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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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西涼人都不是那種瘦弱小雞子,  一個身高近八尺,身材矯健挺拔,另一個身高八尺有餘,夏天輕薄的衣料被汗水打透後,  直接就貼在身上,  硬是隱隱將腹肌勾勒出來,  看著就頗為雄壯。

    再往上看一下,  那個矯健的長了一張很端正的臉,即使被打了兩拳還能保持住尚能入目的顏值。

    另一個就帶了點高鼻深目的異域風,  因為沒挨過打,  顏值就更過關一些。

    但這個異域風帥哥此時豹跳了!顏值就不能細看了!

    她再看一眼另一個中原臉的帥哥。

    ……中原臉帥哥剛剛也被他一腳踹倒了,  正在地上打滾。

    “你們為什麽打架啊?”她說,“成何體——”

    “背後襲人,  卑鄙!”豹跳帥哥罵到。

    她遲疑了一下,  走上去正麵又踹一腳。

    ……豹跳哥努力地閃開了!

    “好蟊賊!”他罵道,“再踹一腳試試!”

    她又上前,踹了一腳。

    這次豹跳哥應聲而倒,  中原臉則終於爬起來了!

    “幹看著作甚!”他大罵道,  “咱們西涼兒郎被人欺負了!”

    這群圍觀的士兵從震驚轉為憤怒,他們不吵架也不看熱鬧,  更不推推搡搡了!

    這個站在圓心裏,長得就很討厭的竹竿兒現在是他們攜手對抗的目標了!

    朝廷派來的主使站在原地不動,  看身邊的士兵也哇呀呀呀呀呀呀地跑上去準備為自家將軍助拳。

    他仍然保持著剛剛的姿態,整個人靜極了。

    親眼見過陸廉打架的人其實不多,公卿裏更是沒有。

    他們聽說過列缺劍名,也聽說過其他關於陸廉的,亂七八糟的傳聞和稱號,  但這些最終被絕對的“大將軍”消弭掉了。

    她的列缺劍是她的軍隊,她的謀略,她征戰沙場的藝術。

    當她能夠站在高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用幾十萬人的戰場鋪就一張白紙,在上麵盡情書寫自己生命中最精妙的作品時,公卿不再將她視為一名劍客。

    ——因為那是對她的侮辱!

    劍客是什麽?是匹夫之怒,血濺三尺,他們仗著一身武藝橫行鄉裏街頭,稍有人以言語慢待,便拔劍相向,稍有人以金帛厚待,便為其效死。他們活得糊塗,死得更糊塗,自古至漢,隻有寥寥數人可稱為“俠”,其餘不過庸碌武夫。

    而陸廉完全不像一個劍客,有人慢待她,她並不動怒,有人贈她金帛之禮,亦不能動其心。盡管論學問,論談吐,都有一點望之不似人臣的小問題,但她的品行是公卿們也認可的——她從來沒有在人前動過武呀!

    於是楊修也漸漸覺得,她或許是有一點武藝的,君子六藝,武將們尤其擅長些,她不例外,但或許真用出來,也就是尋常戰場廝殺那些東西——

    眼前這個著月白色直裾的年輕人出招並不新奇。

    有人會變拳為掌,變掌為指,但這□□頭就是拳頭,握緊之後就再沒鬆開過。

    有人的一雙腿上下翻飛,忽而攻上路,忽而攻腰腹,忽而又彎腰俯身就是一個掃堂腿,但這人腿就是腿,出招就是踹人,不踹上路,隻踹腿。

    她的招式那樣樸素,偏偏誰也經不住!

    她一雙拳打出去,快到麵門時明明胳膊已經伸直,再不能進一分,偏她上身向前一寸,拳頭便正好砸在臉上!這樣出的拳,到臉上時也該卸了分力氣,但她的拳頭隻留下一分,就夠給人揍個四腳朝天!

    她兩隻腳踢出去,明明自己已經左躲右閃,偏這圓心裏人太多,她這一腳總能踹到一個,下一腳怎麽也就騰挪出來,跟腳上長了眼睛似的,自己就奔著過來了!

    這群西涼士兵有的被一拳打在臉上,有的被一腳踹在肚子上,當時就躺倒在地上哼哼起來的,但也有許多悍勇之輩,見前麵的同袍躺下了,自己更要抖擻精神衝上去!

    雨點一樣的拳頭落下去,偏偏就是打不中她,一拳在前,一腳在後,這一拳偏了一寸,那一腳隻偏三分啊!

    ——再來一腳!再來一腳肯定能踹中這個長得就讓人討厭的討厭鬼!

    ——啊呀!啊呀呀呀!

    ——好痛!誰來替我報仇!

    楊修站在那裏,愣愣地看。

    躺在地上哼哼的人裏有隻著戎服的士卒,也有頭戴發冠,身著直裾的世家子模樣的人。

    ……不是怎麽西涼這地方民風這麽彪悍嗎?!

    但更彪悍的是還在那裏“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個不停的大將軍。

    她已經擊退了大多數敵人的肉·體,以及更多敵人的精神,現在她的敵人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那個高鼻深目還不知道藏著腹肌的土狗帥哥——!

    帥哥打紅了眼,將自己的佩劍卸了下來,連劍鞘一起掄了上去!

    赤手空拳時,他出拳出腳已經很有章法,現在用帶著劍鞘的佩劍掄人,劍風未至,劍鞘已經到了耳邊!

    她側身一閃,隨手也連劍帶鞘摘下格擋,鞘中長劍忽然迸發出一聲清鳴!

    ……帥哥的劍斷了。

    靈堂裏的人哭累了,有人端了個小小的托盤過來,裏麵放著一杯水,一塊糕餅。

    這人就著白水吃著糕餅,愣愣地看著鼻青臉腫的馬超拽住了那個月白衣服的陌生人。

    “好力氣!好身手!我自十三歲隨父出征,大小陣仗數百場,不曾見過你這樣的勇士!”

    陌生人張張嘴,像是很想說話的樣子,但馬超沒給他機會。

    這位十三歲出征的西涼諸侯之子很是親切地上下打量了陌生人一番,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是何人扈從?祿米幾何?與其屈居人下,不如從此跟了我!”

    陌生人一把將手甩了出來!

    馬超一點也不惱怒!

    “好氣節!好氣節!我就鍾情足下這樣的人品!”他大聲說道,“你不願背主我也不會惱了你,我給你五百匹西涼馬!以後我就是你阿兄如何?!”

    楊修覺得自己終於可以說話了。

    他也像陸廉那樣,撣撣衣服,正正帽冠,甚至還裝模作樣地用手背擦擦臉。

    “在下是議郎楊修,受朝廷所遣,與樂陵侯一同前來吊唁,”他上前一步,“請問馬孟起將軍、閻彥明將軍何在啊?”

    馬超看看他,看看樂陵侯,看看一瘸一拐走過來的閻行。

    他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要哭不哭的神情,但閻行比他更快一步,眼淚一瞬間就從滿是灰土的臉上流下來了!

    “皇甫公呀——!”他撲在了皇甫堅壽的靈前。

    現在輪到馬超來接待二位使節了。

    距離下邳城不遠的院落裏,也有兩名西涼人在聊著這件事。

    天氣很好,環境就更好。有蟬鳴,有樹影,有流水潺潺,有繁花盛放,在這樣的地方居住總是很舒心的。

    在這樣舒心的地方居住,當可益壽延年。

    但張繡總覺得,主人家在為什麽事所苦惱。

    盡管他臉上隻有一片沉靜,賞玩這樣鬱鬱蔥蔥的景色時也沒有走神分心,但兩人相處許多年,張繡就是覺得這個人心裏藏著一些事。

    “先生?”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賈詡轉過臉來看向他時,臉上又帶上了平靜又和藹的微笑。

    “何事?”

    “先生可有心事?”

    賈詡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一分。

    “昨日行差踏錯一步,故而心思煩亂。”他平淡地說。

    昨日?

    昨日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昨日使團來了,皇甫堅壽死在離城五十裏處,於是白日裏天子開朝會選朝廷的使者,傍晚平原公又召集文武來開他的會選另一位使者。

    賈詡說話了嗎?

    ……隻是提點平原公一句,要他擇一位能看穿馬騰韓遂孰強孰弱的精明之人出使。

    這也沒錯吧?

    “我那時見陸廉正在發呆,因此出言,”賈詡歎了一口氣,“陸廉不善言辭,又不曾關心此事,我原以為劉備必不會遣她去吊唁。”

    張繡迷惑極了,“她去便去了,吊唁這種事,不過是點卯便走的,於先生有什麽妨礙不成?”

    “你聽過那個傳聞嗎?”賈詡問。

    ——那個隻流傳在西涼人之中的傳聞。

    他的氣色很好,不曾受過風吹日曬,也不曾在沙場上廝殺拚鬥。

    他藏於人後,不爭不搶,一出手便替劉備辦了幾件大事,就連那些追隨劉備日久之人也比不過他的功績。將來天子內禪,炎漢三興時,憑他的功勞,他是可以牢牢占住一個尊崇的位置,讓子孫後代享受到他所帶來的榮光的。

    袁紹二子相爭,江東俯首稱臣,蜀中荊州既無一戰之力,也無一戰之鬥誌,漢臣們則慶幸接替天子權柄之人,依舊是一位劉漢宗室。

    一眼望去,這個未來快要來了。

    他已經感受到迎麵而來的光束,自雲層之上,自更高的天幕中灑下,就落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身後黑壓壓的永夜裏伸出許多隻手,幾次三番想要拽住他的袍角,將他拖回到那黑暗的地方去。

    ——可那隻不過是窮途末路時的權宜之計啊!

    ——他不曾有害人之心!

    ——他不過自保而已!

    若是王允再識相些,他自然可以雙手幹淨,一路謹慎小心,等他見了陸廉時,他該是何等的揮灑自如,豈會落到今時今日的境地?!

    可是那一日的血,那幾十萬關中士庶的血,仍舊時時刻刻在他身後追趕著他!

    他仍能看見那個倒在開滿藍白色小花地毯上的女郎,睜著一雙圓圓的,鹿一樣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賈詡的額頭忽然浮出幾點汗水,他用力閉了閉眼。

    不,死人是沒有力量的。

    死再多的人,幾十萬,上百萬,都不可能有什麽力量。

    有力量的是活著的人。

    是那個曾經數日不眠不休,守在長安城頭上,想要保護這座城池的人。

    “張將軍,”賈詡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又輕又慢,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覺得為官受爵,尚安樂否?”

    張繡有些迷茫地皺眉,“自然安樂,多虧先生良言,才有今日富貴,如何不安樂?”

    “那你說,若你十幾年前有一個仇家,而今你才知道他與你同朝為官,”賈詡緩緩地說道,“但他與你,也倒沒有什麽大仇……”

    張繡張張嘴,很想說隻要不是搶了我家女眷,其他的也倒是好商量。

    “你可願意為了殺他,棄了你今日的富貴?”

    這個西涼武將愣住了。

    他猶豫很久,心裏轉過很多念頭。

    他沒有問是什麽樣的大仇,因為張繡忽然覺得,如果能有今日的富貴,以及明日的前途,那即使是將家中的女眷也交出去——也倒還是很好商量的。

    “已經是十幾年的事了,”張繡很坦然地說道,“我豈是那等錙銖必較之人?”

    賈詡似乎被安慰到了,那張有些蒼白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