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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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關中問題,  劉備的態度依舊是小功率解決問題。

    所有的兵馬、民夫、糧草、武器,以及支撐他們,運送他們的係統和係統所需的官員,  全部都放在對河北的攻勢上。

    他一定要先拿下幽、並、冀、青四州,然後才能解放雙手,  去處理關中或是江東,荊州或是蜀中的問題。

    因此這天就開了個會,  規模不太大,  還是這群文武都叫上,  討論一下送誰去平定關中。

    一般來說,  開這種會,  身份最高,  到的越晚,誰也不會讓主公等人,  都會趕在主公之前到。

    ……當然,  就除了樂陵侯。

    她開這種會一定是穿便裝的,  會和主公差不多同時到,或者比主公還晚到一點。如果換一個人,會覺得這樣行事將惹狂悖僭越之訐,但陸廉的話就沒什麽人會批評她。因為她一般都認為這種會沒她什麽事兒,  她壓根不關心,  換了作戰會議她肯定第一個跑來,  比誰都早。

    今天也是這樣,大家都入座了,主公下首的座位一邊是將軍,坐得很端莊,另一邊就空著,  主公都坐下時,陸廉才飄飄蕩蕩地進來。

    她往裏進,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了,往一個方向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看。

    陸白坐在一個並不起眼的位置,見阿姊看她,便揚起笑臉。

    ……這稍微有點不尋常。

    作為樂陵侯唯一的妹妹,陸白是經常會跑來平原公府,拜訪糜夫人和甘夫人的,據說城中的貴婦沒有與她不相熟的,人人都喜歡她,既喜歡她的身份,也喜歡她的言行舉止。

    但她出現在這種劉備的文臣武將們的會議上還是很少見的。

    她是統領健婦營的校尉,名號聽起來很響亮。

    但不必說劉備麾下,就是陸懸魚自己統領五萬大軍時,麾下都有幾十號校尉,因此除軍事會議之外,陸白幾乎沒什麽理由出現在這裏。

    陸懸魚看了她一眼,眾人也各懷心事地看了她一眼。

    而後遲到的大將軍走到自己席子上坐下,這個小小的插曲也被所有人拋之腦後。

    “關中大亂,雄桀並起,其中又以馬騰韓遂為兵將最強者,”主公坐在上首處道,“我有心遣舌辯之士說以厲害,令其舉家來降,諸位以為如何?”

    現在是舉手發言時間。

    孫乾和糜竺先生都覺得,降也許會降,但不會都降:當初董卓稱霸關中時,什麽馬騰韓遂之輩,那都是真正的土狗,董卓連正眼都不瞧他們;後來李傕郭汜之亂時,他們雖然漸漸起勢,但連個明公正道的爵位也沒混上啊,看看人家董承,拜衛將軍,封列侯,這還隻是董卓女婿手下一個小頭目而已!

    當然,孫乾先生沒有提起張繡,但張繡自己也頗為自得地揚起下巴——他也是在此時跟著叔父混到一個宣威侯爵位的。

    現在李傕郭汜都不在了,朝廷也好,劉備也好,都不會放下身段喂飽這些土狗,而這群小諸侯也不會心甘情願離開領地,那怎麽談?他們手上有什麽牌能打出來談?

    徐庶先生則有不同意見:“關中諸將無雄天下之意,隻苟安樂於目前,主公若行‘二桃殺士’之計,必可薄其羽翼。”

    “若此計真堪用,鍾元常早將馬韓頭顱傳首九邊矣!”

    “鍾繇亦可稱得單騎入長安,若無他,焉知關內諸將不會群起發兵,襲擾京畿?”

    “就算遣使入關,亦當擇一足智多謀之士,否則群將生疑,豈非為蛇畫足耶?”

    眾人舉手發言了一陣後,又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主公。

    主公習慣性地看一眼下首處的陸廉。

    她兩隻眼睛像是睜著,又像是閉著,但脖子是實打實的歪了。

    ……這次天高路遠,況且西涼人不比江東那般精乖,不能再用她了。

    他將目光收回來,在下首處的謀士裏看來看去,忽然就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似乎已經等待很久,見劉備的目光掃過來,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選擇,唯一的缺點是,劉備有些意外他竟然想去。

    賈詡在董卓麾下做過事,李傕郭汜攻破長安時,有他出的一份力,後來他離開李郭,輾轉在幾名西涼諸侯間,最後來到自己這裏。

    他的履曆對於西涼人而言是完美的,他有謀略,在西涼諸將處名望甚高,不管為誰做事,總能盡力斡旋出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局麵。

    這樣一個有名望有頭腦的西涼本地人作為使節回到關內,本身就會對關中諸將有所作用:這意味著朝廷是很看重他們的,他們當中不準備負隅頑抗到底的就該進一步考慮改弦易轍的問題了。

    但賈詡自己會有這個意向是劉備所想不到的。

    他身上有好幾樁功勞,比如勸張繡來降,比如勸呂布護送天子至下邳,再比如用計刺殺孫策。

    每一件都是足以封侯的功勞,堪為謀主。

    因此他沒有任何理由要離開繁華安全的權力中心,遠赴一片已經變得殘破的土地,去同一群各懷鬼胎的人艱難周旋。

    因此劉備又一次用眼神詢問他,見他再次點一點頭,劉備才終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賈詡心裏有一些猜測與懷疑,但他不能確定。

    長安那件事,原本不是秘密。

    當李傕郭汜進入長安後,朝中許多公卿賴賈詡才得以保全,後來論功行賞時,無論李郭還是公卿,都認為他是有功的。

    他當然是有功的,他救了那麽多人啊!那麽多高門大族,閥閱世家,若沒有他的巧妙斡旋,李郭那等隻顧泄憤屠城的莽夫豈能留下他們的性命!

    他的計謀也殺了幾十萬關中百姓,這不錯——可他們怎麽比得過那些公卿!

    如果與他結仇的是另一個人,賈詡能夠拉出一長串的名單來為自己緩頰,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是黔首將脖頸拗斷也見不到的,雲端上的貴人!

    那名單上最後兩名甚至是劉備和天子!

    不錯!有這樣兩個人願意保自己,在這下邳城中,還有誰敢對他不敬呢?

    ——但陸廉仍是那個例外。

    任何人都有可以妥協的條件,但他不確定陸廉到底有沒有。

    他不能試探她,不能收買她,他甚至不敢提起舊事,因為他擔心這個公卿與西涼人都知道的秘密一旦被她所知,她不會顧及任何人的地位與心情。

    所以這個出使西涼的任務對賈詡來說,剛剛好。

    千裏的距離足以讓他離開陸廉一怒,血濺尺的威脅範圍,同時能再為劉備做一件事,攢一件功勞,讓他的晚年過得更舒服一點。

    至於到那時陸廉如何,賈詡就不至於太擔心了。

    ——她一舉一動都將攪動天下,應該懂得妥協的學問了。

    主公選了賈詡為正使後,習慣性又掃一圈眾人的反應。

    大家臉上紛紛露出“果然是他”、“主公很會選人”、“賈公出身西涼,又有智計謀略,果然還得是他”的神情。

    一路掃到他身邊的陸廉這裏。

    她睡的很香,一動也不動。

    主公撇撇嘴。

    “我當再擇兩名副使,其中之一我心中已有丘壑。”劉備這麽說道。

    眾人互相看看時,角落裏的陸白忽然就站起來了。

    那真是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人選。

    她著直裾,戴發冠,但誰也不會錯認她是個男子。

    二十五六歲,正是最為明麗的時節,坐在角落裏不引人觸目,一旦起身,好像有光華鋪開一般。

    那似乎隻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但她的神情又全然不似一個美人應該有的。

    當主公念出她的名字時,樂陵侯忽然驚怵地睜開了眼。

    熱湯餅的味道其實很香,被煎鹹魚中和一下之後就更加令人垂涎欲滴。

    但阿姊很生氣,阿姊什麽也不吃。

    陸白湊過去,推推她,又推推她。

    “阿姊,”她喊了一聲,“阿姊阿姊阿姊。”

    阿姊轉過頭來看著她,“你去關中做什麽?”

    “做官啊。”她答得很快。

    “你在下邳做不得官嗎?”

    “有阿姊的蔭庇,我自然是做得官的,”陸白說,“但一輩子也就是個六百石罷了。”

    阿姊皺眉。

    “你也有健婦營。”

    “我已將健婦營安置清楚,”她說道,“汝南淮南二郡的辟令已至。”

    阿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以為你喜歡戰事——”

    “我不喜歡。”陸白說。

    有風卷起枝條,滿樹碧玉一樣的葉子被輕輕搖動,廊下的稀碎光影也跟著搖來搖去。

    “阿姊是將軍,我若是自領一營,隨阿姊學些東西,必然也能爭些功勞,”陸白說,“但我從來都不喜歡那些事。”

    她什麽都不喜歡。

    她不喜歡陰謀,不喜歡打仗,不喜歡顛沛流離,不喜歡將短刃捅進一個不相幹少年的胸膛。

    那些大父曾經給她的,才是她所喜愛的——誰會不喜歡綾羅綢緞,誰會不喜歡安穩享樂啊?如果這些東西是毫無吸引力的,先帝就不會刮那麽多錢,收那麽多貢品,修那麽多的園林!

    她的阿姊拋棄了人世間幾乎一切樂趣,所為的是一個清平天下。

    而陸白沒有那樣高潔的誌向。

    “那你要什麽呢?”阿姊靜靜地注視著她。

    陸白伸出不複細嫩如凝脂的手,覆蓋在阿姊的手上。

    “我要——我的名字。”

    人這一生何其短暫,若卷卷史書匯作一天,幾十年不過露珠而已。

    我的容貌會老去,我的身體會衰亡,幾十年後,誰能證明我曾經的功業?

    我能留下的,隻有我的名字。

    所以,我要我的名字,響在朝堂上,刻在閥閱上,記在史書上——僅此而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