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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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清呈被接應之後,就立刻接受了緊急搶救手術,什麽維係生命體征的機械都用上了。
    這次戰役犧牲了很多人。
    但說來又是那麽的可笑,有些該死的人卻沒有死。
    脫離了腦控器的安東尼,以及島上幸存的幾位科研員被破夢者們俘虜了,羈留在了飛機上一並帶回,秘密關押聽候審訊。
    巨艦已經不能使用了,曼德拉爆炸會對周圍海域產生極大的影響,所幸艦上的飛機數量足夠,也足以容納所有人員乘坐返航。
    鄭敬風在上機安頓好謝清呈後,擦了擦血和淚,迅速找到了來接應他們的總隊長衛二。
    “東部e區實驗室,我們打過來的時候發現一台儀器,長款高在兩米左右,四個人才能勉強搬動。我在那台儀器上看到了很多標簽,上麵都是人名,段聞蔣麗萍黃誌龍……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甚至還看到了你我的名字。”
    忙著指揮撤離的衛二一愣:“那是什麽東西?”
    “不知道,找人運回去吧,我很在意那台儀器到底是幹什麽的。”
    鄭敬風說完,拍了拍衛二的肩,就強忍悲傷,忙著在這片混亂中去做自己能做的事了。
    幾分鍾後。
    最大的那艘戰機上,破夢者醫療團隊正在對謝清呈進行爭奪分秒的救治。
    謝清呈這幾個月體內頻繁注射過高濃度的rn13,這使得他在受到了那樣強度的攻擊之後,竟依然還有一些微弱的生命體征。醫護團隊封守了機艙休息室,在不計代價地實施著搶救。
    賀予進不去,他不懂醫術,進手術室隻會讓場麵更加混亂。他就被安排坐在封閉艙外麵。
    在飛機衝入滾滾雲層的那一刻,賀予轉過血汙未拭的臉龐,低下頭,透過飛機的窗口,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孕育了一切罪惡與陰謀的曼德拉島。
    他們的人員集中在地下室,轉移撤離的時間正好被壓縮了,救援飛機已經全部升至了高空。曼德拉島徹底沉入了黑暗之中,它就像海麵上結出來的一顆死果,連一根火柴頭的光源都不再有。
    然而,就在賀予盯著它看的幾秒鍾過後,隨著一聲驚天裂地的巨響,曼德拉核心深處忽然衝出一道金紅色的刺目華光。那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而後它轟然爆裂,聲震寰宇,在刹那間將周圍的一切都卷入憤怒嘶吼的火海之中!
    從高空俯瞰,這一瞬間的曼德拉島竟如同黑色的果怒放了紅色的罌粟花。如此醜惡的東西,卻開出那樣鮮豔壯烈的生命。
    濃煙滾滾而上,濺起的水花足有千尺高,曼德拉周圍的海域因為這場爆炸而引發了海流倒湧,怒賁的火與咆哮的水衝撞著彼此,撕碎著彼此,霎時間怒濤洶湧島嶼陷沉,祝融吐吸共工觸山。火光與巨浪猶如兩柄開天辟地的巨斧,爆濺著威力駭然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向對方劈殺斬去。
    隨著曼德拉島的下沉,海麵開始出現了巨大的漩渦,仿佛沉睡了億萬年的水怪即將從汪洋深處破浪升天。這漩渦激蕩的滔滔洪流聲比五大湖交匯的瀑布更震耳,畫麵更為壯烈。那一瞬間,好像整個天地都要被吸入這個不斷爆炸著,凶悍燃燒著的巨大黑洞,文明仿佛都要葬送其中……
    賀予把目光轉開了。
    他閉上眼睛,雙手交疊著,指緣支撐在他的眉弓處。
    這件事,對於離島的所有戰士而言,都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結局,每一架飛機上的人們都應該在為勝利而狂歡。
    可是隻有他們這一架上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很怕,怕他所愛的,他所恨的,他放不下的,放不下他的,都會隨著這座島的下沉,而徹底地劃上了句點。他沒有救回母親,也害了謝清呈。
    母親是無法挽回的,那一瞬意識的覺醒,應是冰封解除之後,時隔二十三年的回光返照。他已內疚至極。
    而謝清呈……
    謝清呈更讓他徹底崩潰。
    謝清呈失去意識之前,曾因那一句替代品,傷到了心。但他還是和他說,希望他能夠繼續走下去。
    他明白謝清呈是期待著自己回到正常的世界當中。
    然而謝清呈不知道的是,對他而言,他其實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世界了。
    謝清呈就是他那個沒有任何人,任何幻象,能夠替代的世界。
    他從前並沒有真的深愛過真正的謝雪,自然走得出來。
    但他現在已經把全部的愛都交給謝清呈了。
    謝清呈如果成了泉下骨,他不知道該怎麽做陽上人。他不知該如何繼續生活,更別說再愛上別人。
    在這一刻,賀予明白自己是真的無所謂了,他無所謂謝清呈是不是隻在乎他一個,是不是曾經為了正義而犧牲過自己,他以前好執著於這些,可是現在謝清呈就躺在那個大門緊閉的手術室裏,他覺得這一切他都無所謂,他什麽都不想再計較了。
    在謝清呈渾身是血,哪怕已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願向他動手,而是更咽著說:“我替你解開”的時候,他就什麽都不想再管了。
    謝清呈解開的不止是他的拘束帶,不止是血蠱束縛。
    他解開的是他心裏的怨憎。
    他無盡的痛苦。
    他心裏的結。
    他想,隻要這次謝清呈能活著,怎麽樣都好……
    求求了……
    隻要謝清呈活著就好。
    賀予的手顫抖著。
    他拿出了他胸口的那一朵被謝清呈的鮮血染紅的紙玫瑰,他親吻它,像曾經親吻謝清呈的唇,親吻謝清呈的眼……
    求求了,隻要他活著就好。
    直到飛機著陸,那扇艙門才打開了,可是帶來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醫生說謝清呈需要迅速轉移到大醫院內進行二次手術,現在完全就是在靠儀器吊著性命,情況絲毫不容樂觀。
    上帝像沒有聽到賀予的乞求似的,謝清呈被推進救護車的時候,賀予看到的是一張蒼白得與屍體無異的臉。
    他在那一瞬間,仿佛連站都站不住了。
    “還有多大希望?”他聽到有人在崩潰地問醫生,“還有多大希望?!!”
    那個聲音太扭曲了。
    直到鄭敬風架住他,把他從醫生身邊拉開,他才覺察到原來拽著醫生在失控詢問的人竟是自己。
    賀予好像沒有什麽知覺了,他感到自己的靈魂飄到了空中,隨著那輛載著謝清呈的救護車,隨著那旋轉尖叫的鳴笛而往前馳去。
    他的靈魂仿佛又成了十四歲那一天的少年,追著拖著行李箱將要遠行的謝清呈哭著大喊出來:“謝清呈!你不要走……你留下來好不好?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謝醫生……求求你,留下來陪我吧……求求你……”
    “小賀……小賀?”
    不知過了多久,耳中才模模糊糊有另一個人的聲音鑽進來。
    賀予顫抖著,轉過汙髒的臉,用通紅的眸,含著滾燙的淚,嘴唇囁嚅著,看著自己麵前的鄭敬風。
    謝清呈的情況太糟糕了,救護車裏容不下除了急救人員意外的人,鄭敬風是把毫無知覺的賀予拉進了警車,現在警車跟在救護車後麵,一路要跟至醫院去。
    “小賀,你聽我說。”鄭敬風的精神狀況也很糟糕,但他比賀予要理智一些,他咽了咽自己的唾沫,攥著賀予的手,好像要把溫熱和力量傳給他,“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冷靜,要克製住自己,現在情況已經這麽亂了,你不能再發瘋了,知道嗎?謝清呈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我們陪他去醫院,你先冷靜下來……”
    他騰出一隻手,不住地拍著賀予的後背:“冷靜下來,孩子。”
    “……”賀予把臉埋入自己的掌心,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在壓抑了好久之後,他終於爆發出了撕心裂肺地哀嚎和慟哭,那聲音是如此的扭曲,好像野獸受了重傷那樣,“啊……啊啊啊!!”
    “是我殺了他!叔,是我殺了他啊!!!”他痛苦地嘶嚎著,“是我親手殺了他!!我把刀……我把刺刀捅進去的!是我!!!”
    “是我和他說什麽替代品……是我傷害了他……是我殺了他……!他到最後……他到最後隻以為我把他一個替代品!!他該有多難過啊……!所以他才放下了槍……是我害了他……是我傷了他!是我親手殺了他啊!!”
    鄭敬風一把按住他,眼眶也紅了:“你那時候不清醒!明白嗎?!他隻是想救你!!他想救你也想救我!!他想要救我們!”
    賀予抬起頭,涕泗縱橫淚流滿麵,他木僵地凝望著鄭敬風,就在鄭敬風以為他被說動了的時候,賀予的喉結上下滾動著,沙啞地說了一句極輕的話。
    “那他呢……”
    “……”
    “誰來救他……”
    “……”
    “誰來救他啊!!!他為什麽從來也不想一想自己!!他為什麽從來隻想著別人不想自己!!!誰來救救他啊……誰來救救他!!!”
    鄭敬風再也忍不住了,他將聲嘶力竭的賀予緊緊抱進懷裏,像一個父親在安慰孩子,像一個幸存者在安慰另一個幸存者。
    “他從小就是這樣的……你不知道……他小時候……他就一直想當一個警察,他說覺得製服很帥,但是我知道他是想做一個能幫助到別人的好人……他天性善良,無論給他多少次機會,他都會這樣選擇……小賀,你對他而言也太重要……他不可能放下你不管……你要好好地,明白嗎?你要好好地等他出來……”
    賀予哭得已經喘不過氣來了,他望著窗外,天上流雲洶湧,他在更咽不成聲間,忽然想到了謝清呈最後擁抱著他的時候說的那些字句。
    謝清呈說——
    “我失去過很多東西,放棄過很多東西,但是……我不想放棄你……我從來也沒有放棄過你……”
    他想起謝清呈說話時,紗布下淌落的血淚——
    “你別再想起我曾經對你的那些不好聽的話……不要再記得我盼著你去死……尤其是……不要再記得……我在海戰時騙了你……好嗎?”
    “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我那時候真的不是故意的……”
    賀予陡然間福至心靈,他攥住鄭敬風的手,他近乎是慌亂地,預感天地將崩,他問:“鄭叔……”
    “怎麽了?”鄭敬風直起身子,擦了擦渾濁的淚。
    “你、你可以和我說一說三年前的廣州海戰嗎?滬州指揮部的事……總指揮他們以前因為這已經是機密檔案,什麽都不肯和我說……求求你了……你告訴我,那一天到底都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謝哥說他不是故意的?為什麽他說他不是故意想騙我的?你告訴我,好不好?”
    賀予瞪大眼睛望著他,那雙眼睛是那麽的絕望又帶著一絲希望。
    鄭敬風還真的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他從來都是一個非常循規蹈矩甚至可謂墨守成規的警官,這是a級機密檔案,可是……
    可是這一次,他看著麵前那個青年的眼。
    他想起曼德拉島上泯滅人性的事。
    他忽然不想管什麽規矩不規矩了,有的時候,在一些事情前麵,規矩是可以打破的。
    人的生命,人的尊嚴,事情的真相,比什麽都要重要。
    哪怕被問責,一把年紀了被處分甚至被開除。他也不想在意了。
    鄭敬風緊抿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嘶啞地開了口。
    “好……”
    他說。
    “你平靜下來,我慢慢地,把檔案裏記載的那一天的經過,都告訴你。”
    ……
    這場對話用不了太久,其實就是很簡單的一件事。胡廳長因為案件做了一些犧牲,拿謝清呈的手機給賀予發了消息。
    謝清呈那天去警局配合他們,也根本不是什麽選擇了陳慢而放棄了賀予,他正是因為相信賀予,想保護賀予,才會前往警局,想要阻止賀予犯下什麽過錯。
    鄭敬風講完了。
    警車內一片寂靜。
    賀予已經不再哭了。
    他把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蒼白著臉,麻木地看著警車外滬州的天。
    很久很久之後……他仍是嘴唇無聲囁嚅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是暗的。
    天好暗……
    一顆星也沒有。
    他閉上眼睛,最後一滴熱淚順著他的麵頰無聲地滾落。
    謝清呈。
    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氣你的……如果我不氣你……如果我能夠相信你一次,如果我能早一點把一切都告訴你……
    你是不是就會把這一切都告訴我了呢?
    謝清呈……
    哥。
    我把我們的小火龍粘好了。
    你看到過嗎?
    我沒有真的恨你……我永遠也學不會真的恨你……
    你看到它了嗎……
    你看到我的心了嗎?
    我永遠也恨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