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2 第九十一章 劉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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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是不一定能逮住的。
袁譚和張郃都是本土作戰, 但心態很不一樣。
這一點甚至是劉備也沒有猜到的,他如何能猜到呢?
張郃的冀州軍士氣很盛,一個個嗷嗷叫著跟豺狼虎豹似的,一心一意要立功, 這樣一支兵馬怎麽看勝率都很高啊!
而反觀袁譚, 爹沒了, 弟弟也沒了,老家沒了,剩了半個青州卻要跟既有大義名分又有大半個天下的劉備抗爭, 除了那個被他pua的弟弟之外, 誰也不會看好他啊!
但就在劉備和眾人開了一次會, 決定先給張郃一點機會, 放手讓他阻擊袁譚,看看效果時,效果來了。
張郃領兵去了清陽城,城門是開著的, 裏麵一片死寂。
所有能帶走的東西,袁譚都帶走了,帶不走的東西,都堆在了街道上。
那些曾經鮮活的麵孔已不再是他的子民,至少袁譚根本不覺得他們是,這位袁氏的大公子昔日曾經將冀州每一寸土地都當成自己家一般愛護, 但那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現在他變得平和了,不易動怒了,看向百姓的目光也不再如螻蟻,而是當做灰燼——他們都受了袁家的恩德,卻不能以死報之。
他們甚至投降了劉備, 自然是死不足惜的。
在張郃對著那滿街山一樣的屍體,努力回憶起他記憶中的袁譚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才會得到
“長而惠”的美名時,袁譚的兵馬不僅已經離開了清陽城,而且迅速地撲向了頓丘。
這城不僅叛主投敵,甚至還投降了陸廉。
不僅投降了陸廉,甚至連守將都是昔日冀州降將呂曠呂翔!
處理這兩個叛徒花了他一點時間,如果不是他們愚蠢地想要從他身上謀求到功勞,袁譚原本是很難迅速攻破這座城的。
他將這兩個雖稱“將軍”,卻各領一營,隻有校尉實職的叛徒抓住,心滿意足地聽過他們的哀求和討好後,將他們陣斬在營前,並且將頭顱掛在旌旗之下,聲稱也算是為三弟出了一口氣。
但比起頓丘令的遭遇,呂範呂翔的處置幾乎可以稱得上仁慈。
那個小老頭兒是不肯降的,不僅不肯降,甚至還破口大罵,說他既非人父,又非人夫,更非人子,他空手立於天地間,將來有何麵目去見他父!
袁譚不想聽這些個,他隻問那老頭兒一句,“你降劉備也就罷了,為何卻降了陸廉那個賤婦?”
滿臉血汙的老頭兒嗬嗬一笑,“她雖然出身卑賤,卻有一顆仁心,不似你無父無君,以河北百萬之眾視作家奴。”
這個陰沉著臉的統帥揮了揮手,將那個老頭兒拉了下去,連同他的老妻、兒孫、媳婦、子侄,一並被拉出去俱了五刑。
慘叫聲響徹在這座城池裏,但袁譚覺得還不足夠。
他總得將陸廉曾經來過的痕跡徹底掩蓋掉,心中如湯釜沸騰翻滾的怒意才能稍稍停歇。
但就在那時,高覽的兵馬到了。
有人偷偷看一眼劉備。
劉備摸摸胡子,臉色很嚴肅,但也不算陰鷙,最多也就是一聲不吭。
高覽的確是追蹤到了袁譚軍隊的蛛絲馬跡,並且一路跑過來了,但沒能達成他的既定目標。
“南匈奴果然是輕狡反複之輩!”得到了戰報的文士們這樣偷偷說道。
反正王庭的使者還在下邳,這種抱怨一時半會兒是傳不到他們耳朵裏的。
高覽的兵馬士氣是極盛的,但袁譚有心算無心,待高覽的兵馬奔襲過來時,他已經在城下結了陣。
即使如此,那位張郃的搭檔還是迅速判斷了形勢,不僅中軍精銳一路小跑過來,更有遊騎突縱往複,騷擾袁譚的軍陣不能快速結成。
雙方有沒有奇謀另說,但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戰爭裏肮髒的小心思和小把戲門兒清。袁譚怕士氣低落,縱兵劫掠,高覽就趁著兵卒劫掠時跑過來——你想結陣,你的軍官不僅要和敵軍打一架,還得和城中忙著從屍體上一件件剝衣服的士兵打一架,看你是個什麽速度!
袁譚不曾料到高覽能有這樣急行軍的速度,因此打得頗為艱難,險象環生,有幾次甚至被騎兵突入麾蓋下,差一點就要鑄成大錯!
關鍵時刻,竟然是他身邊的匈奴侍兒幫了他!
據說那名匈奴少年隻有一臂,身手卻極其出色,上馬拎刀,縱橫馳騁,竟然也斬落十數名甲士騎兵,救袁譚於危難之中!
有了他的幫助,袁譚這才算是站穩陣腳,一反擊將陣線同樣不穩的高覽推了回去,若非魏延領了一營的兵卒來援,高覽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天色將晚,見劉備援兵已至,袁譚也不曾追,收攏兵馬,退回頓丘。
到得第二天,斥候再來頓丘城下探查時,發現這座城池也是已經一片寂靜。
街上堆著男女老少的屍首,血是已經結成了冰。
陸廉就坐在旁邊,一聲不吭,聽到這裏時,忽然出聲了:
“他現在何處?”
“尚不知……”
“我去找他。”
中軍帳忽然靜了一瞬,有人訕笑一聲,“殺雞何用牛刀?”
陸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話的人忽然打了個寒顫。
當她用那種目光看人時,那個開口就會把別人創來創去,會滿不在乎地穿著婦人裝束入城,會在朝會上打呼嚕的陸廉一瞬間消失了。
中軍帳的每一件擺設,金色的銅燈,棕色的帥案,墨藍的坐具,絳紅的簾帳,一瞬間也跟著失去了顏色。
她仍舊坐在那裏,眉毛是黑色的,頭發也是黑色的,但旁人看去時,卻隔著一層霧蒙蒙的冰霜。
於是那些新依附過來的,不曾親見她打仗的人心頭忽然也起了一層寒氣,他們那些關於“吊兒郎當的小陸將軍到底是怎麽成為名將”的腹誹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威壓震懾,不敢開口的惶恐。
有人忽然開口:
“陣斬袁譚何須大將軍出陣?在下足矣!”
眾人不樂意讓陸廉出戰的理由有很多。
封無可封是其一,但鄴城新附,曹操屯於邯鄲,令人心生警惕也有其一。
都不需要一個老謀深算的主公,隻要是稍微看過兩本宮鬥小說的也會這樣認為,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邯鄲離鄴城那麽近,曹操領了不知多少秦胡蹲在那裏,你能放心嗎?
不放心,但目前還有一堆零零碎碎的敵人,對待曹操的態度也必須慎重,一個不小心逼反了,敵人+1肯定不是好事。遠的例子就不說了,近的還拿下首處的張繡舉例,當初宛城他降都降了,突然一下子反個水,還不是搞得曹老板灰頭土臉……
所以幹嘛不讓陸廉出征呢?大家心照不宣的還有這個緣由,陸廉守在鄴城主公身邊,曹操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啊!
你說主公自己也很能打?很能打沒錯,但大家的富貴都係於他一身,連他吃了兩筷漳水撈上來的魚,大家都怕他被刺紮到!
這麽金貴的人,你敢讓他出城打仗嗎!恨不得供在內宅裏天天看他換衣服!
說袁尚誰是袁尚!
所以清陽也好,頓丘也罷,這些小城被屠,對於冀州世家豪族來說,可以哀歎幾聲,也可以擦一擦眼淚,但要是比起劉備遇險的幾率來說,似乎又不是什麽不能忍的事情了。
陸懸魚望向那個離席請戰的人,後者也如此望向她。
“既如此,”主公一拍大腿,“文遠領兩千騎兵,五千步卒,往頓丘拒敵,如何?”
“在下若不能提袁譚首級來獻大將軍,甘願領罰!”
“文遠有此誌氣,”簡雍先生顯得很高興,“辭玉可放心了?”
她看了一會兒張遼,身上那股寒氣漸漸褪了下去。
她輕輕點了點頭。
一直注視著這一幕的主公忽然詭異地笑了一下,但在幾個武將略有不解的目光看過來時,又正襟危坐,變回那個很正常的主公了。
內黃以北,挨著衛河的某座村莊已經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帳篷,一片片篝火。
有士兵警惕地往來巡邏,目光炯炯。
但當他們進了帳以後,數起自己這幾日的收獲時,又會讚歎不已。
——頓丘真是個好地方啊!以前怎麽沒察覺這麽富庶!隻這一座城,一月的吃用是不必說了,還有錢帛牲畜,唉,唉,要是再來一座這樣的城池就好了。
他們一麵讚歎著,一麵又將話題發散開了。
是不是陸廉治理過的城池,都是這般模樣?
老人也有紅潤的麵頰,稚童也穿得上厚實的冬衣,若是他們的家鄉也能如此……
有人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他們立刻不繼續說下去了。
繼續說下去是危險的,他們當中最愚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了,他們怎麽能指望陸廉來治理自己的家鄉呢?
他們唯一的主君,隻有大公子啊!
大公子的帳中依舊有人影在晃動。
有人為他卸甲,有人為他清理傷口,他閉著眼睛靜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劉豹怎麽樣了?”
“小人聽說,他腰腹受了兩處傷,血流如注……”
袁譚不吭聲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疑惑的自言自語聲響起,“他當真是個忠心的?”
替他包紮的親兵沒敢說話,隻留這位統帥自己站在舉棋不定的十字路口,猶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