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8 第七十七章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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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袁尚之外, 還有些人也在向著邯鄲進發,攜家帶口,浩浩蕩蕩。
他們是信念最堅定,對劉備和陸廉最為敵視的人, 自從陸廉得了個剿匪的名頭, 慢慢向冀州腹地,他們便開始奔走相告, 不僅自己要打鋪蓋卷離開, 而且要卷走整個村, 整個鄉,最好是整座縣。
有人以為他們偏聽偏信,連忙攔下他們,並且好好地請到自家寒舍, 篩兩碗熱酒為對方壓壓驚,然後才講起陸廉來冀州之後一言一行。
雖說與崔琰的事稱不上謹言慎行,但無論對世家還是庶民都是稱得上寬仁的。
——他們是世家,更是地主,土地是他們最重要的財產之一,如何能夠輕言舍棄呢?
留下來如何?留下來, 也學其他世家那般投奔劉備,恭順地寫點什麽不知所雲的東西, 反正劉備文學造詣也就那樣, 隻要給他個態度,他定然不會計較太多。
這些話語柔和且誠懇, 但隻獲得了對方的嗤之以鼻:
“我兄何其愚也!”賓客罵道,“他劉備隻有區區兩萬兵馬,難道還要咱們奴顏婢睞地待他不成!”
主人家聽了這話就有些不樂意了, “袁公數十萬兵馬,不也卷旗而歸?而今袁公何在?兩位公子又有何能為?”
“兄呀,兄呀!難道你以為,劉備陸廉此時待你客氣,日後也一般客氣麽?!”
“我行事謹慎,他有何可挑剔處?”
“你豈不見那些女吏!”
“區區幾個婦人家!竟也嚇破了你的膽子!”
在主人家眼裏,那隻是一群女醫,一群鬥食小吏,歸根結底,不過婦人而已啊!她們日日行走在田間地頭,皮膚曬得黝黑,雙手生著繭子,腿腳上滿是一道又一道荊棘與雜草劃破的痕跡,以前河北雖無女吏,但這樣的麵容並不新鮮啊!
她們識幾個字,能寫一點粗淺的公文,頗曉些種田放牧,頭疼腦熱的雜學東西,她們的各種本事都被有心人細細打聽過,但沒有一項是世家看在眼裏的。
她們不治經學,不能舉茂才孝廉,連那黝黑而粗糙的臉也讓貴人們提不起興致,她們還有什麽威脅呢?
“有青州紙,可印萬卷書,誰說她們不能讀經史?”賓客冷冷問道,“況且待劉備登基,難道他就不懂變通一二麽?”
“變通?”主人家一臉迷惑,“如何變通?這茂才孝廉,不是開漢至今,一直如此的麽?他不選你我家中兒郎,難道去選那些婦人?”
客人喝淨了這碗酒,起身告辭,重新走入了呼嘯的北風中。
“我弟何往?!”
“去投曹公!”
他心中始終是有懷疑的!仗都打到這個份兒上了,隨便一個庸將也能拿下河北,正是兔死狗烹的好時機,偏劉備隻收了陸廉的兵權,縱容她在河北胡鬧!
世家們都盼著陸廉死時,他都不肯下手,將來她想徹查河北的隱田隱戶,清剿豪強時,劉備又不曾受過河北世家的恩惠,豈會為他們斡旋緩頰!
那些女吏今日隻做赤腳庸醫小吏裝扮,來日恐怕就想登堂入室,先縣後郡,最後竟要爬上朝堂了!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賓客氣哼哼地坐上車時,家裏郎中悄悄湊了過來:
“主君,家貲是均已收拾好了的,隻是究竟留多少人守家……”
馬車上的主君突然就不哼哼了。
“多留些吧,”他小聲道,“陸廉雖出身卑賤,素無信義,卻也未必奪我田冊上的地……你們留些農人,好生為我耕種,不可荒廢了。”
曹公雖好,他想,可惜打不過陸廉呀!
家裏這塊地,還是不能扔了!
袁尚攻打邯鄲的戰報,片刻間就傳遍了冀州,結果雖不意外,但過程讓人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那些提前到達邯鄲附近的世家已經住進城中,但他們的部曲男女就不得不在外麵紮營,但也正因此,他們當中膽子最大的人看到了這場戰爭一部分的真相。
這幾個爬在樹上,遠遠張望的人感到不可思議,一隻手抱著樹,另一隻手指著戰場,說:“那真的是三公子嗎?”
他們不識字,但光輝燦爛的鎧甲,雄壯的戰馬,還有身邊的護衛,以及隨著馬蹄飄揚起來的大纛,都讓這些圍觀的蒼頭能夠輕易認出那位將軍非比尋常。
他們既然認出來了,曹營自然也認出來了,很快就有穿甲騎馬的人揮舞馬槊,衝了上去!
那是何等的功勞!想一想吧!想一想,整個人都要沸騰起來!因為那是天大的功勞!況且還是極其輕易便能得到的!
那小公子雖然生得漂亮,可他有什麽用!他懂兵法嗎?他作為主帥,不坐鎮中軍,自己一馬當先地衝過來——
又有人爆發了一陣哄笑:“他做得也不錯呀!兩千人的主帥!不衝陣,還能做點什麽呀!”
那笑聲傳得很久,甚至也傳到了樹上觀眾的耳中,可是笑聲還未止,陣中已經有人悶聲落馬!
“哇!”蒼頭們發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驚歎!
城牆上用雜拚的素色皮毛將自己裹得嚴實的郭嘉也在那一瞬間,發出了一聲驚歎!
毫無疑問,袁尚是會打仗的。
他不僅通兵法,懂得如何排兵布陣,他還有相當強悍的勇武。
老曹家的武將是已經不多了的,隻能用那些提拔上來的偏將和騎兵去擋他,但袁尚每殺一人,城牆上觀戰的謀士就會心痛一下。
……騎兵也不多啊。
……這年頭地主家都沒餘糧了,何況他們這等破落戶呢?騎兵哪是那麽容易訓練出來的?
他輕而易舉就殺了一個,又殺一個!殺穿了騎兵衝上來的包圍圈後,戰馬突然轉了一個彎,向著曹兵的側翼而去!
有金鉦急鳴,令旗揮舞!側翼的士兵忙忙舉起戈矛時,袁尚的馬蹄已至眼前!
蓬勃的鮮血突然飛濺起來!
“奉孝何故這般作態?”有人也走上城牆,很平靜地問了一句,“我軍已露敗相不成?”
敗相是不好說的,此時袁尚的陣容十分整齊,人人向前,人人用命,曹兵這邊雖然側翼已經被撕開一個口子,但於禁還在鎮定指揮,號令士兵重新將口子修補上,收縮防禦。
袁家這兄弟三人,除卻長期鎮守幽州,不輕易南下的袁熙外,剩下這哥倆的作戰風格,郭嘉基本是全了解了——袁譚作戰肖似其父,擅攻城,擅正兵,袁尚作戰卻更高明一些,他不僅有正兵相接的意識,他還有呂布衝陣的本事!
可是,這多可笑啊,袁尚有這樣的本事,他早拿出來阻擊劉備,哪怕不敵陸廉,各郡縣的世家見他有這般膽氣勇武,自然也就有信心守下去。
他這本事若是早拿出來,他甚至早在劉備來犯之前,就該擊破他阿兄!重新統一河北!
一個在戰爭中迅速成長淬煉出經驗意識的年輕統帥,一個在戰爭中積攢了赫赫威望的年輕主君!到那時不要說劉備,哪怕陸廉親率大軍前來,她見到的會是上下一心的冀州!厲兵秣馬,枕戈待旦!
郭嘉輕輕地搖了搖頭。
曹兵漸漸後退,城頭女牆後有人坐在地上,在隊率的督促下,一隻接一隻地將腳伸進弩中。
“如何不生嗟歎!”
名將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人天生勇武聰慧,卻長於後宅,心性怯懦;有人倒是十幾年刀口拚殺,最後也不過是個碌碌無為的庸將老革。
袁軍漸漸逼近了,戰鼓聲聲,越來越響亮,雖隻有兩千人,卻令人幾乎要驚疑袁紹帶著他的大軍複生了!
“奉孝歎袁尚明明有不世之材,卻為人所誤,蹉跎至今,”荀攸忽然一笑,“我卻不曾聽說有什麽人教導過陸廉為將之道。”
城頭上的弩弦漸漸絞緊,有人又額外架起幾張強弩,尋了一隊好弩手過來瞄準。
望山裏奔馳往返的青年真像個天神啊!連弩手都忍不住要讚歎,有那樣的好容貌,好身姿,又有那樣的駿馬和鎧甲!
嗨!可他衝殺得那樣歡,身邊怎麽連個長牌兵都不備著?!
難道他從來沒想過距離城下已經這麽近,怎麽連箭雨都沒有?!
他樹上的農人忽然嚇得掉下樹來!
“完啦!”他嚷道,“三公子完啦!!!”
袁譚帳中的匈奴少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明公?”
正在看地圖的袁譚捂住胸口,臉色發白地怔了許久,可片刻之後他就恢複了。
“無妨,”他冷哼了一聲,“為逆賊之事心中煩悶罷了,孤往後帳去稍歇片刻便是。”
稍歇片刻?
袁譚從來不在白日裏睡覺,但兩個美貌少年還是乖巧地替他展開被衾,放下床帳,請主公在那張極其精巧舒適的行軍榻上稍稍睡一會兒。
後帳裏有窸窸窣窣更衣脫鞋的聲音,片刻後侍從悄悄退出,就隻剩下袁譚輕而漫長的呼吸聲。
幾名仆役都不曾發一言,指望著這段寶貴時光也用來打個盹,稍微休息一下,可困意還沒來,後帳忽然傳出了一聲慘叫!
後帳裏沒有刺客,隻有一個滿頭大汗,既驚慌,又悲傷,像是隨時要哭出來的人,呆呆地坐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