp&bsp在人家搬出來的臥榻上曬著太陽,睡一個時辰的午覺。

    自從張超領兵歸來後,&bsp&bsp呂布的樂趣就消失了。

    城中充滿了大呼小叫的聲音,先是士兵回到家中,跟父母妻兒哭作一團的聲音;而後幾天裏是他們在大街上,&bsp&bsp城門口,以及賣湯餅的攤前與自己的知交故舊哭作一團;最後是他們與同袍一起約在酒坊,嗷嗷叫著,唱著自己家鄉的歌曲,並哭作一團。

    他們這樣興奮,有並州老兵見了,就嗤之以鼻,而後默默走開。

    並州人已經沒有家了,他們當中有些人在這裏重新娶了妻,有些人撿了流民中的孤兒權作養子,準備為自己養老送終,還有人不準備成家了,他們三五成群,平淡地種地,喝酒,過著自己的日子。

    呂布也在過著這樣的日子,並耐心地等待張超那些兵卒激情褪去後,將安靜的小沛還回來的時刻。

    ……然後袁譚來了。

    有商賈不停地運進糧草與物資,有鐵匠日夜不停地敲擊砧板,拉動風箱,有婦人將一張張木棉製成的棉布放進桐油裏反複地浸,反複地曬。

    整個城池都布滿了這股桐油味兒,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運來這麽多油,這又令呂布嗤之以鼻了。

    不錯,曬成油布之後防水厚實,可以製成帳篷、包裹、擔架,還可以蓋在糧草上,防止它們受潮生黴,可是這東西不防火啊。他們是應該將城外新長出來的樹木伐倒,一根根抬進來的,那麽潮的木頭,想點燃可不容易,怎麽用都好用。

    呂布有點想提醒,想想又作罷了,這是張超的城池,他多什麽嘴呢?

    ……而後這幾天廣陵太守陳登來了。

    整個小沛從飄著桐油氣息變成了到處都充斥著圓木滾動,騾馬嘶鳴的熙攘嘈雜。

    在田豫領兵收縮回北海後,青州也與東海琅琊兩郡一起,又送了些物資過來。

    負責出這趟差役的官吏是個俊秀斯文的年輕士人,在同小沛的官員交接過之後,他並沒有去官舍休息,也沒有四處轉一轉,而是讓仆役扛著幾個包裹,去了陸白的健婦營。

    營門前的女兵們正滿頭大汗地加固箭塔,有人見他道明來意,要尋陸白校尉,立刻用胳膊肘捅捅同伴,同伴抻脖子望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我認得他!”那個女兵揮舞著手裏的小錘子,“那個小郎君,是咱們女郎搶來的!”

    周圍的女兵全都短暫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臉驚駭的看著她。

    “什麽叫‘搶來的’!那是明媒正娶!”另一個老資曆的罵道,“況且也不是為女郎自己!那是為甥女娶的佳婿!”

    “怎麽娶的!怎麽娶的!快仔細說一說!”

    柳四郎有點察覺到周圍女兵挑剔他的目光,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那些女兵立刻又將頭轉回去,一邊利落地幹活,一邊抽空交頭接耳,點評這個外甥女婿雖然畏手畏腳,但似乎也還是個實誠人的老實表現。

    這位郎君就更加不安了,這種不安在見到陸白之後也沒有什麽緩解,盡管陸白見到他和氣極了,也親切極了。

    “是,是是,”他盡量讓自己的脖子從脖腔伸出來,“家中一切安好,大郎又長了些,眼見著能認出人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比了比一個長短,陸白見了就很高興,連忙追問一句。

    “這樣聰慧?再過幾日就該學一學識字了吧?”

    柳四郎沉默了一會兒,不敢問阿草是不是周歲學識字的,但陸白問過羊四娘和孩子們的近況,又問起路上之事,這讓柳四郎又將心重新放回肚子裏。

    ……實不怪他慫,畢竟這門貴親不管誰攀上,心裏總會有點忐忑。

    “路上倒是都好,”他笑道,“尤其是方與那一邊,聽說原以為將要湧進不少流民,今見井井有條,可知張太守與校尉調度籌謀。”

    他這樣很小心地誇了自己這位便宜姨媽一句,後者聽過之後便又笑起來。

    氣氛漸漸變得安穩祥和,柳四郎得以在又回答了幾個公務上的小問題後離開健婦營,滿心歡喜地琢磨該去市廛買點什麽新鮮東西,給自己媳婦和娃子帶回去,因此也就沒留心陸白的笑容裏摻雜了些什麽東西。

    袁譚又一次南下,按照以前他每次攻打北海的風格來說,一定會製造大量流民,畢竟這時代的武將平均標準都這樣,上限是陸廉,秋毫無犯;下限是李傕郭汜曹老板,屍橫遍野人頭滾滾;中間檔就是袁譚這種,沒興趣大肆屠殺,但隻要經過了哪個村莊城鎮,必然也像篦子篦過一遍似的,不放過老鄉的一針一線。

    因此當他逼近小沛時,附近城鎮村莊的百姓一定會開始大規模逃亡,有些是沒來就逃的,有些是被接掠過之後隻剩身上三尺布,不得已南下討飯吃的。

    但這一次很反常。

    除了開戰前就帶著家私逃走的百姓之外,在袁譚經過之處並沒有多少人逃出來。

    當然有可能是因為袁譚抓了那些百姓當民夫,或者是準備驅趕他們攻城——但如果是這樣,會有零散的老人與幼童逃出來,四處流散,甚至暴屍荒野,這是開戰後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沒人見過,沒人提起過,就連斥候也沒見過這樣的流民。

    柳四郎的話間接佐證了她的猜測。

    冀州軍一日比一日近了,張超為下邳的援軍選好了營地,備好了物資,但援軍遲遲不至,這已經令他們感到不安。

    這個細節令陸白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但她對自己說,冷靜一點,如果是阿姊的話,會怎麽看呢?

    袁譚兵力倍於他們,但他們有城池為倚仗,當初在劇城,她是擊退過袁譚的,這次也沒什麽好害怕的。

    敵軍遠道而來,不及他們以逸待勞,側翼又有臧霸的泰山軍為威脅,袁譚不會全力壓上,他們也不必主動出擊。

    於是這就成了一個拚耐心,拚糧草,拚時間的遊戲。

    當她將自己的想法講給其他幾人時,他們也覺得這個思路是很對勁的。

    冀州軍兵分三路南下,他們也分三路拒敵,軍容最盛的那一路是劉備的中路軍,有名將率領的那一路是陸廉的西路軍,那他們當一當駑馬也不打緊啊!

    有城池可守,糧食也能支撐兩個月,那慫就是了!

    但在初步指定了這個計劃後,張超又有了一個擔憂。

    “咱們於此相持,未知朝廷……”

    “袁譚不能繞過小沛去攻下邳,下邳便穩如磐石,”陳登摸了摸他的小胡子,“難道朝廷會有什麽怨言嗎?”

    隻要他們能堅守住,等劉備陸廉打爆了袁紹的主力,袁譚自然就退兵了。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怎麽會有人坐不住呢?

    方與城西南三十裏外的村莊,有小孩子在泥屋的窗洞裏悄悄探出頭。

    ——看那個人!他小聲對自己的妹妹說道,看他的衣服!

    ——亮閃閃的!那是什麽衣服!我能摸摸嗎?

    ——噓!他看我們了!

    那竊竊私語被車輪與馬蹄蓋得嚴嚴實實,因此袁譚根本不曾聽到那兩個衣衫襤褸的稚童在討論他身上的大氅和盔甲。

    他從村莊裏驅車而過,目光掃過一處處的房屋,一個個俯倒在地的平民,最終落在了跪在路邊,一臉畏怯的裏長身上。

    袁譚示意車夫將車子停下,而後緩緩地走下車,彎腰伸手,將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扶了起來。

    老人很是吃驚,渾濁的眼睛裏就蓄起了淚水,嘴唇顫抖著,喃喃說了一些什麽歌功頌德的話。

    袁譚沒仔細聽,但他還是溫和地衝他點點頭。

    如果他的右臂能使上些力氣,他會用雙手扶起這個老人的,而這幅畫麵就會變得更加漂亮一些,也更能被劉備治下的百姓記住些——盡管對於袁譚來說,他們實在是與螻蟻差不多的東西,就比如這個皮膚像樹皮一樣的老人,他有什麽力量呢?他能拉弓射箭,能披甲上陣嗎?他出身世家,有學識名望,因此有千百弟子為他驅使嗎?

    如果都沒有,他憑什麽獲得自己的尊重呢?

    老人的話講完了,又命家人捧出了一碗熱酒,恭恭敬敬地遞到袁譚麵前。

    周圍有幕僚在誇讚。

    ——這不是簞食壺漿,什麽是簞食壺漿!

    這就是簞食壺漿嗎?

    袁譚溫和地微笑著,接過那碗劣酒,輕輕沾了沾唇,老人感動得一邊用袖子擦眼睛,一邊嘟嘟囔囔著什麽話。

    又有黔首悄悄走過來兩步,小心翼翼地,好奇地打量著他。

    打量著這位與陸廉性情迥異,但行事似乎又十分接近的年輕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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