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千年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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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金溝後山懸崖。天上的日頭漸漸地來到了正當空。

    亮叔又扯著嗓子嗡嗡地喊了幾遍通牒,字字洪亮,底氣十足,可是連鍾寄雲的影子也沒有出現。十人的搜索隊伍從清早到現在,這姑娘完全石牛入海,不知所蹤。

    她為什麽要躲起來?

    亮叔眼睛裏的血絲開枝散葉,何殊寒心裏明白他的最後通牒不是用來嚇唬鍾寄雲,也不是用來嚇唬他們的。窮鄉僻壤出悍民,自古皆是——絕非貶義。極度閉塞的小山村私刑往往大於法律,但同時也論感情。

    小陽從發現丈夫屍體開始便嚎啕大哭,好幾次被人從瀕臨窒息的狀態拍打回來。翠香照顧女兒的同時,也不住地捶地號喪,她女兒還沒懷孕,就成了寡婦。

    客觀情況足夠讓亮叔失去為數不多的理智,他再怎麽向著外來人,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冷靜。

    再看臨久一臉心如死灰,何殊寒咬著嘴裏的臭毛巾,心裏來路不明的自信散去大半,總不能今天真要走向人生終點?

    何殊寒經曆過多少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便有多少心機可依仗。他自忖若真在山腳旮旯莫名其妙成了別人的替罪羊,下黃泉也不用鬼差帶,自己去十八層地獄反省好了。

    隻是村民們仿佛老早看穿他的仗身武器是三寸不爛之舌,臭毛巾從塞進去就沒拿出來過。先前他試圖用叫聲吸引村民注意,取出塞口的毛巾,結果被人衝腹部重擊一肘,隻能非禮勿言。

    到底是誰偷走了書籍,又是誰殺死了大華——凶手到底是為了什麽非殺死這小夥子不可?

    何殊寒看向臨久。

    小姑娘固然天賦異稟,卻沒見識過這種陣仗,被人當成殺人犯綁起來處私刑,她還沒修練到家,斷然無法淡然自若。

    何殊寒用盡所剩不多的力氣給臨久睇了幾個眼神。毛巾在他多時的努力下,又被他推出了一條呼救的通道。

    “嗯……唔嗯……啊!”

    亮叔聽不得他聲音,手裏的木棍沒頭沒腦地打下來。何大老板自立業後何時受過這等屈辱,頭上血跡流下來迷糊雙眼。看上去似乎目眥欲裂,冷冷地瞪著亮叔。

    臨久在此時恍然驚醒,她拚命地扭動著身體,用舌頭頂開毛巾。

    “亮叔,你搞錯了!”

    亮叔聽臨久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一時有些反應不及。他對何殊寒下得去手,對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卻下不去手。

    臨久又道:“你想不想知道寄雲姐在哪兒?”

    小陽聽到她這句話,哭聲驟然刹車,一股力氣不知從何而起,上來按著臨久肩膀,操著口方言極為濃重的普通話問:“在哪兒,你說她在哪兒?”

    逝去的到底是條人命。

    到底是一個女人的丈夫。

    “亮叔,你領我們三個回下金溝,我們的目的你最……”

    “啪!”小陽一個巴掌甩過來,硬生生打斷了臨久的話。“你告訴我阿雲在哪兒?”

    亮叔趕緊讓人攔下小陽。

    臨久眼睛亮亮的,那耳光好像別人幫她挨了似的,她輕聲問:“你覺得我們為什麽要殺大華?”

    不等亮叔答,她又道:“書是當年寄雲姐的媽媽作為謝禮留在下金溝的。但下金溝坐擁金礦,外麵的世界對你們沒什麽吸引力,這書,自然也就是破書一本。寄雲姐要,你覺得給她也沒什麽關係。既然是寄雲姐的囊中之物,我們為什麽要偷,我們為什麽要殺人?”

    亮叔剛要開口反駁,卻語塞了。細細一想,這問題真是陷阱。

    阿雲領著兩個城裏人來無非是要書,書被人偷了,他們要殺也是殺偷書賊,不該是大華。

    除非大華……

    “除非大華先生發現了偷書賊,那人為了滅口才殘忍殺害他,並嫁禍給我們。”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臨久抬高聲音:“村裏不止您一人進出下金溝,還有人出去過。隻有離開過下金溝,受過外麵人蠱惑的人才了解那本書的價值,為了這本書,他不惜殺人!為了掩蓋真相,他把殺人的凶嫌嫁禍給我們!”

    吵鬧聲瞬息間被隔絕在高峰山崖的烈烈風中。

    何殊寒仰頭歎息,直道後生可畏。小久所說和他的思路差不多,但由她口中說出來,分量似乎更重。

    臨久短短幾句話把殺人背後的隱秘含義分析得頭頭是道,更是滴水不漏地封住了亮叔旁邊幾個躍躍欲試,準備反駁的人的口舌。

    誰要再執意認為外來人是凶嫌,誰就是那個痛下狠手的人。

    亮叔被臨久的話完全點醒了。

    近幾年村裏人的心態確實跟以前大不一樣。

    他們不再甘於寂寞,避世而居。他們的欲望越來越多,越來越具體,甚至在個別人的編排下擠兌他這個當初由長輩們一致推選的聯係人。

    亮叔看了眼自己的親哥哥,卻見他咬牙切齒地瞪著臨久。

    亮叔心裏一咯噔,收回目光,親自上前去為牙尖嘴利的小姑娘鬆綁。他剛來到小姑娘身邊,聽她小聲說:“寄雲姐就在下麵。”

    *

    鍾寄雲好容易從昏迷中醒來,脊背還是疼得厲害。

    她又看到了白胡須老頭,不過這次沒有臨久在旁邊。

    老頭牽著她的手,看著一幢古樓在火中燃燒。火舌幾次卷上他們的衣角,一老一少二人卻無動於衷。

    他們隻是靜靜地看著古樓被燒成灰燼。

    然後她被老者推出幻境。

    鍾寄雲來不及琢磨這些玄之又玄的潛意識,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離開這裏。她摸起了滾落在一旁的夜明珠,借著光亮又仔細端詳起了壁畫。

    壁畫上有一些雕刻的文字。在螢螢之光下,文字雖然曆經了上千年的侵蝕依然清晰可辨。

    文字是漢唐時期興盛的楷書,法度森嚴、結構嚴謹,頗有盛唐遺風。下金溝地下縱橫交錯的暗洞早在唐代便有人涉足了。

    就著熒熒光亮,鍾寄雲快速解讀文字的內容。

    這無疑是篇墓誌銘。

    大體上說此墓主蜀王生前令六虛弟子明青按《葬經》之述選定龍脈,又令三千八百名工匠建造此墓,助蜀王後代以蜀地為基,創雄圖霸業。接下來長篇累牘地介紹蜀王治蜀的種種豐功偉績。從銘文中一些年號和地名來看,鍾寄雲推斷出這位蜀王應該活在距今一千多年前的唐宋交替之時。

    知曉此地原是古墓,甚至算得上帝王級別的陵墓,鍾寄雲整個人樂觀不起來了。

    她沒有做摸金校尉的誌向,更討厭隨意破壞古墓破壞曆史的人。更關鍵的是帝陵為保證不被後世之人破壞,即使大門上寫著“xx王墓,歡迎參觀”,但那也會是陷阱機關的組成部分。

    曆史上無數坑害工匠的慘案,都發生在陵墓修成之後。

    身前臥榻之側尚不容他人酣睡,死後長眠之所豈容他人踏足?