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不會記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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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與南陵關那種邊境地帶不同,今日恰逢臘月十五,正是飛雪的天兒,亦是滿月的夜。
亥時,秦晟裼從紫陽殿出來,碎雪飄零而下,隔絕在他手中一柄梨花白的絹傘上,雪風刺骨,他不由將下巴埋進領口的紫貂中。
今夜的月色很好,雪銀交錯鋪了一地,沙沙,雪地裏他每一步都顯得有些沉重,方探望了秦延昭,看樣子他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他心中對秦延昭究竟有幾分父子情,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不知走了多久才回了朔陽殿,熏爐中的暖香將殿內烘得很暖,連窗台的一株玉蘭都含苞待放。
抖了一身碎雪,他先步到秦無色身旁為她整理了下發絲,覺得心中實在窒痛難忍了,才不得不將手收回。
他的眸光沉如一片死水,點點的幽藍綴在其中,美得沒有生氣,整個人筆直地坐在塌邊,黯淡的宮燈將他的容顏照的模糊不清,有一種寂寥在無聲蔓延,化作嘴角一抹淡淡譏誚。
他的宮中向來不喜歡太多人伺候,以前有一人,不過如今那人他恨不能將他就地處決。
紅籮炭在熏籠中燒得嗤嗤作響,時而劈裏啪啦地帶出一連串的火星子,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嬌呼,“啊——”
熟悉的聲線令秦晟裼臉色一沉,倏地往殿外趕去,殿外,秦安陽一見他便嚎啕哭起來,“哥哥,哥哥……。嗚……”
四下沒有半點人影,這才令人狐疑不已,即使沒有危險,也不該沒有一個宮人,秦晟裼不免有幾分不耐,“怎麽了?”
“我……”秦安陽有些支吾,眼珠一轉,“我好像腳崴了!”
秦晟裼轉身就要走,她慌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可憐巴巴的像條搖尾乞憐的小狗般眨巴著眼,“晟裼哥哥,我走不動了嘛。”
他眼皮跳了一下,剛回頭,秦安陽立馬鬆開她的衣角退到一邊,生怕方才情急之下的觸碰動作會令他發怒。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走不動?
走不動能跟兔子似的跳過來一把拉住他?
他就這麽瞧著她,秦安陽被他看得渾身汗毛直立,半晌,她才囁囁喏喏地開口,“我,我好像又……。好,好點了,先回宮了!”
她一路小跑,直到穿過朔陽殿前的花圃,才深深的舒了口氣。
秦晟裼回到殿內就又坐到塌邊默默地看他的秦無色,美眸倏地微眯了一下,方才理過的發絲又有些淩亂了,他抬眼看著未關的窗戶,風卷著雪片往裏吹著,一霎的警惕才稍微有所放鬆,起身去將窗戶給關了,才又回來給她再理發絲。
清晨極其冷冽,秦晟裼睡得淺,也就醒得很早,他打算趁著秦延昭還有意識,將秦安陽的婚事給定下來,昨夜之事讓他覺得秦安陽著實應該找個人照顧了,他無心也無力被她折騰。
如常他出門前先給秦無色理一遍發絲,他的指尖很涼,相比之下她身上淡淡的體溫反而更暖些,一麵理著,一麵傾聽已跪在殿中的晏睿。
“殿下,南陵那邊還沒有消息。”晏睿偷望了他一眼,覺得他的臉色很不好,不是那種聽著壞消息的不好,更像是正忍受著什麽劇痛,且他眼圈微黑,顯然就是許久沒有睡好。
“嗯,繼續查探。”秦晟裼微一揚手,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命人找毓妃等人的下落,不將她們全部剪除,難平憤怒。
晏睿正要踏出宮門,就聽身後秦晟裼忽然叫住他,“晏睿,上次安陽說的事?”
晏睿雙腿一軟,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他這次要是再裝沒聽見,恐怕真是死路一條了,他從來沒有也不敢將秦晟裼當作是良善的主子。
上次的事他沒追究估摸一是太忙,二是看在他還有用處,比如查探毓妃等人的下落,他轉身撲通跪地,“殿下,屬下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秦晟裼垂著長睫,目光幽深地俯視著他。
這目光像是淩遲在晏睿身上,令他難安,即使低垂著頭,也能從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看清他的身形,雪白的,冰冷得像是山巔的雪水,一點點沁得人全身冰涼,腦門重重地叩到地板上,聲線已顫動不已,“屬下那夜隻是隱隱約約聽著殿下房中有些……有些,有些不尋常的動靜,其他屬下真的不清楚,也不敢妄加揣測,屬下所言句句屬實,懇請殿下明鑒!”
秦晟裼臉色已經變了幾輪,似乎再問下去,晏睿會不會丟掉性命不好說,他會丟盡顏麵才是真,冷聲屏退了晏睿,他皺著眉,突然覺得秦安陽給他設了一個套。
她描述的那般令人不敢深想,他眼下似乎誰也不好詳細詢問,隻能將這不明不白的悶氣給咽下。
他斜睨了秦無色一眼,難不成他們真的已經……
冰白的容顏上浮了淺淡薄紅,他慌忙移開眼,不可能,這種事,他怎麽會不記得!
守身如玉二十餘,根本就不懂那些,且她一直就很排斥自己,他絕對不會記錯!
“咳咳……”
秦晟裼皺了一下眉,正思忖時最惱有人打擾,轉眼他驚得扭頭,就見秦無色已試圖緩緩以手肘支撐起身子坐起來。
他一時間甚至不敢呼吸,怕嗬出的氣息吹散了夢境,秦無色抬起眼來,四目相對,他又是一陣怔鬆失神。
那雙鳳眸,又恢複了昔日的濃黑,已經是極致的濃鬱墨色,像一個漩渦將人心都卷進去。
一秒,兩秒……
漆黑的鳳眸終於眨了一下,那對深豔的唇瓣啟合,“你……是?”
秦晟裼清楚聽見自己腦中似轟地一聲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